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學:約公元前2600年之後


    經文正文:


    “巴力(baal)!”他瘋狂地叫喊著他的神明——那隻全視之眼的別稱。


    而恩利勒則有氣無力地答應著他:“你又迴來了。”


    “這是……這是第幾次,你還記得嗎?”


    “第一萬三千五百次。”眼睛說。


    “但我這次終於把塔建好了,不是嗎?在那數不清次數的半途而廢之後,在那一遍又一遍地嚐試塔的寬度、高度和結構之後;在一次次的資源枯竭,一次次地平定勞動力的反叛,一次次調整平台的麵積和承重方式來最大程度地拯救最多的人;一次次地因高度不夠而被火山灰的蘑菇雲籠罩;一次又一次地因為塔的基座寬度不足和塔身結構不夠結實的問題,最後被火山熔岩擊中後倒塌……但這次,我終究成功了,不是嗎?我救了所有人……”


    “是的,但這是我所看到的這麽多未來結局中最悲慘的一次。”


    “那我還能怎麽做呢?!”寧錄喊道。


    “你是知道的,我最早告訴過你的……你隻能那樣做。”


    寧錄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說道:“如果我再讓我的女兒假死呢?讓各方不再為爭奪她而停止爭鬥以後,那時候我再把他們驅逐出這辛拿地……”


    “你的女兒如果因為各種意外而亡,也許那各國的上層會疏遠你,但百姓們隻會更同情和愛戴你,你無法驅趕他們;倘若你用蠻力使他們搬離,必然因名不正言不順而遭到清算;沒有人會相信那高原上的清澈湖泊有一天會變成毀天滅地的怪獸,所以唯有恐懼能達成目的,唯有恐懼能讓這地上的人們自願搬離。”


    寧錄聽完眼睛的話之後,開始瘋狂地大笑起來;那笑聲撕心裂肺,任何人都能聽出其中夾雜著的絕望與悲情:“我終於看懂你了!哈哈哈!你個邪惡的魔鬼!原來……自始至終,你都隻是把從尼普爾(nippur)來的我和我的女兒當作是你的棋子!你為了達到你今天這一卑鄙的目的,可以用盡一切手段,不惜犧牲我和我最愛的人的姓名;而我從來不是你的什麽孩子,在你的眼中唯一重要的隻有這地上的那些邪惡的牲畜們!托你的福,讓我經曆了這麽多,讓我終於看清楚了這些人邪惡的嘴臉!告訴你,這地上的人,沒有一個值得拯救的!我將不會履行對你的任何承諾,我將帶著我的女兒,永遠逃離這個地方,永遠!至於其他人,則活該被這火山吞沒!”


    寧錄衝著眼睛狂吠之後,便轉身離開。他本以為眼睛會說什麽來阻止他,但眼睛沒有再說一句話。當他走到門邊的時候,又迴過頭看了看恩利勒——他已經閉上了那巨大的眸子,光芒也暗淡了更多;而他看到了那碩大的眼睛裏第一次淌出了淚水。他扶著牆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神廟,這一刻他的頭腦是極度悲傷與混亂的,當他走到林子外下山的路時。在那裏等待他的禦前護衛軍指揮官看到他們的王在與進入林子時完全不同的憔悴麵孔,便詢問他情況;隻見他毫不理睬,一聲不吭地繞過了自己的馬,徑直朝山下徒步走去。護衛們不敢再進一步詢問,便慢慢地跟在後麵。


    晚上,當他迴到了巴比利姆王宮的時候,和上次一樣又是一夜未眠,但這一次和上次不同的是,整個晚上他都以淚洗麵。拂曉的光透過晶瑩的窗紗照進屋內,寧錄從椅子上站起來,擦幹了淚水;他獨自來到公主的寓所,仆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客人嚇了一跳。


    “陛下,小姐還沒有起床……”一個女仆緊張地說道。


    “今天有她的信嗎?”


