飛艇駕駛室內人們東倒西歪,忙著爬起來的時候,忽地從玻璃窗前左下方爆炸出一團巨大的紅霧。定睛細瞧,血霧裏四散的塊狀,一眼便分辨出係肢體輪廓,還有一根長大的尾巴,卷在血霧裏墜下莽莽的黑森林裏,砸得樹幹枝葉斷折倒塌下一片。醜麵眼尖,狂喜道:“幹掉了一隻怪物!不知是誰打的燈?今日值守左舷燈位的是誰?”巴爾克瑙?阿涅波季斯托維奇也循著醜麵手指,看到了巨怪爆炸的一幕。他是今夜執勤班的班長,喜極而泣,脫口道:“應當是雙龍先生打的!真漂亮,不知雙龍先生是否安好。”


    小曼納海姆及一幹俄國指揮官陸續給驚動,來至指揮艙,檢點損傷,怪物似乎就出現了一隻,此後再無震蕩和敵蹤。大夥兒都想知道底下強光巨燈位的戰況,伸長了脖子,好容易等到底下俄國傳訊兵報將上來。那士兵二十出頭,腰際掛著哥薩克馬卡刀,腳步如風,橐橐橐橐跑上來,在梯子上就揚聲喊開了捷報,好生讚佩了一番當班的雙龍修羅。原來,飛艇到了海岸邊,艇長便令放氣下降高度。艇底幾乎是擦著底下森林中高高的樹尖,向前緩行,想來如此便驚動了林中乘夜出來走動的巨怪。一頭高約二十米,頭頂長滿尖刺如蝟的紅毛怪物,受了驚嚇,撞向飛艇,奇巧落點就在雙龍修羅坐的燈位中央。


    其時雙龍正與這名叫索涅契卡的哥薩克傳訊兵聊天,索涅契卡跟班長巴爾克瑙?阿涅波季斯托維奇學過中文,雖言語生澀,卻也勉強聽得懂。巨怪巨爪掃來,撞在飛艇鐵壁上,登時砸得堅硬的鐵壁凹陷了,強光燈前的防護罩玻璃咣啷碎裂,冷風頓時瘋狂地灌了進來。還來不及感覺寒冷刺骨,俄兵站腳不住,竟從砸歪的縫隙往艇外掉,這要是掉出去,定然小命不保,絕無幸理。俄兵看出去的東西都是倒立的,就像看漣漪迴蕩的水麵。天地萬物全都在波動,歪歪扭扭,天旋地轉,還有一團黑煙,沉甸甸地打旋,往上升起。外麵寒冷之極,氣息一唿出就變成了白霧,一吸氣空氣就通過嗓子眼,象冰水一樣落進胸膛,冷得肺管如針紮般刺痛,幾乎就要窒息了。


    哥薩克來不及抓住飛艇,身子往外飛去,已自隻有閉目待死的份兒了,自分必死;說時遲,那時快,他身子甫一出艙,竟借大風之力,條件反射地彈身翻轉:在極小的空間和角度,憑空做了個“鯉魚打挺”,雙腳竟然能夠踩著空中強勁的氣流,將身子正麵翻上來!


    幸而雙龍修羅眼明手快,使出水龍神掌起手式“撥雲見日”,左手探臂,疾逾閃電,鬼使神差地竟然抓住了俄國人的後衣領;右手撥動巨大的燈台,內力到處,那沉逾千斤的大燈台瞬即折轉向巨怪飛近的巨臉。而雙龍拉住俄國人,俄國人下墜之勢加上身子分量,亦近千鈞,艙外颶風唿嘯,風力襲來,竟如一隻大手猛地又勢將哥薩克連同雙龍一並往艙外扯。如此這般多種力道同時攻到他手中,自是將雙龍的身子也拉了俯折下去,半個身子伸出了艙外。其情勢之險惡,已至毫巔,俄國人身子自然又往下沉了半尺,嚇得五髒六腑象給繩子往下拉拽似的,既惡心欲嘔,又頭暈目眩。


    雙龍於間不容發的瞬間,瞟了一眼燈台下的開關,乘勢以右腳尖點去,強光燈應腳而亮。灼熱的燈光如柱,照亮了夜空,將巨怪的血盆巨口、醜惡的嘴臉、恐怖的眼睛,照得透亮。光柱一入怪眼,怪物痛苦地慘嚎,卻因身在半空,無法趨避轉折,當空爆炸。碎肉、血骨雖張開巨網鋪天蓋地罩上來,飛艇憑著鋼鐵的外殼,不致有致命傷害。乘著爆炸將血肉激發為雨的氣浪,哥薩克大吼一聲,伸左足勾著怪物攻擊造成的裂縫邊緣,雙腿如鼓槌亂點地飛跑起來,力大無匹;與此同時,雙龍舌綻春雷,亦大喝一聲,力貫左臂,將俄國人拽迴艙內。兩人合力終於迴入艙體之內,雙龍修羅倒在燈台下,鼻端嗅到哥薩克口中醃鯡魚混合伏特加酒氣的異味兒,不禁皺眉。


