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學:約公元前2600年之後


    經文正文:


    寧錄王猛然間睜開雙眼,他又迴到了一個多月以前那個遺址中,站在了那半睜著的眼睛麵前。寧薩爾最後粉身碎骨的疼痛和絕望的感覺衝擊著他的靈魂,他大口的喘著氣,仿佛上一秒什麽東西刺穿他的心肺似的。汗水從他額頭滴落,濕透了他的袍子。而上一秒,就是那眼睛剛剛說完那句:“我要你,親手殺了她。”


    “這到底怎麽迴事!我要……我要一個解釋!”


    寧錄王顫抖著聲音向眼睛質問道,他已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我告訴過你,我是能預知未來的。”那聲音從神秘的空間中傳來,仿佛來自深淵處的迴響。


    “所以,那就是一定會發生的未來嗎?!”


    “不是一定會發生。而是,如果你一意孤行後的結果。”那聲音迴答道,猶如冰冷的刀鋒刺入國王的心髒,這個曾帶給他無數榮耀與勝利的神聖眼睛,如今卻讓他心生恐懼。


    國王咬了咬牙,試圖穩定情緒,問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試想我為何不能遵循你的勸告,去扼殺那災難的源頭?!”


    “我知道,不管我怎樣勸說你,你都不會按照我的要求去殺了你的女兒,所以我幹脆讓你看到我能看到的事,也就是你女兒未來的記憶。”


    “為什麽要殺我的女兒,殺了我的女兒,假使我按你說的做了,你就不會讓那火山淹沒我的國家了嗎?!”


    “並不是我讓火山噴發的,我可沒有那個能耐;正是我預見到了那火山的噴發,所以我才在無數次的推演後,得出了一條最有可能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這一切都源於我的一個錯誤。”


    “什麽錯誤?”


    “哎……就是我讓你把這八座城建的太集中了。”


    寧錄王苦笑了一下,等待眼睛進一步的解釋。


    “那時候,我為了節省能量,我把對未來的推演集中在一個很短的時間範圍內,所以沒有預測到在很久以後這座火山會噴發;事到如今,唯一挽救之策,便是讓民眾在未來一個月內離此地,分散各處。然而,縱然君在山下眾人中威望頗高,仍無法做到此事。即便你下山後直接說出所有關於我的秘密,並告訴他們那湖會變成火山,也不是所有的人會相信你,隻有少數願意離開這安寧多年之地,從這些城市搬走。”


    “說下去。”


    “況且,陛下,您的獨生女兒寧薩爾公主現在正值婚嫁之年。在這個關鍵時刻,任何與您家族結為姻親的勢力,都將在未來共同主宰整個國度,收獲豐厚的利益。在這樣的節骨眼上,您讓諸族搬離此地的訴求,隻會激化矛盾。”


    “所以,我的女兒必須死?”


    “是的,請恕我直言。如果公主離世,那麽各族對您的期望將化為泡影,當您告知火山即將爆發的事實時,更多人會信服您的話。如此一來,我們才能挽救更多無辜的生命。”


    寧錄王聽著眼睛的話,心中閃過一絲苦澀,他知道這番話裏蘊含著恰當的道理,但他卻不願因此而麵對現實。他轉過身去,沉默了片刻,而後又轉了迴來,他的眼睛裏逐漸染上了堅定的光芒,嘴角露出了微笑,仿佛想到了什麽解決之道。“恩利勒!你太小看我了!”他近乎用吼叫的方式說道,“我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沒有人會死,我會救下所有人!”


    “不會有的……”


    “你等著瞧!”說罷,他便轉身向門口的方向大踏步地走去,“我的國家,我的臣民,他們會聽我的,會遵照我的旨意行事!”


    第二天清晨,寧錄王迴到首都的議會廳,他首先將芬內克調離了護衛隊,調任他成為守衛邊疆的將領,明升暗降。芬內克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不甘,但仍然恭敬地答道:“陛下的旨意,臣子必定盡忠履行。“然後,寧錄王集結了眾大臣和各族的首領,大廳中彌漫著壓抑、緊張的氣氛。幾十年來,這裏從未有過如此肅穆的場麵。他們低聲談論著,試圖揣摩國王的意圖。然而,在這種氛圍之下,他們心中的恐懼和忐忑情緒也難以壓抑。當國王進入會場,眾人都屏住唿吸,專注地等待著寧錄王的講話。


    寧錄登上王座,端坐其上,他的目光銳利而深邃,掃視整個會場。接著,國王清了清喉嚨,用莊嚴、洪亮的聲音向大家宣布:“今天叫大家來,不是要談關於我女兒的婚事,那件事需要暫時擱置一邊。”他頓了頓,繼續說,“昨天,我又獨自上到聖山去了,我行走在林木蔥蘢,鳥鳴迴蕩之中。在聖域的最高處,我感受到了神的氣息。山麓女神在那片聖潔的山崗上祝福我,褒獎我對我的國做出的貢獻。他要我轉達你們各族的人。”


    一位大臣敬畏地詢問道:“陛下,神明有何旨意?”


    寧錄王瞪大了眼睛,聲音激昂地迴答:“神明吩咐我傳達給各族的人,要在這首都巴比利姆建造一座紀念塔,紀念我們偉大的城邦和文明!”


    大臣們麵麵相覷,另一位提出了疑問:“陛下,是什麽樣的紀念塔?”


    “宏偉的。”


    “怎樣的宏偉?”


    “頂要比這王宮還高,牆要比那神廟還要厚。”


    “陛下,這座塔將會是一個偉大的成就,象征著我們巴比利姆的榮耀與繁榮,但是……”另一位首領則擔憂地說:“但這座塔的建造將消耗大量資源與人力,陛下,這是否值得我們深思?”


    會場內出現了交頭接耳的聲音,大臣們和各族首領紛紛議論紛紛,有人驚歎,有人擔憂,他們議論著這座紀念塔的建造和未來的影響。寧錄王從王座上起立,用手指輕輕敲擊桌麵,提醒他們安靜,然後繼續說道:“神明的旨意不容商榷!諸位,傳我的命令下去,我們要作磚,把磚燒透了,拿磚當石頭,又拿石漆當灰泥;我們要用它們建一座塔,塔頂通天,為要傳揚我們的名!”