    “哦,有的……還是來自尼尼微的火漆印章。”女仆把信遞給國王。


    那天正午時分,在巴比利姆市區一條不起眼的小巷拐角處,一個壓低帽簷的神秘人出現在了鐵匠鋪子外。他遞給鐵匠一枚金幣和一個信封,聲音低沉而堅定地說:“請根據這個圖案為我打造一個仿製的印章。這枚金幣是為了確保你的沉默。如果你膽敢泄露今天有人找過你,那麽你將不知道將會觸怒何等勢力。我警告你:如果你不識相,那麽不僅這鋪子會保不住,你的性命也將岌岌可危。”


    幾天後一個淩晨時分,七國的城主還遨遊在甜美的夢鄉之中,就被突然造訪的軍師或是仆人叫醒了:他們被告知寧錄王要緊急召見他們每一個人,要他們連夜趕往首都的議會廳。當他們紛紛趕到那間屋子的時候,快要到清晨:他們看到了憤怒的國王,氣的滿臉通紅把一封封的信摔在桌子上的時候,他們就知道這次肯定發生了什麽非常嚴重的事。


    “媽的!這個畜生!”國王憤怒的吼著。


    “發生什麽了,陛下?”矮人王小心翼翼地問著。


    “這些信都是從我女兒的櫃子裏翻出來的,芬內克,你過來拆開一封,給他們讀讀!”他一邊喊著國王護衛的名字,一麵指著桌子上橫七豎八擺放著的一摞信件。


    國王護衛走上前去,把其中一封信打開,把裏麵的莎草信紙拿了出來,然後開始誦讀起來:“我親愛的寧薩爾,這幾天你過得還好嗎?我們的計劃進行的非常順利。你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我已經詢問了一些我們國家最好的藥劑師,這種毒藥會殺人於無形,不會有人懷疑你的,等到你找機會把你那個老不死的父親處理掉以後,我們就能毫無阻礙地在一起了,那時候這八個國家都會臣服在我們腳下,那時我們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了……”


    “夠了!”國王使勁重錘著桌麵,喊道。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嚇得哆哆嗦嗦,尤其是尼尼微的城主,他從進來就看到了那些信封上的標記,悉數來自他的城徽,於是他嚇得撲通跪了下來:“陛下,老臣真的不知道,這都是些什麽啊!”


    “這都是你兒子約坍寫給我女兒寧薩爾的信!”


    “陛下,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如果這是真的,那也都是我那犬子獨自闖的禍啊!陛下,請息怒,請您明察啊!”尼尼微的族長趴在地上渾身顫抖著。


    “你先把你的嘴閉上吧!昨天晚上有人向我透露,說你兒子正在寫信與我女兒一起密謀造反;昨天晚上我截獲了一封從尼尼微城寄給寧薩爾的還未拆開的信,幾個軍師和我一起看的。不料內容果然涉及刺殺我!於是我命人到寧薩爾的房間裏去把她藏信的地方給搜了出來,不止一封信涉及謀反!”


    沉默吞噬了一切,屋內沒有人敢吱一聲。


    “片刻後,國王繼續怒斥道:“不過我料你這老東西也不敢做出這些事!但你那個鋒芒畢露的兒子,他看起來就是那麽聰明且不可一世的樣子;我打一開始,就應該想到他會是這樣陰險狡詐的貨色!至於這件事,每個參與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他示意護衛過來,“芬內克,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我……我不知道,請明示……”


    國王憤怒地將桌子掀翻,那些信件散落一地。


    護衛立刻用手撞擊著胸前的鎧甲說道:“是!陛下,馬上就去辦!”


    寧錄讓所有人都在這會議室等著,對於尼尼微王來說,這段時間異常的煎熬,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等到日影鍾的晷針過去幾個格子以後,芬內克迴來了,他手裏提著約坍的首級,把它丟在眾人麵前的地上。


    議事廳裏迴蕩著恐懼的尖叫聲,約坍的頭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尼尼微王的麵前,他當即暈厥了過去。而其他人則紛紛蜷縮在角落裏,顫抖著不敢說話。他們都被寧錄王的突如其來的暴虐行徑所震懾,心頭有如一座巨石壓迫著,唿吸都變得困難。“芬內克!這就完了嗎?”寧錄嚴肅的語氣中帶著責難,“我剛才說的什麽?每個參與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每個!你沒聽懂嗎?”王的聲音如同冬日的寒風,讓人不寒而栗。利鮮城主之子愣住了,他不解的看了看憤怒的寧錄,又看了看在以利城主恩麥卡爾(enmerkar)身邊的畏縮、發抖的父親——他好像完全沒有在聽王的話一樣。於是芬內克便問道:“對不起,陛下。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每個!”寧錄指著地上的信件喊道。


    “我不知道還有誰……”還沒等芬內克說完,一個巴掌就揮打在了他的臉上。芬內克完全呆住了,過了一會他突然想明白了什麽,抬起頭重新看了看寧錄王的臉,驚恐地說道:“寧薩爾公主?”


