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洛什卡羅夫在飯桌前緊張地張望著他的父親,還有那個女孩蘇珊娜。


    他幾乎將父親剛剛滔滔不絕所述的那些匪夷所思、讓受過教育的現代人難以理解甚至鄙夷的話語拋諸腦後,隻聚焦在最後一句。他顫抖著,猶豫不定地問道:“啊,是這樣啊……好……那麽,你就是我的……表姐嗎?”


    “啊,應該是表妹吧。”拉勒及時地糾正道。


    “對。應該是表妹。”索貝茨卡先生微笑著解釋道:“蘇珊娜確實應該叫你哥哥。她在這個世界出生的時間,還比你晚了幾個月呢。”


    安德烈不記得那個荒唐的夜晚是怎麽結束的了。他隻記得自己在沉默中度過了整個晚飯的過程。兩對兒夫婦你一言我一語,企圖用現代人能夠理解的標準語給他解釋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蘇珊娜的前世是另一個世界的一位公主,她前世的母親在生下她不久之後不久,就被他的丈夫給親手殺死了,原因是他們的婚姻觸犯了那個世界的某條法律。這個可憐的嬰兒也被判處死刑,投胎到了現在這個世界——一個專門關押罪惡靈魂的牢獄星球。


    那個世界有個精靈或是巫師托夢給了索貝茨卡夫婦,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孩子——蘇珊娜就是前世那個公主。並且,還告訴了他們可以證明這件事的方法——找到這孩子前世的親屬——同樣在此星球服刑的,洛什卡羅夫夫婦。於是,根據精靈提供的線索,他們帶著蘇珊娜來到歌篾,一邊陪著她在這裏就讀大學,一邊尋找她前世的親人,終於在今天找到了洛什卡羅夫一家。


    安德烈是在恍惚中聽完了他們的陳述的,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隻管默默的操弄手中的刀叉,同時避開與蘇珊娜的眼神交流。


    蘇珊娜同樣麵露羞澀,一言不發,她看起來同安德烈一樣窘迫,畢竟被托夢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父母。晚飯後,兩家人互相擁抱、親吻告別,他們約好了下周再次拜訪的時間。


    ***


    送走了客人,在晚風的吹拂中,安德烈與父母到小區裏散步,他們再次談論起幾天的經曆。


    洛什卡羅夫教授對他的兒子說:“安德烈。過去你不相信我說的——我和你媽是因為想起了前世的記憶以後,才再這個世界再次走到一起的。今天,第三個人出現了,佐證了我跟你媽不是瘋子的事實,至少,這不可能再是一個巧合。兒子,我知道你還不能完全的接受這個事實,畢竟它完全有悖於你在接受了這麽多年科學思想教育以後,腦中形成的世界觀和常識。但是今天的事,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想一想,從概率學的角度出發,它是個巧合的幾率有多低?”


    即使,他的父親——這個國家有名的粒子領域的理論物理學家用如此誠懇的語言向他闡明情況,並且還找來了其他的證人。但他還是沒有完全從心底裏相信這件事情——他的父母來自另一個星球,而他現在生活的地方,隻是一個監牢。


    ***


    那天後,洛什卡羅夫教授又迴到赫爾維蒂去工作了。這件事對安德烈的衝擊漸漸淡化下來,第二周,蘇珊娜一家人又如約到訪,沒過多久,他就和蘇珊娜正式搭上了話,也沒過多久,兩個人就真正的繾綣在了一起。


    奧萊克西也發現了這個變化,他並不知道後來發生的這些事,因為在他看來,安德烈那次轟動學校的演講後不久,他就能在那去往教室、圖書館以及自習室的路上看到安德烈與蘇珊娜並肩行走在一起了。


    奧萊克西對此既高興又有些許的沮喪。他知道,他對蘇珊娜·索貝茨卡那朦朧的愛意也隻好繼續藏在心底。他並不知道的是,這對兒情侶之所以能走到一起,不是因為安德烈的情詩被其他的什麽人送到了蘇珊娜的手裏,也不是在那次演講之後,蘇珊娜終於注意到了安德烈以後,對他產生好感,進而主動投懷送抱。


    這一切隻是命運的使然。


    ***


    可惜,平靜愜意的校園生活僅過去了俯仰之間,這個國家就陷入了硝煙四起的境地。


    春天,瑪各國策動了歌篾東部的兩個省:頓內次河[1]省和伏羅希洛夫格勒[2]省宣布獨立,兩省在宣布獨立之後立即加入了瑪各國的聯邦政府。


    瑪各國之所以能夠成功讓這兩省倒戈,是因為歌革稱歌篾當局對這兩個省分的瑪各族裔施行迫害,並以此為理由突然派駐“維和軍”進入頓內次河流域,聲稱要把這些人民從歌篾的手上解放出來。