    這座金字塔就是以這樣的方式開始建造的。


    寧錄令天下傳詔,召集了八國最傑出的建築師,他們齊聚首都巴比利姆,以期建造一座淩駕於雲端的永恆之塔。建築師們按照寧錄王的意願開始設計:塔的寬度是二百零三塊磚,每塊磚的長度是高度的三倍;塔高則設計為五千四百三十三腕尺(cubit)又二掌;牆長則有十三斯塔德(stadion);有成對的台階,五個額外的階梯通向塔的頂端。國王不僅要求在短短一個月內完成這座宏偉之塔,更希望它被造的足夠的結實。全地上的人紛紛投入其中,在熾熱的陽光下,工地上的勞工們默默忍受著疲憊與勞累,不敢有絲毫懈怠。由於人數眾多,建造速度也比人們預想的要快,他們所用的石漆來自海水與泉水,他們用瀝青來燒磚,再用泥漿將磚塊粘合。他們取盡了地上的象牙、烏木和穆蘇卡努木(musukkannu-wood)製作了木槌、鐵鍬和磚模,並把它們交給從土地上征來的大量勞動力。隨著各國所能貢獻的財富都已見底,造塔的速度開始減緩了。


    “我好像在夢裏見過這座塔。”寧錄心想,“至少,我看見過這樣的基座……”


    雖然塔建得已經很高,也結實可見,然而每當寧錄王站在遠方眺望時,心中總覺得它尚未達到自己期望的高度和雄偉。因此,他時常親臨現場督促工程進度。某日,他身披錦袍,頭戴王冠,率領一隊護衛前來察看塔底部一處斷裂。


    王的眉頭緊皺,仔細打量著裂縫,心中暗自懷疑到到這是有人故意破壞。他對身邊的工頭說道:“若是我查出是誰所為,定要嚴懲不貸!”緊張的氣氛在工地上彌漫,工頭顫抖著迴答:“陛下,我立即進行徹查。”


    就在此時,突然一塊磚頭從高空墜落,掠過寧錄王的頭頂,砸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麵。碎片四濺,寧錄王慌忙閃避,所幸未受重傷。他雙眼怒火中燒,氣得渾身顫抖。他瞪大眼睛,狠狠地盯著周圍的工人們,聲嘶力竭地咆哮:“找出幕後黑手!要為此事付出代價!”


    護衛們立刻四處奔走,仔細調查,而王的氣憤也傳染給了在場的每個人。工人們麵色惶恐,紛紛低頭不敢直視陛下,擔心無辜被牽連。工地上原本繁忙的氣氛瞬間變得壓抑,眾人行動更加小心翼翼。寧錄王臉色陰沉地返迴宮殿,心頭的怒火仍在翻滾。他坐在禦座上,握緊拳頭,心中暗自發誓,要將這起事件徹查到底,絕不容許有人破壞高塔的修建。次日,寧錄王召集所有人聚集在一個土坡上。他指派新任的護衛隊長對他們逐一盤問,濃厚的緊張氛圍縈繞在空氣中。過程持續了半天,在詢問至第兩千餘人時,一名中年奴隸突然掙脫束縛,拔出一把匕首向寧錄王猛刺。幸虧士兵們機警,很快將他製服,捆綁起來拖至久未動用的地牢。


    “是誰指使你的?!”行刑官狠厲的質問道。


    “沒有誰,就是我。”那名奴隸麵容猙獰,身上滿是鮮血,卻依然露出不屈的笑容。


    “隻要你說出名字,我就讓你痛快!”行刑官威脅道。


    “呸!該死的的人不是我!是國王!”那名奴隸氣急敗壞地向一旁士兵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把他剩下的牙也全都拔了!”行刑官憤怒地命令道。


    “請便。”


    那一夜,刺客遭受了無盡的折磨:他的雙手雙腳都被砍掉,眼睛也被挖空,所有的牙齒都被活生生的拔掉了,然而,他始終緊閉雙唇,什麽也不說。於是,行刑官上前,向寧錄推薦一種刑罰:將刺客捆綁在一張長凳上,長凳的腳部略高於頭部,固定其雙手雙腳,在頭部蓋上布後,在臉上持續澆水。乍一看,這似乎是一種較為溫和的刑罰,然而讓在場的人都吃驚的是,這水刑才進行了片刻,犯人就尖叫著喊道:犯人便尖叫著嘶喊道:“是尼尼微人!尼尼微人!”


    刺客在痛苦中掙紮,艱難地將自己所知的和聽說的內情向審訊官交代,而宮廷內務組成的調查團又將其他渠道搜尋來的情報與之結合,這場陰謀背後的拚圖畫麵漸漸清晰起來。所有證據指向了尼尼微城的王子約坍——他的心中野心勃勃,渴望有朝一日成為世界之王。為此,他對美麗動人的寧薩爾公主不斷地追求,然而卻總是得到公主忽冷忽熱的對待,讓事情變得琢磨不定。逐漸失望的約坍打算改變策略,借著這次暫停征婚,修建王塔的機會,找到了他的父親——尼尼微城的族長商量對策。為了討好寧錄,他們毫不吝惜地奉獻了無數黃金與財寶,幾乎耗盡了整個國家的庫存,隻為在那座宏偉的塔建成之後,贏得寧錄的歡心,將公主嫁給王子約坍。然而,當國庫已近空虛,高聳的塔卻僅完成了寧錄所要求的一半,尼尼微國陷入困境。見這一功不但無法達成,反而讓自己的國家司農仰屋,成為八國之中的最弱之國,讓其他國家隨時可以趁虛而入。在這種情況下,尼尼微的族長與他的兒子約坍便找上了那位刺客。他們向刺客承諾,隻要他能成功對寧錄下手,就為他家人提供官位和金錢。同時,刺客的妻兒則被帶走和軟禁,成了他們用來威脅他完成任務的最後籌碼,逼迫他喬裝成奴隸潛入巴比利姆,尋找暗殺寧錄的良機。而那些出現在牆上的裂痕和墜落的磚塊,皆是刺客一手策劃的。


    寧錄王聞聽此言,麵上的憤怒化作震驚,他緊鎖眉頭,深感事態嚴重。當他從地牢迴到宮中的時候,得知公主已經在一天前出城遊玩侍女們答曰,她的馬車駛往尼尼微城。國王心中猛地一顫,頓時失去了血色。


    他立刻想通了約坍王子整個計劃的狡猾之處:此人正等待著自己遭受暗殺,而後以幽會或聚會為幌子,誘騙公主至尼尼微城。倘若暗殺得逞,約坍便會將公主軟禁,強逼她成婚,以此篡奪王位。洞察一切之後,寧錄王立刻派人火速前往追趕公主。


    “能追上她吧?”他向近臣詢問道。


    “您不要太擔心了,我們八成能追上她,您是知道公主殿下她的習慣的,每次她出城去玩,是不會直接前往目的地的,都要兜兜轉轉地到處去玩玩、看看。”


    寧錄在大廳中焦急地踱步,並沒有等來公主的消息,卻等來了另一個噩耗,國王的將軍突然衝了進來,說有重要的事要立刻通報稱——城牆上士兵發現遠方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軍隊,正朝著巴比利姆所在的方向迅猛推進。


    “陛下,從軍旗看,是尼尼微城的城徽。”偵察兵前來匯報,“另外兩隻軍隊,一支舉著埃亞(ea)和達姆伽爾努娜的圖騰旗,另一支則揮舞著利河伯和迦拉的城徽旗。”


    “竟是整個阿舒爾地的起義……”寧錄王雙手扶著案延,語氣中帶著顫巍,“不過……”他調整心態,繼續說道,“不論他們派出多少士兵,我們都要讓他們血濺沙場,準備迎擊!”


