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當日的傍晚,又灌下去兩次湯藥,沈媛才總算燒退,又過了半個時辰,人才醒了。


    沈媛自己並不覺得如何,然周圍人全都已經被她嚇個半死。


    按著百裏奚的藥方眾人又接連喝了三四日,整個病患區的人已經好了大半。


    直到七日之後,方確認所有人都已經痊愈,由葛老大夫一一看過,後又讓外麵府衙派了一列大夫複又進來瞧過,沈媛這才點頭宣布這次的隔離終於結束了。


    眾人擁著沈媛一同出來。


    歡唿聲連續自清晨至午夜而未絕。


    沈媛出來後見過眾人,尤其謝過百裏奚。


    百裏奚絮絮叨叨抓著沈媛,說了好些“你,你可嚇壞小生了!”,“下次萬萬不可等語。”


    又過了三日,直到沈媛身子已經完全好了,百裏奚便來告辭。


    “書生不飲酒,小生在此以茶代酒,就此別過。”百裏奚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隻得這一言。


    其他話既不能說,此時也就不必再呆在一處。


    當然還有此時不得不走的原因,卻也是不忍對她說。


    不是不能,就是不忍。


    “這個你拿著,若是以後沒有地方可去,記得拿這個來尋我。”百裏奚把一個物件往沈媛手中一放,這才頭也不迴的走了。


    沈媛低頭一看,是一塊黑檀木牌子,雕刻甚是精致,寫著“百裏”二字。


    “竟也沒告訴我如何用這塊牌子,給何人。真是的,一點誠意都沒有。”沈媛心中嘀咕了一會兒,也就不再想。


    倒是晚上見著司徒燁的時候,才明白為何百裏奚會欲言又止。


    沈媛問司徒燁來她這裏是何事。


    司徒燁就道她這裏的吃食好些,他來蹭頓晚飯吃。


    沈媛就想這也無不可,畢竟當初在京城司徒別院的時候,她蹭吃蹭住了好些時候。如今他嘴略饞一些,自己做些好吃的還他些人群也是應該的。


    也不知為何,大病這一場,反倒讓沈媛覺得自己活得越發通透了些。所以現在出來,刻意有心的和司徒燁保持著距離。


    吃飯的時候,倒還是沈媛先開口問,“你打算將那徐羅紅如何?”


    司徒燁便道,“迴來的時候,知府大人跟我略說了說,賈斯苒給我送來過詳細案宗,隻是我迴來就聽說你的行事,她那邊就一時還未顧過來。”


    沈媛聽了這話,心中悶悶的。飯菜放到嘴中也變得無甚滋味。


    自己是不是還應該欣喜,在他心中,自己比徐羅紅重要?所以先顧了我,如今我沒有性命之憂了,就再想法子去顧另外一個?


    沈媛心中不免冷笑。


    將生病期間二人的默契和情誼,竟然不由得淡上了幾分。


    沒準這次來她這裏蹭飯吃也不過是個由頭,正是要借機會跟自己開口想饒過徐羅紅。


    誰知,司徒燁開口說的事情卻與徐羅紅無關。


    沈媛真的寧願他開口是為徐羅紅留情……


    誰想到不是,而是,說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嗯,出大事了!


    ……


    正月十五上元節,涿州。


    “你可知今日是什麽日子?”紫楓郡主笑眼盈盈的問秦清柔。


    她身後就是待嫁的喜袍,金絲銀線華麗絲毫不遜色於公主規製。


    秦清柔不答。


    淚,早在這十幾日的折磨中流幹了。


    任打任罵任罰任羞辱,她心中隻反複記著要活著,活著,就有盼頭。


    今日紫楓郡主明顯心情好,對秦清柔的不答也並未動怒,而是笑著接著道,“你應該還不知道,今天,是我和辰逸哥哥大婚的日子。”


    竟然是今日!上元節這天啊。


    好巧。秦清柔身子一震。


    “好巧是不是?”紫楓說著,向後麵婢女使了個顏色,婢女伸手將秦清柔按跪在地上。


    “可能辰逸哥哥命中注定,就是要在中元節這天成親吧。”說著紫楓也跪下,抬手捏住秦清柔的下巴,逼她看著自己,“你說,他是喜歡你,還是喜歡我?”


    秦清柔費力的頭往一邊偏過,才勉強能開口說道,“自然,自然是喜歡紫楓殿下。”


    她說的沒錯。


    之前,他喜歡的是沈姑娘,如今,他可能真的很喜歡眼前這位紫楓郡主吧。


    而自己……自己從未走進過他的心裏。


    白白擔了個虛名罷了……


    想到此,不由得心酸苦笑。


    “很好笑嗎?”紫楓郡主道。“你今日還能這樣笑的出,無非是仗著自己的這份脫俗的容貌,或還想著你和我辰逸哥哥打小的情分。”


    說道這裏,紫楓眼睛一轉,靈機一動,“要不我找十幾個大漢來……保管伺候的姐姐舒舒服服,不知他日若是辰逸哥哥再見你,是否還能念及大小的情分……”


    越說越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甚好,簡直比直接拿刀毀了她的容貌更好。


    於是就欲馬上換人來安排下這等下作的事情來。


    倒是一個宮女突然跪下攔住郡主道,“郡主殿下,今日是您的好日子,不可壞了喜氣。就算殿下想如此,不如改日?”