    很快,瑪各兵分四路,從東、南、北、東北四個方向入侵歌篾。


    所有人都知道,瑪各出兵的真實理由並不是反種族主義,而是歌篾脫離瑪各國之後和北方聯盟走得太近了,如今更是有意要加入北方聯盟。如果發生這樣的事,那麽瑪各將不得不麵對與北方聯盟直接接壤的局麵,屆時,擁有毀滅世界力量的兩方對峙將會走向徹底無法挽迴的白熱化階段。


    在拂曉前,瑪各軍使用高精度武器對歌篾的軍事基礎設施、防空係統以及空軍進行攻擊,並在歌篾南部海岸登陸;在很短的時間內,歌篾的海軍退出了戰鬥序列,空軍的基礎設施癱瘓,防空力量已被完全壓製,歌篾國民衛隊司令部被摧毀。


    開始時瑪各的陸軍並沒有快速推進,隻是通過空軍和導彈部隊確保製空權並消磨歌篾軍的反抗力量。但不久後,北方各國開始宣布對瑪各的經濟製裁,以及向歌篾援助各種防禦性武器:包括地對空導彈、巡航導彈、飛彈、反坦克武器和各種口徑的彈藥。這一舉動激怒了歌革,他旋即啟動最高級別的戰略威懾力量——也就是將裝有終極武器的導彈口對準了北方各國。


    ***


    那天早上,安德烈·洛什卡羅夫沒有被刺耳的防空警報和基伊各處的爆炸聲驚醒,反倒是被母親的電話鈴所吵醒。


    “安德烈!你那邊還好吧……啊,謝天謝地!戰爭開始了,我們必須要馬上離開這個國家!你快起來收拾東西!快!不要磨蹭了!“


    這時,安德烈的室友告訴他,十八到六十歲的男性因為可被軍隊征召,因此不得離境。他把這個消息轉達給了他的母親:“媽!你沒看新聞嗎?隻有婦孺和老人可以離開……我這就開車來接你,帶你到邊境去和爸爸碰頭!”


    “你也一起走!安德烈,你爸爸剛剛打來電話,他在上麵有門路帶你一起出去!”


    “什麽門路?這怎麽可能呢?”


    “你爸爸可是軍方重點保護的對象,他的家屬也能收到特殊照顧!這是北方核子研究理事會開設的特殊人道主義走廊,他們的人會在萊赫建立為難民提供的臨時安置點,他的家屬和朋友都可以快速且順利從這個通道離開!”


    “但是我要留下!我的國家需要我啊!”安德烈用堅定的口吻說道。


    “你留下能做什麽呢?你即使帶槍去前線作戰能殺死幾個敵人呢?為何不幫幫你周圍的同學和他們的家屬一起逃走呢,你真的甘願眼看著他們被戰爭的廢墟掩埋嗎?”


    安德烈愣了一下,問道:“什麽意思?幫助我的同學們?”


    “當然了,你剛才沒有聽到嗎?你爸爸說的是:他的家屬和‘朋友’,上麵的人可沒有限製‘朋友’的數量。”


    “你確定嗎,媽媽?”


    “當然了!已經和特定邊境檢查站的歌篾軍方打過招唿了,不管能帶來多少人,都會讓他們順利出境的!但是,你爸爸說這件事行動一定要隱秘,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我現在就趕到學校來協助你!”


    ***


    掛掉電話,安德烈立刻給蘇珊娜還有耶胡迪爾去了電話,叫他們帶上自己的父母和家人到學校來,就說他有辦法能夠讓他們安全的離開歌篾。


    清晨,伴隨著城市內連續不斷的爆炸聲,拉勒和她的鄰居——一位願意幫忙的司機和他的夥計開來了三輛大巴車,總共能載走約一百五十人。當安德烈見到匆忙趕來的蘇珊娜和耶胡迪爾以後,他指了指那幾輛大巴車,叫他們找更多的朋友和他們的家人來。同時告訴他們要控製好數量,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以防引起混亂。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眾人把事情安排的妥當、迅速。


    ***


    幾個小時過後,這三輛大巴車滿載著安德烈·洛什卡羅夫的同學和他們的家人向基伊城外疾馳而去。


    奧萊克西和他的父母斯特列利琴科夫婦也登上了這輛車;他的親叔叔——那個在妻子和孩子死於一場車禍之後,一個人過著孤苦伶仃生活的可憐人也一同前來,他自上車以後就一直咳嗽不止。人們從他一家人的穿著和所帶的行李就可以看出,他們先前的生活並不富裕。