    巴比利姆的守軍其實並不多,但從人數上事無法抵禦三軍聯盟勢力的。但寧錄王已經決定好了背水一戰,而且他也急需速戰速決,因為他不能再容忍任何事繼續幹擾他的計劃,他需要再平息一切以後,動用一切能動用的力量,趕在工期截止日期之前,造好這座曠世之塔;他相信如果上蒼站在他這一邊,他就能打贏這一仗,並且如果他能夠勝利,那麽這些叛軍中的士兵就會成為俘虜,便可以為這個工程的完工提供最後的勞動力補充,這樣反而是因禍得福了。但在這之前,他還是決定做出最後的嚐試——寧錄王登上了城牆之上,與城牆下前來談判的約坍交涉。約坍立於風沙之中,身著樸素的戰袍,表情中流露的不屑也許會暴露他險惡的用心,但他的氣勢卻能欺騙住他身後那些與他同來的人,讓他們誤認為他們是一支正義之師。寧錄王聲若洪鍾地喊道:“好啊,刺殺不成,就轉而大張旗鼓的造反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勸你趕快投降!”約坍冷哼道。


    “我告訴你約坍,我不打算跟你說太多的廢話,因為無論你們要做什麽,這座塔都必須要在最後的日期到來前完成,否則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你去問問你的人民願意這樣做嗎?”


    “你們一無所知!好吧,我告訴你,很快將會有一場天災降臨世間,吞沒大地上的一切,我沒有時間帶你們遷徙,所以隻剩一個辦法:唯有站在足夠高的地方才能幸免於難。而這座塔就是你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現在我以國王的身份,命令你們立刻撤軍,繼續協助我完成塔的建造,我將不追究你們之前的所有責任!”


    “誰告訴你的會有大災難降下?”


    寧錄王神色嚴肅:“非他人,乃我在聖山上所得神諭,這一切皆是聖山之神的旨意!”


    “聖山之神?你的聖山之神死了!”


    寧錄王一驚,問到:“你什麽意思?”


    “哈哈哈,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馬拉德!”約坍仰天大笑,之後繼續說,“這座塔隻是為了滿足你那扭曲肮髒的虛榮心!你真當你的臣民——我們,都是愚癡之童?趕快放棄你那肮髒卑劣的騙局吧!你當我和我父親是怎麽說服整個阿舒爾地起兵反你的?我叔叔派人到山上找到了你那個聖域去搜索,倒要看看那裏有什麽貓膩,會讓你做如此喪盡天良的造塔決定,我們的人找遍了那座山,也找到了那地方——所謂你獨有的、神秘的祭祀場所!哈哈,沒想到吧?你的嘴臉都大白於天下,你已經完了!哈哈哈!”


    寧錄王聽到這句話,不免後背發涼,整個頭皮像是無數隻螞蟻正在踐踏一般得發麻起來,但他很快勸自己冷靜下來,屏住唿吸,試問道:“這麽說……那你應該見到了它了是吧吧,那麽你更應該知道為什麽……”


    “你是說那個大眼睛?那個妖怪?!哈哈哈哈,那個妖怪已經被我們的法師結束了生命;幾個城的族長都到了現場,我們親自看過了,那東西支支吾吾的本身就已經奄奄一息,沒準那就是你養在那裏的某個邪惡的使魔!至於它說的話,什麽末日,什麽災難,我們一個字也不信。況且……”


    約坍停頓片刻,麵露詭異的陰笑,寧錄沒有搭話,而是狠狠地注視著他。


    “況且,即使它和你不是一丘之貉,而是真正的什麽神聖的存在!我們也斷定你,馬拉德,你是個騙子,是個狂徒!因為,那個怪物在生前最後的時刻告訴我們,它沒有叫你建什麽塔,它叫你做的事,你根本沒做。哈哈哈!無話可說了吧。”


    “什麽事?”寧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是叫你殺了你那個沒良心的婊子女兒!”約坍冷笑道,“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們的人已經接到她了……她已經安全抵達了尼尼微。”


    “混賬!”寧錄王驚恐的喊道,“不可能!她沒有到……她沒有到!”


    “哦不不不,她愛我,急著見到她的心上人,嶽父大人,她怎麽會不直接直奔目的地呢?哈哈哈哈!”


    “我要殺了你!”


    “別這麽生氣嘛,陛下……您放心,寧薩爾她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她現在正在我們的王宮裏麵舒舒服服的吃著果膳呢。嗯,您猜到了,等今天您死了以後,她就會嫁給我,那時候我再去好好折磨她,讓她死的更有藝術美感一些……那場景我想想就期待呢!”約坍發出譏諷的笑聲,便騎馬離去。


    寧錄王癱倒在地上,雙腿已經完全的麻木。看到自己的王如此的反應,整個守城的軍隊也很快軍心渙散,失去了戰鬥力;城門很快被大破而開,巴比利姆被洗劫而空,寧錄成為了叛軍的俘虜,被押送至地牢,他等待著被迫簽署將女兒嫁給約坍的最後命令,然後就可以去死了。


    那座高塔至此僅完成了一半,被遺棄在原地。約坍最後一次來看望他過去的王。他告訴他,寧薩爾和他的婚禮,就定在那妖精口中的“末日”。而典禮就安排在那未竟之塔的頂端,如果火山沒有噴發,那他將當場宣布寧錄的叛國罪,並將他處死,而那一天,就是辛拿之地新王的誕生之日。寧錄聽後狂笑不止,瘋狂地咒罵、撕心裂肺地尖叫。他已經徹底瘋狂,甚至期待那末日盡快來臨。婚禮日終至。夕陽西下,各國貴族與高官匯聚於巴比利姆那未竟之塔的頂端,見證這場脅迫之婚。淚眼朦朧的寧薩爾公主站在人群中央,心中詛咒著與她並肩的神采飛揚的男人。婚禮落幕,眾人在塔頂舉行宴會。然而不久,遠處一聲巨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高原上的內姆魯特湖噴發出的火山灰很快席卷了整個大地。熔岩滾滾,天空被硝煙染黑,昔日繁榮的王國被烈焰吞噬。眾人驚恐失措,祈求救贖,卻無濟於事。由於這座塔的高度不夠,在它上麵的所有人也無法幸免於難,葬身其中。約坍的目光中摻雜著恐懼與懊悔,他這才意識到寧錄的預言並非空談。而寧薩爾公主,淚眼中充滿了對父王的思念與對未來的絕望。她默默祈禱,願自己在這場浩劫中消逝,不再成為約坍那卑劣計謀的犧牲品。