    哥薩克卻因使力大了,雙腿快跑不停,沿艙內鐵壁往上奔了十多步才止住勢頭,身子懸空,雙足踩著垂直的牆麵,與艙內底板平行,好像他是從牆壁上橫生出來似的,又猶如馬戲團的“登空步月”節目一般。就在力將盡,哥薩克快要腳離牆壁墜地的瞬間,他真是具有超強的運動能力,竟其足下一撐就一個後空翻,身子滴溜溜三百六十度翻下地來,安然雙足著地。氣喘卻神定,雙目精光矍然,好一個矯健靈活的哥薩克,摔打如夷!兩人好一陣喘息,才驚魂稍定,可以說話,已是隔世為人了。索涅契卡渾身臭汗,濃烈的體臭熏得寒風也退卻,雙龍修羅雖嗅之惡心,但毫不以為意,兩人共曆患難,相視大笑,肝膽相照。


    俄國人說來雖寥寥數語,且多詞不達意,然而醜麵是個中高手,神思遐想,在心裏默演招法,恍如身臨其境,不禁神往。一眾俄國人無不狂喜拍手,烏拉烏拉歡叫個不停。他們亦聽得神馳向往,拿雙龍當神人一般的英雄,將身邊歡天喜地的黑衣會眾拉過來,又是抱了又是親,也不顧大老爺們兒之間,口水甚是惡心。歡騰到了這般地步,雙龍非但是殺怪的英雄,甚且是這條飛艇的救星,黑衣會眾人人跟著沾光,老毛子愛屋及烏,對中國人好生敬仰。


    小曼納海姆相偕艇長和黑無常長老,下艙去看望雙龍修羅,自是好一番勉勵,艇長伊萬更其讚不絕口,幾乎是要跪地磕頭。雙龍修羅趕忙攔住,自謙了一番,不在話下。沐浴在飛艇外光怪陸離卻流光溢彩的北極光影裏,整個飛艇內,充斥著節日般的歡愉和興奮,而雙龍卻毫無居功之色,理一理濕漉漉粘成一團的頭發,取幹毛巾揩幹汗水。——對黑衣會眾兄弟來說,救同伴的性命原是分內之事,不足掛齒。


    一夜無眠燈火輝煌,雙龍修羅成了人們最歡喜的人,一直鬧到天亮。次晨窗外光彩漸隱,人們意猶未盡地將愉悅埋在心底,一如其舊,軍令嚴整,號令劃一,凜遵艇長之命。伊萬艇長儼然家長,令大夥兒緊守崗位,不得懈怠。歡樂的人們才各自分散,雙龍修羅才得空迴房歇息。薩科琴娃見自己的心上人一夜成了眾人的大英雄,自是芳心竊喜,跟著雙龍入室,行那歡會之事。自此兩人就如粘了鰾膠一般,形影不離,再分拆不開了的。


    及至吃飯的時節,大夥兒先到的人鹹肅然不動餐,靜候雙龍修羅,拍手歡悅迎入席位,人人舉杯敬酒,忙得雙龍應接不暇。巴爾克瑙樂嗬嗬地祝酒道:“雙龍先生年輕有為,臨機不亂,處變不驚,既救了我們同伴的性命,又拯救了咱們的飛艇及咱們大家夥兒的性命。你是咱們共同的大恩人!”雙龍謙道:“不敢當,不敢當,我隻是做了分內之事,再說,其時隻是下意識地抵擋巨怪的攻擊,也無暇想甚麽救不救人的,說來慚愧。”


    伊萬艇長哈哈朗聲笑起來,端著滿滿一杯幹馬德拉葡萄酒湊過來,輕拍雙龍窄小的肩背,讚道:“赫拉嘯!閣下是中國人的驕傲,也是我大俄羅斯帝國的恩人和永遠的朋友!我代表大夥兒敬你一杯,衷心感謝。”巴爾克瑙替伊萬翻譯了中文,雙龍再如何擋架吃酒,艇長的麵子還是要給的,自然爽快地舉起自己酒杯,醜麵修羅替他斟滿琥珀色的葡萄酒,雙龍一口氣仰脖子幹了下肚。艇長自也一口喝幹葡萄酒,又說了許多勖勉的話,所有俄國人都朝雙龍及一幹黑衣會眾挑起大拇指,投去敬意和佩服的目光。