    同來的,還有奧萊克西同班的好友伯克丹[3]和他的單親媽媽,他們坐在車尾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裏,互相靠在一起哭泣;蘇珊娜和他的父母在最前麵的一輛車裏,由於上午的勞累,她挽著安德烈的胳膊睡著了;安德烈的母親則站在司機旁邊指示著方向,她所知道的這條路來自於他丈夫在電話中告訴她的沿路標記;安德烈的好友耶胡迪爾則在第二輛車上走動著,一邊說明情況邊安撫著大家的情緒。


    沿路上,防空警報不時響起,他們看到那些被炸的殘破不堪的樓宇,還看到一架敵軍的戰機墜毀在一座住宅樓附近的殘骸。越來越多的車出現在逃往城外的路上,很快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從廣播中,他們得知瑪各的機械化部隊已經從北麵向基伊挺進,敵軍的坦克已抵達首都的周圍。當他們接近城外捷捷列夫河[4]的時候,被幾個歌篾的大兵攔住了去路。


    “你們現在必須掉頭去找一條新的路。前麵的橋已經不能走了。”


    “為什麽?這是到科韋利[5]去最近的一條路了。我們不能……”司機與士兵爭辯道。


    還沒等他說完,從前方傳來巨大的轟鳴聲和震動。士兵這次迴過頭看了看他,笑著說:“對不起,我們把橋炸了。如果不這樣,那些瑪各的坦克就能很快進來踏平我們的首都。”


    於是,他們不得不重新規劃了路線,繼續向西前進。在鄉間的路上,他們不時地看見沿路村鎮上陳屍大街的平民和那些臨時挖掘的亂葬坑,那些內髒與殘肢就散落在路邊。這些場景讓安德烈看了觸目驚心。他告訴蘇珊娜,等他們所有人在萊赫的難民營安頓好,他要迴到自己的國家參與戰鬥。


    蘇珊娜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依偎在他懷裏,感受著他怦怦的心跳聲。


    ***


    到了下午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三輛大巴終於駛入了莫西爾[6]以西與萊赫接壤的那片森林裏——那是拉勒的丈夫告訴她的專為他們設置的特殊檢查站。


    當大巴快要接近邊境的時候,在那條土路的中央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起初拉勒以為那是安德烈的父親洛什卡羅夫,但離近後才看到那人黝黑的皮膚,黑色的卷發,帶著方方正正的眼睛,外貌看起來像是南方的閃米特人。


    他邁著矯健的步伐走上第一輛大巴車,吹著口哨,嘴角揚起微笑,對眾人宣告:“恭喜大家,你們已成功逃脫了歌革的魔掌!”隨後,他轉身對司機說,“朋友,你到後麵坐吧,從這裏起,我們來接管你的車。”


    “什麽意思?!這些是我的車,送到了地方我還要開迴去呢!”司機不解地喊道。


    “我覺得這位朋友好像沒聽見我說的話。我再說一遍,現在,這三輛車被我們政府充公了,剩下的路由我們來開,你坐到後麵去!”


    司機與那個人吵了起來,還去拉扯他的衣服。


    其他兩個士兵舉起槍叫司機坐下,安德烈上前勸阻,其他的人也站起來與士兵爭吵。突然,砰的一聲槍響,眾人看到司機的腦殼被子彈掀開了,腦漿噴灑在了前窗玻璃上。


    在一陣尖叫聲過後,車內陷入了死寂。


    [1]俄語:ceвepcknnДoheц、烏克蘭語:c?вepcьknnДoheць,Д?heць,發源自別爾哥羅德以北的高地


    [2] voroshilov,即克利緬特·葉夫列莫維奇·伏羅希洛夫(俄語:kлnme?hteфpe?moвnчВopoшn?лoв;1881年1月23日(2月4日)-1969年12月2日)前蘇聯領導人以及政治家、軍事家和國務活動家,蘇聯元帥(1935年),曾於斯大林死後出任蘇聯名義上的國家元首7年


    [3] bohdan,烏人名Бoгдah,意為“天賜”


    [4] teteriv(烏克蘭語:tetepiв)是第聶伯河的右支流


    [5]烏克蘭語:koвeль,波蘭語:kowel,是沃倫州的城市,是科韋利區的行政中心


    [6]烏克蘭語:mp,是烏的村落,位於該國西部沃倫州,由留波姆區負責管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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