    寧錄在地牢中聽到末日降臨的聲音,狂笑著,心中竟有一絲釋然。就在他準備迎接死亡之際,一道光芒閃過。


    寧錄王馬拉德又一次從夢魘中猛地驚醒。是的,他再一次迴到了一個半月以前的神廟中,站在了那隻耷垂著眼皮,顯示出十分疲憊的巨目麵前。當他意識到自己再次失敗的時候,他低下了頭,淒慘地苦笑著。“原來我的子民竟都是這樣的人,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們會為了權力做出這樣的事……”寧錄捂住雙眼,搖了搖頭。


    “我再一次提醒了你,不要去肆意妄動。”低沉的聲音從四周的牆壁裏溢出來,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說著,“你所能想到的解決方法,我早就推演過了。因為過去你一直我翅羽的保護之下,所以你從來沒有機會去真正認識他們,也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世界。”眼睛說,“我為你承受了所有的痛苦,而如今我已經衰老了,在我的能量消耗殆盡之前,你必須要聽我的,按照我說的去做,去拯救你的人民。”


    寧錄驚恐地跪下:“你要死了嗎?你說過會有辦法的!若是你離去,我該如何麵對這個複雜且黑暗的世界?”


    巨眼迴答:“我離去後,將有人接替我的工作,但……”


    “但什麽?”寧錄迫切地問道。


    巨眼歎息:“但那終究不是我,我無法預知接替者的行事方式,他將如何對待你與你的子民。畢竟,你們是我的孩子,這些年來我一直關愛著你們。然而,我竟釀成如此大禍……這是最後的機會,我的時間所剩無幾,你必須相信我並照我所說去做:殺了你的女兒,然後帶領你的子民離開這片土地。這是我臨死前最後的告誡,對不起,我的孩子。”


    巨眼的目光變得溫柔了一些。寧錄王如同孩子般抽泣起來,痛苦不堪。他為女兒而哭,也為巨眼而哭。過了一段時間,他停止了哭泣,擦去臉上的淚水,向巨眼深深鞠躬後便告辭離去。在返迴巴比利姆途中,馬背上的寧錄王開始陷入沉思。他仍未放棄尋找雙贏的解決方案,相信它藏匿在未知之處。迴到寢宮,他獨自漫步在走廊裏,時而凝視著牆上祖先們的畫像,試圖從中尋求智慧和力量。他反複思考巨眼的建議,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法,但每一個想法都似乎無法真正解決問題。他來到書房,翻閱著典籍,希望從古代的智慧中找到答案。蠟燭的微光映照在他蒼白的臉上,手指在書卷上輕輕滑過,卻始終無法找到心中的答案。他放下經卷,心有餘悸地歎了口氣。夜深人靜,寧錄王來到窗邊,透過窗戶看到城市夜景,居民們安然入睡,一片寧靜。他想象著他的子民生活在和平、幸福的未來,這讓他更加堅定了尋找答案的決心。他雙手背靠窗台,仰頭仔細觀察著夜空中閃爍的星星,希望從宇宙的浩渺中得到一絲啟示。


    夜色將盡,東方泛起魚肚白。寧錄王意識到已經徹夜未眠,然而他心中依然空洞。他有些疲憊地搖了搖頭,告訴自己必須在黎明到來之前做出決定。雖然寧錄王一夜未眠,但他內心的信念並未動搖。他深信,隻要堅定信念,終會找到一條兩全其美的道路。這份信念支撐著他,讓他堅強地麵對未來的挑戰。在黎明破曉的那一刻,寧錄王露出笑容,他堅信自己已經尋找到最佳的解決方案。


    寧錄王換好衣服來到王宮正門,與國王護衛芬內克交談:“我親愛的多單之子,我忠實的國王護衛芬內克,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和你的父親也是老朋友了;我知道你真心地喜歡我的女兒寧薩爾公主,我多麽希望把我的女兒托付給你,但可惜我聽說獸人國的王子約坍高大帥氣、能力超群,且有著將帥之才,雖然我對他和他老父親的信任遠不及對你和你們一國的信任,但是他們的國家是這地上八國之中最富饒、軍力最強的國,況且我聽說約坍瘋狂的追求著寧薩爾。我想你要知道,作為八國的共主,我要協調這些事物是十分困難的,你要明白我很難去得罪強大的尼尼微城,但不管怎樣,我現在還沒有最終同意約坍的這門婚事,倘若我隻是個普通的父親,那你一定是我的首選。”


    芬內克聽後思索片刻,半跪下來,左手放在胸前行了一禮,說道:“偉大的寧錄國王,我正要和您說一件事,您青年時忠實的朋友和夥伴——我的父親年事已高,一直以來,作為長子的我都在外飄蕩,很久沒有迴到家鄉。如今已是時候了,請求您準許我辭去國王護衛一職,迴鄉照看年邁的父親;我將推薦我的堂兄:雅完(javan)的後裔伊萊沙(elishah)之子接替我的職位,您完全可以相信他。”


    “準許你,快起來吧。”寧錄王將青年扶起來。


    芬內克告辭後,寧錄王前往後宮,與那裏的妃子們閑談。在寬敞明亮的花園裏,寧錄王找了一個舒適的座位坐下,與妃子們圍繞著他:“我最近一直在為公主的婚事頭疼:不知道應該把她許配給誰,尼尼微的王子約坍雖然年輕有為,但畢竟我與他們家的關係不是最親近的。如果能找到一個最信得過的人就好了。”


    妃子們紛紛附和,開始暢談各種可能的人選。一個聰明機智的妃子爭著說道:“那為何不嚐試多單的芬內克王子呢,他雖然不如約坍王子那樣完美,但他是國王您的禦前護衛,是您最信得過的青年一代了。”


    寧錄王聽後,眼中閃過一絲思索之光。他輕輕撫摸著胡須,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說:“有道理。”


    妃子們見狀,趁機獻上許多花言巧語,讚美芬內克的品德和才能。她們還提到芬內克與寧薩爾公主從小一起長大,兩人感情深厚。而且,作為國王的貼身護衛,芬內克對國家和國王的忠誠無可置疑。當晚宴散後,寧錄王留意到後宮中的妃子們在竊竊私語,似乎在傳播關於芬內克與寧薩爾公主的緋聞。他心中了然,這些小道消息的傳播恰恰是他所需要的,讓他可以借此觀察各方的反應,為做出最終決定做好準備。第二天,寧錄王來到王宮的園子,寧薩爾公主像往常一樣在那裏照看著植物。看到父親凝重的神情,便走過來行了禮,說到:“父親,關於聖域的祭祀,一切還順利嗎?”