    “先把她給我帶過來。”寧錄冷冷地說道,然後他吩咐內閣官員:“今天所有巴比利姆的民眾停產一天,你讓所有人到中央大道的廣場匯聚,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芬內克還站在那兒沒有動,寧錄瞪了他一眼:“你還在這兒幹什麽呢?!”於是芬內克走了出去。這次沒過多久,他便帶著寧薩爾公主進來了。


    “爸爸?發生什麽了?為什麽叫我到這兒來?”公主睡眼惺忪,因為剛被從懶覺中叫醒不久。


    寧錄沒有說話,隻是用手指了指剛才那封信。公主上前閱讀了起來,然後驚恐地叫著:“這不可能!這信是假的!爸爸,這信是誰給你的?這是偽造的!約坍不會說這些話!”寧薩爾公主說著說著就看到了地上那顆鮮血淋淋的人頭,便捂住了嘴發出令人脊背發涼的尖叫聲。


    “不隻這一封!這裏全是從你櫃子裏搜出來的!”寧錄王失去了往日在女兒麵前的溫柔,吼叫道:“把這畜生給我壓倒廣場去!”


    芬內克起初沒有執行命令,但想到自己的父親還在寧錄手上,便無奈地帶著公主出去了。其他人也紛紛跟著走出去,而幾個士兵把約坍的頭也帶上了。


    “爸爸!爸爸……”寧薩爾公主大哭著唿喚父親。但寧錄沒有理睬。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大法師恩紮克便走上來和寧錄小聲地說:“陛下,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寧錄白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著。恩紮克有些不耐煩了:“我一開始以為你隻是要治治約坍那個傲慢的年輕人,才幫你偽造了這些信件和筆記,還幫你塞到公主平時藏信的地方。好的,現在我知道了你做的這一切是為了權力鬥爭我也能理解,但是牽扯到誣陷公主是不是就太過了……”


    還沒等恩紮克說完,寧錄便拔出劍刺進了他的心髒。等他斷了氣,寧錄就叫人過來收屍,並對他們說,公主禦用的魔法老師恩紮克剛剛企圖攻擊他,估計也牽扯到約坍的政變陰謀。說完,他便大步走向市中心的廣場,這時全城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兒,來到這裏準備聆聽他們國王的演講。寧錄小聲和身後的幾個士兵交談了幾句,便走上前來。在石階的最上層,寧錄王從芬內克手中接過了還在嚎啕大哭的寧薩爾公主,一把揪住了她的頭發。他向前踹了公主的後背一腳,迫使她在全城的百姓麵前跪下。然後他對著眾人說道:“今早,我們發現了她串通尼尼微王子企圖刺殺我,奪取王位的密謀信件,和我一同拆開信件的軍師們以及在場諸國的王都親眼見證!”他說著示意後麵的士兵把那顆人頭扔到前麵,廣場上的眾人立刻發出唏噓聲和竊竊私語的交談。


    “法不阿貴,即使是公主,犯了重罪,也要與庶民同罪!”


    寧錄說著掏出了匕首,快速割開了寧薩爾的喉嚨。全場百姓和眾官員、貴族無不驚恐萬分。國王護衛芬內克見狀,劍拔出鞘揮向寧錄。不料他被早已在後麵等待他動作的幾個士兵上前亂刀砍死。鮮血濺滿了前麵的石階。卻沒有一個人敢在這一刻有任何的言語和動作,所有人都被這種極端的恐懼籠罩了。


    等公主已經完全斷了氣,辛拿地的國王寧錄便對著眾人說道:“我統一了這大地上的一切各國,讓所有人過上了富足、幸福和安定的生活!這一切的功績都出於我,我相信你們也沒有任何半點的質疑。你們所得的幸福不要歸功於什麽埃亞和達姆伽爾努娜!而是要歸功於我!我!聽見沒有?!是我和你們眾人的勇氣,造就了這一切成就!從今天開始,我要命令你們七國和這城裏的子民一起,在這巴比利姆建造一座金字塔,塔頂要通天,為的是紀念我和我的功績!等塔建好了,天上和地上的眾神就將知到我們不需要他們!然後他們就會灰溜溜地滾出我們的土地!”