    為了說這句話,小宮女被孫嬤嬤拖出去關了禁閉,但是卻真的就攔住了紫楓。


    “那就改日,先饒了你。”


    ……


    沈媛並不知這其中細節,一直到很多年之後,和秦清柔有緣再相見,聽她細細的說了當日事,才心中不由不信這世間事的因果循環報應……真真的有時候會一語成劫。


    原來那日紫楓郡主一門心思等著司徒燁迎娶,滿城皆張燈結彩,如同迎來一場盛大的節日。


    魯王更是歡喜,王宮內也備好了宴會,等待新郎來迎娶新娘。


    蕭辰逸帶著一對迎親的人馬在城中轉了一圈,一直到城門口。


    這也是之前都講好的路線,畢竟今夜二人都會住在王宮當中,就是給蕭辰逸單獨的府邸,也是離王宮極近,但是娶親總要有個娶親的樣子。於是才有了這帶著迎親隊伍在城中走上一走,也算是與民同樂。


    然而漸漸地,這迎親的隊伍不斷多起來。


    翠翠大大,大紅的衣衫,高頭大馬。


    然爾還未等城門口和宮門口的護衛上前恭賀,討個賞錢,那迎親的隊伍已經上前抽出尖刀,一劍封喉。


    王宮和城門很快就被占領,涿州城中也四處燃起熊熊大火,一時間城內大亂。


    很多人還未反應過來出了何事,就已經成為刀下亡魂。


    “郡主!郡主不好了!”有人闖進來嚷道。


    “怎麽了?”郡主這邊身份貴重的嬤嬤忙迎出道,“你們怎麽才來,險些誤了吉時,小心我們郡主告訴魯王,讓你們家蕭衍吃不了兜著走!”


    “啊!”


    話未說完,那迎親的來人已經抽出尖刀,砍斷了說話嬤嬤的脖子。


    四周宮女驚唿。


    “郡主,郡主快逃啊!那蕭衍殺過來了?”


    什麽?


    紫楓一手掀開大紅的蓋頭,露出新娘精細的妝容。


    或許說小丫頭傳錯話了,外麵熱熱鬧鬧,嘈雜的很,應該是人到了。紫楓抿嘴靦腆一笑。什麽殺過來了?


    如此說話,待過了今日,明日定要讓嬤嬤重重罰這不會說話的宮女。


    可是,可是……


    紫楓剛要再好好蓋上蓋頭,卻眼睜睜的,看到身後上來一士兵,一刀將那小丫頭的頭割去。


    那頭顱咕嚕嚕的在地上滾著,一下子就滾到紫楓的腳邊。


    “啊!!!!!”


    尖叫聲起,透著無限的恐懼。


    “郡主,郡主!城中亂了,那蕭衍反了!”孫嬤嬤急急的跑進來對紫楓喊道。她也已經身負重傷,奄奄一息。


    不可能,這不可能!


    紫楓再也坐不住,扯下紅蓋頭,提了劍就往出闖。


    迎麵來的是好容易從城中殺過來的僅有城中護衛軍,“郡主快去報告王上,蕭衍謀反!”


    “不,不可能!他一定是不想娶我而已!我知道,一定是這樣,你們等我去找他,讓父王饒他一命,我不強嫁他就是。”紫楓道。


    護衛軍被紫楓這樣一說也是懵的,跟著又返迴城中找蕭辰逸。


    此時城中已經殺紅了眼。


    在幾個月期間,蕭辰逸帶著黑鷹衛暗中勾結涿州各處黑暗勢力,許其以好處,約定當日齊齊趁機作亂。


    那好處,無非是趁亂隨意燒殺搶掠。


    而這混亂,則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有些人家還在睡夢中,就被撞開家門,眼睜睜的看著親人被殺,妻女被奸汙,財物被擄盡。人們痛苦這自家的悲慘,然而哭上一會,轉身出門,看著如修羅場般的亂世,轉身拾起一把丟棄在路邊的長刀,加入作亂的隊伍。


    事態,早已經在王宮知道之前,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而可憐的紫楓郡主,還一心想著尋到蕭辰逸,告訴他自己不強求這場婚姻了,希望他放下刀劍,去跟她的父王請罪,她一定求情保下他一命……


    傳聞說最後紫楓郡主還是見到了蕭衍,他騎著高頭大馬,一聲紅衣還是新郎的裝扮,卻手舞長刀殺紅了眼。


    聽了紫楓郡主的話,仰天長嘯,一語不發轉身而去。


    當夜,蕭衍直取王宮親自取下魯王首級!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製齊魯,自稱蕭王。


    沈媛那夜聽司徒燁講到這裏的時候還不信。


    她被如此大的變故所深深震驚。


    然而冥冥之中,又仿佛時代的洪流推著每個人的命運流轉,無力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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