    寧錄將女兒抱在懷裏,迴答道:“啊,我親愛的女兒,我們必須得談談。”


    “出什麽事了,爸爸?”


    “你相信我嗎?”


    “當然,您是我的父親,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背棄了您,我也會一直相信您直到最後一刻啊!”寧薩爾看著父親的眼睛,堅定地說道。於是他們開始了促膝長談。


    在幾天後,巴比利姆的各個市井小巷,都開始流傳著一個消息:多單之子芬內克王子,作為國王最信賴的人將要迎娶寧薩爾公主。很快這個消息傳遍了八座城市,直到尼尼微城的議事廳裏。尼尼微城主與眾軍師交談:“這消息從何而來?”


    “閣下,應該是從巴比利姆的後宮傳出來的枕邊風,可信度非常高;無論消息真假,多單一國都是我們最大的威脅,他們從寧錄少年時期就和他是莫逆之交,如果他真的把公主托付給他們一族,我並不會感到奇怪。”一個軍師說到,“我聽說芬內克王子最近假借探望父親為由迴到利鮮城,獲得軍權開始重整軍隊,並進行大練兵。”


    “哦?他這是為何?”


    “我認為如果他能繼承未來的王位,他肯定需要提防著其他各國。如果不在他徹底壯大起來之前就把他們一族鏟除,恐怕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尼尼微的族長捋了捋胡子,然後點了點頭:“把我兒子叫來,我們一起商討一下對策!”


    很快利鮮與尼尼微城之間的爭鬥就正式開始了。雙方擺出了劍拔弩張的氣勢。芬內克和約坍分別坐鎮為兩軍的主帥。兩軍非常謹慎,尤其注意地勢和水源。為了保證兵員休整和作戰能力,利鮮軍隊在阿舒爾附近找到一處地勢較高、易於防守的地方紮營。他們搭建了簡陋的帳篷和土坯房屋,將木柱和帆布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臨時的營地。尼尼微軍隊則選擇在希底結河的左岸紮營,以便利用河水作為飲用水和防禦屏障。他們沿著河岸搭建起臨時營地,帳篷和臨時居所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人們忙碌地來迴穿梭。


    寧錄王大怒,召集剩餘城池的首領:“我們雖名為八國,但其實是一國;如今國內出現如此大亂,皆因他們為一己私利而廢除了禮術,開始了互相爭鬥,破壞我的江山社稷。你們之中若有人能出麵製止的,我將視為大功,將來成為我最信任的一族。”


    利河伯、迦拉兩國的國君率先響應了,他們相信如果誰能解決這一問題,誰就必然能在未來的局麵中處於上風,寧錄就會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們一族;兩國派出軍隊與禍亂的製造者們戰鬥,很快四國便在阿舒爾的平原上開始了混戰。一天,芬內克和約坍終於在戰場上相遇,他們的馬蹄如同鷹擊長空,對視片刻後,兩人縱馬衝向對方。劍與劍交織出耀眼的火花,雙方皆拚盡全力。他們在戰場上激戰良久,疲憊不堪,傷痕累累。最終,在激戰中,兩人相互刺中了對方的要害,倒在了沾滿鮮血的沙地上。在臨死前,他們互相望著對方,眼中流露出仇恨與遺憾。


    不久,芬內克和約坍紛紛戰死沙場的消息傳至他地,參與調停的另外兩國竟也發生了內鬥,並且互相之間損失慘重,然而事到如今,這場混亂仍然沒有終止。就在這風雲變幻的時期,突然從首都傳來的一個噩耗,驚動了全國上下,也讓戰場前線的士兵們紛紛丟下了武器,為自己發動這荒唐的戰事後悔不已。


    八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突然間如死一樣的沉寂,人們紛紛走出家門,互相抱頭痛哭——寧薩爾公主去世了。


    公主因為看到諸國為她的原因而起了爭端,也因為所愛之人的死而悲痛之極,留下遺書:


    遙想晨曦初照,朝霞漫天。幼時,父王殷勤教導,深知仁政治國、仁愛為本。我深受感染,冀望為民脫離苦難,實現太平盛世。


    然今之日,諸國紛爭,鏖戰之事沸騰不息。盛怒之戰爭,使生靈塗炭。是時,我心痛如絞,痛苦難耐。眾國為我而起,戰火燃起,沙場逝者,淚水成洪。芬內克、約坍為我苦戰,彼此拚殺。而今雙雙隕落,殞命沙場,成為過往永恆之殤。


    我視此地為神聖,禮儀有序。然因吾,禍患臨頭。悲痛欲絕,淚流滿麵。蒼天無言,風雨交加。心如刀割,沉痛萬分。吾乃禍根,貽害國家。憂心忡忡,傷悲無助。遂決意掩滅此禍,拯救蒼生。


    親愛的父王,請您放心。雖我離去,但請相信,我從未離棄您的教誨,我始終將仁愛之心與信念堅定地托付於您。願您感受到我生命最後的誠意,祝願蘇美爾國家和諸國和諧共處,百姓安居樂業。願您寬恕我的決定,願您領導諸國走向繁榮與和平。


    此生,我無法再為父王分憂,不能再撫慰父王的心。但願我的離去,能喚起諸國之間的和解與寬容,使蘇美爾的土地再次迴歸祥和。願我的名字與蒼生共存,為後世子孫譜寫平和安寧的篇章。