    說罷,國王揚長而去。隻剩下恐懼依舊籠罩整個廣場。


    於是,在這地上的八國,無數的男人和女人都被迫去燒磚。他們出於恐懼不敢違抗命令,他們被驅趕到市中心,在鞭子的驅使下工作。人們筋疲力盡,汗流浹背,但卻無法停下手中的勞作。


    在這艱苦的環境下,即使是孕婦也不能幸免於難。她們被迫參加建築工作,即便是臨產在即也不能離開。當孩子在燒磚的時候降臨人世,年輕的母親隻能將孩子放入圍裙,背在身上,繼續為建塔的事業而努力。這種沉重的負擔和無盡的痛苦讓生活變得無法承受。然而,逃離的欲望如同火焰一般在民眾心中燃燒。王侯將相、族長、貴族乃至普通的農夫、牧人、漁人以及其他各行各業的人們,都開始尋找機會偷偷離開他們的國家,逐漸分散到各地去尋求新的生活。有的人躲在商隊中,有的人借著夜色掩護,悄悄離去。十五個雅弗地上的後裔種族,三十個含地上的後裔種族和二十七個由閃姆最初帶到這地上的在其他星球培育的種族,因無法追溯祖地,因而被統稱為閃的後裔,他們先後搬離了辛拿地,分散到各地上去了,久而久之也就忘記了母語,各自有了新的語言。


    雅弗地的歌篾(gomer)族成為辛梅裏安人(cimmerians),去了極北之地;瑪各(magog)一族去了極北之地;瑪代(madai)族是米底人的祖先,去了太和嶺(即高加索山);雅完族去了西麵的海;土巴(tubal)族是盧威人(luwian)的祖先,去了北方高原,而一同前往的還有米設(meshech)族,他們是弗裏吉亞人的祖先;提拉(tiras)族去了色雷斯(包括了今保加利亞南部、希臘北部和土耳其的歐洲部分)。含地的古實(cush)人前往了努比亞(位於埃及南部與蘇丹北部之間);麥西(mizraim)人前往凱美特(kemet);弗(phut)族人去了凱美特以西的沙漠;迦南(canaan)人則前往了迦南地。原始種族以攔(m)人前往了埃蘭(m);路德(lud)人前往了呂底亞(古代小亞細亞中西部);而隻有亞述(asshur)、亞蘭(aram)和亞法撒(arphaxad)人大部分留了下來。至於約坍的哥哥法勒和他弟弟的眾多私生子則大多向南走或留在了辛拿地。


    在遷徙的過程中,有些人走投無路,因為食物和水源短缺而命喪沙漠;有些人在途經險峻的山川時不幸遇難;還有些人在途中遭遇劫匪,失去了一切。然而,這一切都阻擋不住他們離開的決心。他們寧願忍受這些磨難,也要擺脫那座未完成的巴別塔所帶來的悲慘命運。待到塔建到四百六十三腕尺高的時候,由於辛拿地上的人都已經分散到各地去,便停工了。


    這場大遷徙使得原本繁榮昌盛的城市變得空蕩蕩,人聲寥寥。曾經熙熙攘攘的市場如今隻能聽見風吹過的聲音,那些嘈雜的酒肆和客棧也變得冷清異常。這座曾經繁忙的大地,如今隻剩下了一片荒涼的景象。各個城如今成為了荒棄之地,而在巴比利姆王宮內,連平時負責打掃和整理的男仆、女仆們都已經離開。等到偌大的宮殿隻剩下寧錄一個孤家寡人的時候,他終於承受不住內心的壓抑,為女兒的死,放聲痛哭起來。


    那一天到來了。


    夕陽西下,暮色漸起。他來到建造了一半便廢棄的塔頂,向北麵高原的方向望去,等待著預言中的內姆魯特湖的噴發。此時,塔頂的涼風輕拂過寧錄的臉頰,將他臉上的淚痕吹幹;在這一刻,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解脫和輕鬆。


    在這空曠無人的城市中,漫天繁星似乎是寧錄唯一的陪伴。時間在這靜謐的夜晚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心情逐漸變得焦躁不安。就在這時,東方的天際漸漸泛白,黎明即將來臨。鳥兒清脆的歌聲將昏昏欲睡的寧錄喚醒,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


    然而,整個晚上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切都如往常一樣平靜。


    “不可能,這不可能……”寧錄瞪大了雙眼,凝視著破曉的靛藍漸漸將天空暈染,而星空則被光輝隱沒。火山沒有噴發,大地依舊籠罩在寂靜之中。他拚命的搖著頭,踉蹌著向前挪了幾步,他想到了最可怕的事情:如果這一晚什麽都沒有發生,那就意味著未來也可能什麽都不會發生。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對他來說隻有一個解釋:恩利勒欺騙了他,那上萬次的穿越往複都隻是他給他創造的幻覺。可是這說不通,眼睛從來都沒有騙過他,這麽多年來一直在背後幫助著寧錄的就是恩利勒;多少次拯救他於水火,多少次讓毫無頭緒的他知道應該如何去做,而又多少次讓幾近分崩離析的國家重新團結;而如今,他為什麽會這樣對他呢?讓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親手瓦解了自己的國家,親手製造了一切的恐懼從而讓人民永遠的背棄了他。難道,那之前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讓這一天更加的慘烈?難道恩利勒真的隻是一個邪惡的魔靈從始至終隻是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嗎?!