    這頓飯雖非滿漢全席,亦無宮廷之筵席的規模,一如家常,卻尤其歡快熱鬧。中國人和俄國人恁般熱絡,親密無間,古今罕見。米哈伊羅斯基也佩服起這個先前與己搗蛋而玩世不恭的年輕人,見到寶貝女兒湊在他身側,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地默許了。雙龍救下的傳訊兵還是米高教官的小表弟,米高在場更是熱情洋溢,執著酒瓶子,舉著玻璃酒杯,先是給雙龍修羅行禮,千恩萬謝,繼而要與雙龍修羅照杯。鬧鬧哄哄地與在場眾人一一照杯一過,醉眼迷離的米高至後竟其在眾人之前,自告奮勇跳起了舞。


    俄羅斯人素愛舞蹈,官兵們鹹隨身攜口琴、弦管之樂器,拿出來理弦調韻,按腔引譜,調宮葉商,便要彈琴,湊趣伴奏。俄爾聲樂雜奏,宮、商、角、徵、羽五音韻迭諧。米高乘興腳踏碎步,擺動雙腳,踩踏節拍,象一陣旋風也似,跳躍來去,忽而蹲下身子,走起了矮步,以皮靴的腳後踵急遽而猛烈地敲擊地板。地上發出低沉的聲音,其皮靴後踵打出高巴克舞的節拍,繼而又打出特羅巴克舞的拍子。其舞步講求輕快,身軀扭動,熱力四射。他係軍內舞蹈高手,身子柔韌至極,舞姿曼妙賽過女人,登時引得哄堂喝彩。到了後來,樂聲迴行甚疾,轆轤圓轉。他跳到高妙處,嘶啦一聲扯開衣衫,袒露黃毛毿毿的胸膛,額發飄動,大顆大顆的汗珠不住地冒出來,宛如雨降一般。薩科琴娃也看得眼熱,脫了外罩,輕裝上陣,與米高共舞,口中則和著節拍,啟櫻唇吐遏雲之調、發繞梁之音,嘹嘹嚦嚦唱起了歌。


    伴奏之音隨之一變,由宮轉羽,清音曼豔,逸韻鏗鏘,無一不中腔合拍,應節入神,觀眾擊節稱賞,拍掌以和。薩科琴娃人本美極,又經數月雙龍修羅的愛撫撥弄,越見豐盈,細腰豐臀,豐神楚楚,秀骨姍姍,繁弦急管之下,扭動起來,尤其風情萬種,美豔萬方。座中多目眩神迷,嘖嘖稱羨。她麗質聰明,聞聲即悟,雛喉嬌小,天生成的一副好嗓子,按節能歌。宛如玉響珠躍,鸝囀燕語一般,抑揚宛轉。加之她楚楚身材、亭亭玉貌,一雙會說話的栗色眼睛,一身皮膚潔白得象旭日照耀下的雪原,給餐廳裏罩上了一層迷人的氤氳。她越跳越歡,打心坎裏笑出聲兒來,銀鈴般的笑聲奪魂攝魄,替其閃耀奪目的美麗,加倍增色。這般一來,在場的男人無不彈眼落睛,看得癡呆,眼睛如同粘在了薩科琴娃的身上,再也搬不開、遮不斷。


    同在一室用餐的俄國官兵裏的幾名哥薩克族,見自己家鄉的舞蹈,不禁也躍躍欲試,俄爾或踏碎步或走矮步,亦加入舞團,轉眼便沉浸在了這瘋狂自在的舞蹈裏麵。他們踏出舞步的同時,又將身邊相熟的夥伴也拉下了場,跳舞的人越來越多。俄兵中也有白俄羅斯人使勁吹起風笛;猶太人敲響揚琴;哥薩克人撥弄科勃紮琴。盡管嚴寒凜冽,凍僵了手指,臉頰和鼻子凍白了,高空氧氣稀薄,連唿吸都困難,但人們還是在載歌載舞。黑衣會眾看得連連高聲喝彩,拍手稱讚,瓊筵醉月,聲伎侑觴,場麵好不熱鬧歡愉。米高興奮地到處跳、咕咕叫,又高興又得意,跟同僚互相吹噓舞技,一張嘴活像由壺嘴裏往外咕嘟咕嘟倒牛奶似的,竟有說不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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