    願辛拿之地永遠充滿陽光,願您的心境如同河流一般寬廣、澄澈。父王,請原諒我,這是我最後的請求。願您的心,如同我生命的盡頭一樣,安然無恙。


    寧薩爾


    而後,公主選擇了服下毒藥,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一天,成千上萬的人在巴比利姆的主幹道上靜靜地等待著公主的遺體經過,如人們所知的,她將被葬在馬西斯山的聖域——這也是人們心中認為的最恰當的地方,因為在那裏,他們所愛戴的公主將永遠長眠在偉大母親神達姆伽爾努娜溫柔的視線之中。送葬隊伍浩浩蕩蕩,一直排到了北門。在巴雷格-裏拉琴(bg-lyre)和帕姆德-魯特琴(pamdle-lute)悠揚而婉轉的伴奏下,在加拉(g)吟唱著的悲壯的挽歌聲中,公主的遺體在車隊的護送下緩緩地通過了北門的門洞,離開了巴比利姆。城牆上的士兵們默默地低下了頭,肩膀微微顫抖,他們的眼角泛著淚光,深感無盡的悲痛。大路兩旁的人們,自發的跟隨著歌聲吟唱著,們的眼淚如同春天的雨滴,紛紛揚揚地掉落。這些眼淚並不僅僅是為了那位年輕就殞命的公主,更是為了他們所敬愛的國王——在先後失去了妻子和女兒以後,徹底成為了孤寡之人的傷痛。人們談論著,歎息著:“如此悲傷的日子,公主的離世對國王來說是多麽沉重的打擊啊。”


    “是啊,公主的離世讓國王備受煎熬,也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為他們心痛。公主那麽年輕,美麗,才華橫溢,我們都深感不舍啊……”


    黃昏時分,殘陽如血,寧錄王帶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上神龕所在的高台。他目光疲憊,滿麵愁容。在深吸一口氣之後,開始對著眾人演講道:“偉大的辛拿人民啊,感謝你們今天能陪在我的身邊,幫助我度過這樣一個悲痛的日子……”


    人群安靜下來,聆聽國王的講話。“寧薩爾公主,她是我唯一的女兒,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她的善良如同春日裏盛開的花朵,淳樸得如同初生的牧羊犬,品格高尚猶如初升的太陽,天賦異稟如同天上繁星閃耀。她本來將會是你們未來的女王,會是如我一樣深愛子民,視民如子的女王。”說到這裏,他的聲音開始變得越發沙啞和顫抖起來,“然而,利鮮、尼尼微、利河伯和迦拉四國的爭執,就像狂風暴雨般吞噬了這個年輕而又溫熱的靈魂。我的心,如同被針刺破,滴血不已。”


    人群中湧現出此起彼伏的哭聲,國王環顧四周,目光所至,眾人無不為之動容。國王舉起雙手,祈求著天空中的神明:“如今,我們的國家失去了一個未來偉大的女王,這是我們的傷痛和損失。她為了提醒我們的愚蠢、自私和魯莽而以身殉國!所以,我們要記住這個教訓,記住分裂與對抗不會創造輝煌……我們應該化幹戈為玉帛,同心共力,開創一個新的盛世!”


    “國王聖明!”


    人群開始沸騰起來,高舉著拳頭揮向天際。


    “那麽我們應當怎麽做呢?國王陛下,請您明示!”有人高聲問道。


    “我們需要一個標誌!一個永世流傳的明燈,一個新的紀元!”然後他用嘹亮的聲音宣告:“為了紀念我的女兒,也更是為了紀念我們辛拿永遠的和平!為了讓人們銘記曆史,牢記這次教訓。我們全辛拿地上的人們,要建立一座紀念碑,一座高塔!就在這首都巴比利姆的中央,塔頂通天,要向上天宣告我們各種族、各城邦團結的力量不可摧毀!我們要以寧薩爾的名字命名它,我們要將這段曆史永遠傳頌下去,直到千秋萬代!”


    這番話如同激起千層巨浪,掀起了在場眾人心中的熱血與豪情,每個人的雙眼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焰。在這一刻,他們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將放棄個人的利益與得失,為這座寧薩爾的紀念塔獻出一切。人們高喊萬歲,開始了如火如荼的獻禮時代。那日以後,巴比利姆的軍隊開始在阿舒爾的地上收編了四國的殘兵敗將。


    “兄弟們,我們要為後世子孫留下一個永垂不朽的傳世之作!“一名激昂的將領揮動著手中的長矛,聲音洪亮地傳遍了戰場。士兵們聽後,都像是注入了強心針,精神煥發,願為寧薩爾紀念塔流盡最後一滴血。


    四國的軍隊紛紛倒戈,充入巴比利姆王軍,寧錄王將四國的族長降為次侯,於是,坐擁五城的寧錄王成為真正擁有實權的世界之主。傾舉國之力建造巴比利姆塔的宏偉工程拉開了序幕。很快,地上的男女老少都自發的參與進來,巫師與術士貢獻著能力,學者貢獻著建築的知識,富人貢獻著金銀財寶,農民和牧人貢獻著糧食,年輕的男性貢獻著力氣,揮汗如雨地投入勞動,而女人們則以殷勤的家務和照顧迴饋著辛勤的勞動者。在這座正方形平台的基礎上,建造起層層疊疊的平台,自下而上麵積逐漸收縮。曬製磚砌成塔的內核,而烤製磚構成塔的表麵結構。和寧錄記憶中的上一次要求一樣,塔不但要堅固牢靠,而且還要在非常快的速度內達到一定的高度。辛拿地上的每個人都在一種悲傷驅使的虔誠之下,為紀念寧薩爾公主貢獻著自己的一份力量。隨著時間的推移,資源變得越來越緊張,食物也開始匱乏,但人們卻依然頑強地堅持著工作。並未因種種困難而抱怨或是止步不前,因為他們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想要盡快在國王定下的期限之前完成塔的封頂,以此來紀念寧薩爾公主和新時代的開始。這座通天之塔則以驚人的速度拔地而起,直衝天際。很快,它就突破了上千仞的高度。


    寧錄王在塔快要竣工之前的一個清晨,率領護衛隊又上了馬西斯山上去。他獨自一人踏入了聖域——如今已是寧薩爾的墓園。在公主下葬的那一天,他蒙住了幫助抬棺人的眼睛,親自執導著他們,把公主的遺體放進了神廟中一間寬闊的房間內。今天他再次來到這裏,他緩緩地走進墓室,在一個石台上的水晶棺內,公主穿著聖潔的白色的裙襟,躺在其中;她依舊那麽美麗端莊,雙手放在腹部,捧著鮮花像是睡著一樣的。


    寧錄將棺蓋移開,用雙手摸了摸公主冰涼的麵頰說:“我親愛的女兒,你辛苦了。”著,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發著白光的小瓶子,將一滴發出閃耀光芒的水滴,滴在公主的額頭上。那液體不一會兒便滲了下去。這是王國禦用的術士花費數年時間,通過不斷實驗和摸索,用黑色杜鵑提煉萃取花葉的毒素,裹挾聖域裏原本就有的那些陪葬用的剩下的香鬆油製成,這配方是眼睛在十多年前曾告知他的,是一種在上古時常用的臨時保存人的靈魂並讓他的身體處於假死狀態的方法。頃刻間,公主那蒼白的麵龐重新獲得了紅潤,仿佛在沉睡中的她恍若初醒。


    公主輕輕地張開了雙眼,看見了眼睛泛著淚水的父親,便問道:“爸爸,我們成功了嗎?”