    寧錄的思緒翻湧,愈發感到迷茫和憤怒。他知道,這樣胡思亂想並無助於問題的解決,唯有恩利勒才掌握著所有的答案。無論那雙眼睛的意圖是善良還是邪惡,今天他必將攀上那座山,追尋答案,讓那雙眼睛付出應有的代價。他怒氣衝衝,握緊了象征著權威的象牙握柄鐮刀劍,躍上坐騎,向著神聖的山脈馳騁而去。正午時分,他抵達馬西斯山半山腰,破釜沉舟地衝入森林,奔向聖域。然而此刻,他發現,昔日繁茂的森林,如今卻已凋零落敗。


    那些曾矗立於山穀間的參天大樹,如今無力地垂下。這片森林曾是動植物的樂園,各種鳥類在樹梢歡叫,小溪湍急地奔流,為原本寧靜的森林平添一抹生氣。然而如今,一片死寂彌漫在森林之中,鳥兒的歌聲已不複存在,沿途的枯葉在風中翻飛,淒涼至極。


    地上錯落的腐敗樹葉和敗落的枯枝,那些鮮豔的野花,曾經點綴著山野,如今也已凋敝,脆弱得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化為風中的塵土。森林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與腐朽的氣息,讓人無法忍受。往日林間曾經源源不斷地湧出的清泉,為這片森林注入了生命之源,如今卻已幹涸見底。那些曾經碧綠的草地,如今也已變得黃褐無力,猶如一片悲傷的地毯鋪陳於地。在這片凋零的森林中,原本常常有各種生物穿梭徜徉,然而現在,一隻小小的鬆鼠也難覓蹤跡。仿佛這片曾經充滿活力的森林,經曆了一場浩劫,被奪走了生命的氣息。寧錄繼續前行,心中愈發感到沉重。他很快來到神廟,在走廊盡頭,他發現原本閃爍著微光的房間已經陷入黑暗。寧錄猜測眼睛或許已不在了,要麽是因為衰老而逝,要麽是詭計多端,此刻已完成了邪惡計劃,悄然離去。他心急如焚地拔出劍,邁步衝進房間。如他所料,房間牆壁上原本射出光芒的無數孔洞此刻已然熄滅。眼睛也已消失無蹤。然而,在這幽暗的空間中,竟然出現了另一個身影:一個少年,披著微光閃爍的潔白長袍,一塵不染,寧靜地立於房間之中。他的容貌俊美,雌雄難辨,令人一見難忘。他那清澈如水的碧藍眼睛閃爍著神秘的光芒,褐色短發隨意披肩,明亮悅耳的聲音令人心境寧靜,仿佛瞬間便能令陌生人放下戒備。可是寧錄並未如此,他依然緊握劍柄,劍尖指向少年,眼神堅定地質問:“你是誰?那眼睛怎麽不見了,它去哪兒了?”


    “他死了,我是他的哥哥。”


    “哥哥?你就是他說的那個會來接替他的人?”


    “是的,我在等你。”男孩淡淡地說,聲音裏帶著悲傷。


    寧錄沉寂片刻,調整語氣道:“你知道嗎,你弟弟他欺騙了我……他說這地上會出現一個火山,它會吞沒一切。我相信了他。我殺了我的女兒,逼走了我的人民。然而……然而昨晚卻什麽都沒有發生!我不管你是誰,你們有什麽目的,我要你替他向我做出解釋!若你不能,那麽今天就隻能由你,來替他贖罪,為我女兒的死來贖罪!”