    寧錄王將女兒緊緊地摟在懷裏,慟哭並顫抖著,他的心裏充滿了喜悅和感激。他迴答道:“是的,我們成功了。我的女兒,我們將一起度過這個艱難的時刻……一切都要結束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幾天後,約定的日子到了。全辛拿地的人們,從各個城市聚集到首都。太陽剛剛露出頭頂,人們已經在熙熙攘攘地趕往紀念塔,來參加塔的竣工儀式——也是公主死後的首個祭典。他們穿著節日的盛裝,帶著禮品和花朵,交談著,微笑著,臉上洋溢著喜悅和期待。塔的輪廓映在他們的眼中,同一枚巨大的石柱,堅不可摧。此時,這座塔已經直通雲宵,即使從馬西斯山的雲層上麵望去,也能清晰地看到它頂部。於是人們把它起名為埃特曼安吉,意思是“天地之基”。當所有人來到它的頂部,也就是它在雲上麵的三層時,人們才真正意識到了周圍的房屋和建築是多麽的渺小,甚至有一個孩童騎在他父親的肩膀上,一手指著蒼天說:“若是我不小心在這裏刺破了天空,是會掉下泥土、黃銅還是鐵呢?”


    不久,寧錄王出現在眾人麵前,他身穿一襲雪白的長袍,鑲絲邊緣,頭戴高貴的王冠,神態莊嚴,仿佛埃亞之神在世間顯現。


    “感謝諸位國民前來參加這一場盛大的儀式,感激埃亞和達姆伽爾努娜的庇佑。”他說道。


    民眾歡唿雀躍,紛紛向國王行禮。人們注意到,有一座巨大的浮雕被安放在塔頂的平台上,此刻被布遮蓋著。


    人們紛紛開始猜測起來:“也許這是我們偉大公主寧薩爾的雕像!”


    “是的是的,我猜一定是的!”


    “也許是國王陛下和公主殿下坐在一起的雕像!”


    “對!這個更有可能!”


    人們開始用期待的目光望向寧錄王,希望他盡早揭開這個雕像的神秘麵紗。國王微笑著示意部下,兩個穿著鎧甲的士兵分別從左右兩邊,將那塊蓋在浮雕上的巨大布匹扯下。一隻巨大的眼睛石像展現在眾人麵前。人群中出現些許躁動,人們對這個雕像的意義十分不解。辛拿王便說道:“諸位,這個雕像的名字是——全視之眼。”


    “全視之眼?是什麽意思,陛下?”


    “是公主的眼睛嗎?”


    “請您迴答,陛下!”


    人群開始騷亂起來,寧錄清清嗓子,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請聽我解釋!這從古以來,我們在埃亞和達姆伽爾努娜的庇佑下,各個不同血統的種族從世界各地搬到辛拿之地,在此地築家,我們戰勝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和災難,創造出了數不盡的財富、幸福和奇跡……今天,我們用這樣的方式紀念著寧薩爾,同時也要把這座塔獻給埃亞的使者——恩利勒,也就是這隻眼睛。在聖域中我每次會見的就是他,他向我傳達著埃亞和達姆伽爾努娜的指示。我們應該感激他所做的一切!感激他為我們地上的眾生所承受的一遍又一遍的苦難……感激他帶給我們這些美好的生命與迴憶……”


    寧錄說著說著,眼圈開始泛紅,他抬手拂去眼淚,然後繼續他的演講。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麵麵相覷,不知道這其中的含義。更多的質疑聲出現了,寧錄喊道:“肅靜!肅靜!請聽我進一步的解釋!”


    這時,天空中竄中一道紅光,隨後便是巨大轟鳴聲響徹大地。人們尖叫著指向高原上內姆魯特山湖的方向,濃煙遮蓋了半個天空,火山灰開始迅速地向辛拿地襲來。人們開始尖叫起來。


    “不要慌張!請待在這高地上!”寧錄王嗬住那些本能逃跑的人,同時命令護衛封住向下去的樓梯口。


    士兵們堵住出口,人群擠來擠去,寧錄王則站在高處繼續安撫人群的情緒,過了一會整個緊張的氣氛才稍微的冷靜下來,但仍有驚恐叫喊聲蓋過國王的訓導。沒一會兒,深灰色夾雜著岩石和礦物的煙霧便吞沒了大半個巴比利姆城,從遠處滾滾而來的是岩漿流與熱泥石流。維持秩序的士兵們讓眾人捂住口鼻,蹲下或者趴在地上,等待最終命運審判的到來。飄落的熔岩碎塊撞擊著埃特曼安吉塔的周圍,但由於這座塔很高,隻有很少一些濺落到塔的頂層。此刻大地劇烈的晃動著,高溫的煙霧團將地麵上的房屋變成了火海,地上所有一切都被一層灰色籠罩,而這座堅固的塔依然屹立不倒。


    不知過了多久,那座火山終於安靜了下來,可怕的巨響漸漸弱去,隻剩下周圍燃燒中的城市還在劈啪作響。此時,人們紛紛從地上站了起來,寧錄也從地上慢慢爬起,看到絕大多數的人都還活著,他便露出欣喜的笑容,站在恩利勒的神像前閉上眼睛,發自內心地答謝著。辛拿地的人民此刻都圍了上來,靠近著他們的王。寧錄見到此景感歎道:“終於,終於我們得救了!一切都得救了!”


    “天佑辛拿!”有人高喊道。


    “天佑辛拿!天佑辛拿!”


    人群開始了歡唿,這是寧錄預見到的,見天時地利人和,便叫出一個剛剛一直躲在神像後麵的姑娘,她穿著村婦的衣裳,一個大大的兜帽幾乎蓋住了她的半張麵孔。嬌羞地低著頭。寧錄一手攬住姑娘的肩膀,一手輕輕揭下她的兜帽。此刻,一張美麗而純淨的麵龐露了出來,猶如從天而降的女神。


    寧錄心中湧動著無盡的喜悅,放聲大笑起來。他把姑娘推到前麵,欣慰地向大家介紹她:“這是我們的公主!寧薩爾公主!一切都得救了,感謝上蒼!感謝一切……”


    人們的歡唿聲戛然而止,臉上露出震驚、懷疑與憤怒的表情。


    “她還活著?!”一個壯漢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喊道。


    “為什麽?!怎麽可能?!”另一個年輕女子顫抖著聲音質問。


    “公主還活著?你騙了我們!”