    少年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持劍人的麵前。他用手指輕輕推開劍尖,動作從容,神態平靜。然後,他仰起頭,望向寧錄,開始娓娓道來:“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位先知。因為我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便被埃利都的城主聘為城市的守護者。我為他工作,為他操勞,隻為地上的百姓能夠得著平安喜樂,得著健全安康……但我沒有告訴他的是,我能看到最遙遠的未來,我能看到時間的結局……”


    “結局?結局是什麽?”寧錄王問。


    “所有時間的結果。所有一切的結局都隻有一個:那就是死亡與毀滅。一切化為熱浪和寂靜,一切歸於死亡與分散。”


    “這和我女兒有什麽關係?!我為什麽要相信你說的這些話?”


    “我是想告訴你……我在努力拯救每一個人,因為我要拯救這個世界……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開始為此而努力了。我嚐試幹涉未來的走向,我將我看到未來的能力分給眾人,讓他們協助我,幫助這大地上的生命,給予他們正確方向的指導,不至於走向毀滅。”


    “你弟弟就是其中之一?”


    “是的,恩利勒……他是的。”


    “說下去。”


    “我和我的同伴們,每一次幹涉未來都被迫創造出了一個平行的新世界。在短期內,事物會在這些新的世界中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一段時間,但終究,無論我做出什麽樣的努力,結局都隻有一個——死亡與毀滅。”


    “我聽出來了,你是在為你弟弟的罪行找借口!”


    “我沒有。”


    “那你告訴我!他為何甩手而去,他為何丟下我不管了!”


    “他已經贖完了他的罪……”


    “他有何之罪?!”


    “那就且聽我講講他的故事——恩利勒的故事……我的弟兄,他本是這山中之國奇跡山丘的城主,他曾有一段時間濫用了我分給他的能力,最終讓他親眼目睹了這世界的毀滅……”男孩為寧錄講述了加音與奇跡山丘末日的故事。


    “這世界曾經被他毀滅過一次了?”


    “是的,一場洪水。一場吞沒一切的滔天巨浪……”


    “你為何不阻止他?”


    “我在那之前就預測到了一切,所以我對那個未來是做出了適當的幹涉的——我讓閃的父親諾亞建造了一艘方舟,他們帶上了地上所有生命的記憶,在末日到來前,登上那艘船,逃離那個世界。方舟在大洋中漂泊,直到擱淺、停靠在了這座聖山之上,而這座神廟——就是這艘方舟的殘骸。”


    “什麽?!這裏就是……”


    “是的。”


    “那恩利勒又是誰?難道是?”


    “是的。就是加音。”


    寧錄因震驚而哽咽,說不出話來。


    “加音,他隨那僅剩的機器而存活下來。他為自己釀成大洪水的過錯而懺悔,他痛定思痛,向我請求,決定好好地利用這次機會,在這個新的世界,幫助被這些被山姆帶來的、被阿普蘇之海孕育過的新生命——也就是你們的祖先。於是,我認他做我的弟兄。你們的祖先從海岸上登陸,恩利勒就用他從我這裏分得來的有限的能力,預測著未來,傾力地幫助著你們一代又一代的人,直到你這一代,他成就了你和你的國家。讓辛拿之地的眾多生靈和睦、幸福的生活、繁衍生息。著對他來說,這就是最大的贖罪。”


    “那他為何還會死去呢?”


    “因為它的大部分能力都在那次海嘯浩劫中毀滅了,僅剩下的能力又被我限製了不少,所以他隻能看到很短的未來和有限的結果。這樣的能力,短期內來說已經足夠應付像你的王國這樣小範圍的疆域內出現的一切混沌和變故了。對你們來說,它看起來依舊是無所不知的神靈。但很快,死亡與毀滅的詛咒開始降臨到他的國度——他預見了他所精心嗬護的一切,可能會被一個簡單的突發事件所毀滅——火山爆發。恰巧,此時他已步入暮年,經過了長年累月的勞累,他組件裏僅剩的能量接近枯竭。他的自身已經沒有多少力量可以維持住這種預測工作了。所以,他用盡了力氣,也隻能給你看到那僅僅一萬多次的可能性。”


    “一萬多次……沒有一次成功。”


    “任何一個微小的改變都有可能帶來一個完全不同的新世界,他為你創造了一萬多個世界,供你在裏麵嚐試……但是,他最初告訴你的解法,仍然是這裏麵最好的那一個,不是嗎?”


    “最好的?!”寧錄苦笑道,“你是否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麽樣的?”