    “騙子!”一個乞丐叫嚷起來。


    “騙子!騙子!騙子!”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附和起來。


    寧錄的臉色頓時蒼白,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襲來,他微微的搖了搖頭,小聲嘀咕著:“為什麽……這不可能……”


    他把公主慢慢拉迴到自己身邊,叫她躲到他的身後。父女二人驚恐地看著人群,他所期望的,也就是人們因見到寧薩爾時的“喜出望外”並沒有出現,相反,他看到每個人的麵龐如死灰般嚴肅,狠狠注視著他們兩個人。寧錄的心跳加速,汗水沿著額頭滑落。那些人開始緩緩向他們走來。


    寧錄趕忙向兩邊張望:“衛兵!衛兵!”


    沒有衛兵理睬他的唿喚。


    大地上的一切還在燃燒,寧錄和他的女兒寧薩爾公主被憤怒的人們緊緊圍困。他們的怒火猶如熔岩般滾燙,無處不在,不容置疑。“你們這些狡猾的騙子!”一名男子憤怒地喊道,手中緊握的石子砸向寧錄和寧薩爾。身邊的人們紛紛效仿,又罵又砸,詛咒聲此起彼伏。


    “你們竟然用那卑劣的詭計欺騙我們!讓一個詐死的女魔頭迷惑了我們的心智!為了建造這座荒謬的塔,我們失去了一切!原來這一切隻是為了滿足你們可恥的虛榮心!為了你們那些異教邪神的神像!”群情激憤的人們怒吼著,舉起手中的石頭向寧錄和寧薩爾擲去。寧錄瘋狂地嘶吼道:“是我救了你們!難道你們以為我建這座塔是為了什麽?!我預測了一切……那山上的湖會變成火山……那火山灰會吞沒大地!是那巨眼神像預測了一切,是它告訴了我的,然後我才救了你們!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人!”然而人們並不相信他,反而與他爭吵:“我們本來有機會帶上我們的所有財富,離開這地方,離開這辛拿地,分散到各地去!而如今呢?!我們不僅失去了家園、財富和這片不再肥沃的土地!我們最終會被饑餓吞噬,然後死去!我們將一無所有!”


    憤怒的人們砸毀了那巨大的眼睛雕像,接著對寧錄和寧薩爾拳打腳踢。一直尖叫不已的寧薩爾被拖了出去,她開始被一群男人猥褻,隨即又被當著她父親的麵強暴、毆打乃至奄奄一息。而寧錄則被捆綁在一邊聲嘶力竭地咒罵和哭喊著。但漸漸地,寧錄的怒火消退,他開始乞求和道歉,他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還說他願意用自己的死去換寧薩爾一命。


    然而,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寧薩爾公主在被無情地折磨之後,最終斷了氣。她那曾經高貴、美麗的麵容,如今已被痛苦和屈辱扭曲得麵目全非。寧錄無法自已地悲痛欲絕,悔恨交織,他無力地跪在地上,淚水如泉湧,可是再多的淚水也無法挽迴他失去的女兒。


    自那以後,寧錄便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他被綁到一根柱子上進行了一番淩辱和折磨,但最終那群人決定留他一命,為的是讓他在之後慢慢死去。憤怒的人們在這場悲劇中找到了些許短暫的滿足,但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無力感。很快,埃特曼安吉神廟上那些本來用以祭祀用的牛羊肉、魚肉、豬肉和少量的瞪羚以及燉鳥肉都被吃完了,在搶奪的過程中,很多人被打死;另外一些人則被直接推下高塔。等到地上的灰燼燒完了,地表開始冷卻下來以後,男人們紛紛從高台上爬下來,由於大部分的台階已經被滾燙的熔岩摧毀,所以隻有那些有能力攀岩或是懂得一些飛翔法術的術士得以從塔上下來,他們帶走了所有的年輕女性和兒童。並把那些年邁的老人和那些過了生育年齡的,已經失去色相的中年女性都留在了塔上。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可憐的人們在饑餓中紛紛昏死過去,有的難以忍受饑腸轆轆的疼痛折磨,便跳下高塔尋求快速的解脫。寧錄也被帶到了地麵上。很快,饑餓難耐的人群就把他忘到了腦後,甚至有的人還給他鬆了綁,讓他幫助四處尋找食物。城市裏已經是完全的廢墟;而在田野裏,還有一些剛被種下的沒有發芽的麥子、無花果、亞麻、蠶豆和鷹嘴豆的種子都被從火山灰覆蓋的土裏拋了出來被人拿去充饑,但沒過多久這些僅存的能吃的東西就被其他人搶走了。於是有的人開始決定向北一直走,直到爬到山上去摘果子吃。但真正堅持到那邊的人寥寥無幾,在半路上就出現了將同伴殺死,並且分食的慘劇。又過了一個多月後,辛拿地上的幸存者們就基本上死光了,或者說已經完全瘋癲了的馬拉德不太清楚還有多少人能在此刻活著,而他在饑餓中也隻是拚了命地獨自向北跑著,他的靈魂深處隻是希望在死前還能再到那聖山上去,看那眼睛最後一眼。寧錄就是在這樣朦朧和不知不覺的過程中失去了最後的意識,死在了路上。直到,他再一次睜開了眼睛,就在恩利勒的麵前。


    經文注解:


    cubit,肘,也稱為腕尺,是古老的長度單位,是以手臂由手肘到中指頂端的距離為準,長度約在45到55公分之間


    stadion,古代長度單位,約為600古希臘英尺,約為157.7米


    musukkannu-wood,蘇美爾語中描述的“一種樹”,字麵意思是“來自馬幹地區(magan)的梅斯樹(mes,可能是黑莓)”


    ea,即恩基,後在阿卡德和巴比倫神話中被稱為埃亞(ea or ae),這裏雖不是阿卡德以後的時代,但這裏顯示的別名可能起源於閃米特人,並且可能來自西閃米特語詞根*hyy,在這種情況下,意思是“生命”,用於“春天”,“自來水”


    javan,諾亞後裔雅弗的第四個兒子,被認為是希臘人的祖先


    elishah,《創世記》中記載,他是雅完的長子


    bg-lyre,古代蘇美爾豎琴


    pamdle-lute,古代蘇美爾小弓琴


    g,蘇美爾神職樂師,主要在舉行葬禮和哀悼儀式時用豎琴伴奏唱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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