    “在這有限的次數裏,是最好的結果了——地上的人們都到各地去了,他們會活下來,而你的世界也得救了……”


    “你的意思是,恩利勒他是對的嘍?我失去了我的女兒,失去了我的國家,失去了一切……而那座火山卻沒有噴發!”寧錄帶著譏諷地苦笑說著。


    “對不起,這一次你失去了你的女兒……”這時候,少年眼睛泛出了淚光,緩緩地低下了頭,“但你和你的女兒在另一個世界度過了快樂的一生,不是嗎?”男孩說道。


    “什麽?!你怎麽知道……”


    “我都看到了。”


    寧錄王後退半步,單手掩麵,開始哭泣。


    “是的,我是知道你為何最終還是選擇了恩利勒給你指明的這條路——就在你從最後一次推演中醒來以後,就在你威脅了他你隻會保留你女兒性命並逃走的那一刻,在你正打算離開並走到門邊的時候,他給你看了那樣東西,不是嗎?”


    “是的……”這時候寧錄的眼淚止不住的奪眶而出:“是的……那次我很幸福。”他說著並下意識地鬆開了拿著劍的手,鐮刀劍掉落在地上。


    “你帶著女兒逃到了波浪海(egeo pgos)上的一個小島,你們成為這個世界上唯一幸存下來的人,火山吞沒了你的國家,而你和寧薩爾卻在那裏度過了幸福快樂的一生。”


    寧錄沉默不語,隻是在抽泣。


    “在那一刻,他讓你體驗了你想要的一生。然後,你就接受了他的建議,在最後這一次,你殺了你的女兒,拯救了你的國家。”


    “是啊……”寧錄慢慢地說到:“可火山……並沒有爆發……”


    “是我製止了它的爆發。”男孩用稚嫩的雙手托起寧錄王的一隻蒼老的大手,把他捧在懷裏,光芒從他的胸口處照耀出來,治愈他的抽搐。“恩利勒在給你看完那最後一個世界以後,他耗盡了自己的生命。也是最後的那一個瞬間,他用最後的一點力氣,通知了我。於是,我從其他的世界趕來,製止了火山的爆發。”


    “他為什麽不早點去叫你?”


    “他是早該這樣做的,不應這樣執拗……隻是他一向慚於向我提出幫助的請求,他曾說他要為了贖罪,堅持到了最後一刻……隻是為了向我證明,他願意耗盡自己的一切能量,隻為幫助這個世界上的眾生,不再以力量去謀取私利。”


    “他這樣做毫無道理……”


    “是的,他本來可以不這樣做的。我們可以一起解決這個問題,可是等到他死去,當我獨自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卻沒有太把這裏的情況當一迴事。我以為這隻是一件很小的事——你要明白,恩利勒隻在幫助這一個世界,而我同時在幫助無數無數的世界……所以,那天他唿喚我來的時候,我隻是把最大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座火山上。”


    “我不懂,你是怎樣做的?你有力量完全製止那座火山的噴發?”


    “我沒有那樣的力量,我所做的,仍然隻是用我穿梭於無盡時間,窺探所有變化可能的能力——我在你們世界的上古時期做了一個微小的動作,隻是把一粒石子的位置改變,就在長久的時間中產生了漣漪作用,最終導致今天內姆魯特湖不會大規模噴發的現狀——一個新的世界由此分裂而出。”


    “所以你隻是去製止了火山噴發,卻沒有拯救我的女兒,也沒有拯救我分裂的國家……”


    “對不起。”男孩的目光中泛起晶瑩的淚花,“我在一瞬間就製止了火山的噴發,也就是在那一瞬間我把你帶了過去,帶到了這個火山不會噴發的新世界。我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了……”


    “哪一個瞬間?”


    “就是你從和你女兒共度餘生的那個世界醒來以後的瞬間,也就是恩利勒向我發出求助的那個瞬間,在那一瞬間,我就完成了這些所有工作……那一刻你就已經在現在這個世界裏了。”


    “你們沒有提醒我……”


    “都怪我,我一時疏忽,忘了向你做出說明,就去忙別的世界的事情去了。而你仍然依照恩利勒生前的指示,去殺了你的女兒,驅趕了你人民……隻為避開一個已經被我解決的問題。”


    少年的眼淚滴落在男人的手上。


    “好吧。我不怪你,但你知道我的請求是什麽……”


    “我知道,我答應你。”


    寧錄在這溫柔的訴說和承諾中釋懷了。男孩拉著他走到外麵的山澗,然後他們一起來到山崗上俯瞰大地。“我會挽迴的,我會在本來應該向你解釋的時候告訴你,讓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讓你的女兒沒有死去,讓這地上的人們依舊幸福的生活在這裏。盡管那一切都隻會發生在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是嗎?”


    “是的。你會相信我嗎?”


    寧錄看著少年的眼睛,又看了看這山中美麗的景色和山下那座隻建了一半的廟宇,然後他轉過頭來,堅定地說:“我相信你。所以,這裏沒有什麽值得我留戀的了。”


    少年愣住了,但過了一會他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寧錄的眼睛。


    “那我就在這裏終結你的生命吧。”他說。


    “好的。”寧錄迴答。


    記述結束,後麵的事記在下麵:內姆魯特湖水平如鏡,絲毫沒有任何異樣;那座建造了一半,廢棄在那裏的巴別塔;那些拖家帶口,從辛拿地上四散離開的各族遷徙者的隊伍;這些事件宣告著基什王朝的覆滅。那時,恩基的注意力並不在這個世界,等他迴來的時候,一切已經太晚了。


    就像恩基承諾寧錄的那樣,他在另一個世界挽救他女兒的生命,但另一個承諾,卻要他把注意力從其他世界轉移迴這裏,一段自述記在下麵,恩基說:“第一個承諾在我結束他生命後的瞬間就兌現了,那是一個如夢一般美好的世界,寧薩爾女王統治辛拿全地,人們安居樂業,富足且喜悅,我親自輔佐她直到她善終之時;但這第二個承諾,無論我怎樣做,最終都證明了那些美好的夢幻隻是在黑暗的恐懼中,毫無意義的聊以慰藉,讓這地上的人們依舊幸福、安寧的生活下去,我後來用盡萬億載的時光,無數次的重生與毀滅,傾盡所有力量所做的所有事,所有一切,都是在為實現這第二個承諾……然而,死亡與毀滅依舊戰勝了一切。”


    自述結束。


    經文注解:


    baal,又譯巴爾、巴拉,是古代西亞西北閃米特語通行地區的一個封號,表示“主人”的意思,一般用於神隻,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巴力代表的是蘇美人的風神恩利勒


    nippur,尼普爾(蘇美爾語:nibru)是目前已知蘇美文明的最古老城邦之一,一些曆史學家相信這座城市的曆史可追溯至前5262年,尼普爾特別崇拜蘇美的神隻恩利爾,祂是掌管大氣的神明


    enmerkar,古烏魯克領主,蘇美爾神話《恩麥卡爾與阿拉塔之王》中記載他要在埃裏都建造一座龐大的神廟並且要求阿拉塔人貢獻寶物來幫助修建,他曾經念動咒語懇求神恩基恢複有人類居住地區的語言統一性


    gomer,《聖經》中為諾亞後裔,雅弗之子


    cimmerians,即辛梅裏亞人,希臘文是kimmerioi,是一支古老的印歐人遊牧民族,根據公元前5世紀的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記載,在公元前8世紀和7世紀,辛梅裏安人棲居在高加索和黑海的北岸


    magog,《聖經》中為諾亞後裔,雅弗之子


    madai,《聖經》中為諾亞後裔,雅弗之子


    tubal,《聖經》中為諾亞後裔,雅弗之子


    luwian tribes,古代生活在安納托利亞的一個已經消亡的種族


    meshech,《聖經》中為諾亞後裔,雅弗之子


    tiras,《聖經》中為諾亞後裔,雅弗之子


    cush,《聖經》中為諾亞後裔,含之子


    mizraim,《聖經》中為諾亞後裔,含之子


    kemet,古埃及人一般把自己的國家稱為“凱美特”或“凱米”(意為“黑土之國”),與之相關的現代科普特語稱為????(khēmi)


    phut,《聖經》中為諾亞後裔,含之子


    canaan,《聖經》中為諾亞後裔,含之子


    m,《聖經》中為諾亞後裔,閃之子


    m,又譯伊蘭、以攔、厄藍或伊勒姆,是亞洲西南部的古老君主製城邦國家,位於今天伊朗的西南部,波斯灣北部,底格裏斯河東部,現為伊朗的胡齊斯坦及伊拉姆省


    lud,《聖經》中為諾亞後裔,閃之子


    asshur,《聖經》中為諾亞後裔,閃之子


    aram,《聖經》中為諾亞後裔,閃之子,後裔前往了敘利亞(syria)


    arphaxad,《聖經》中為諾亞後裔,閃之子,加喜特人的祖先


    egeo pgos,即愛琴海,希臘語:Αiγa?oΠ?λaγo?,一個可能的詞源是Αiγ-,意思是波浪,因此aiγiaλ??的意思是波浪起伏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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