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初試選拔結束。


    至少表麵上無事發生。


    朱槿淡淡定定地,夏季的雨來得勢如雷霆,就如皇帝的手段,天子一怒,該當如是,但世家的反擊可能就如冬日的雨了,可能沒有多大的聲勢,卻連綿不絕,陰冷潮濕。


    撇開利益相關的朝臣,朱槿家裏處在一個觀望和略微偏向皇帝之間的狀態,皇權與地方的爭鬥曆朝都有,和他們關係不大。


    初試之後便是殿試。


    林複進了殿試。


    當場被皇帝取了榜眼。


    榜眼為一甲第二名,僅次於狀元。


    這個名次尚可。


    但很不怎麽美妙的就是後續了。


    進士科的進士往往是從七八品的文官做起,在翰林院修修書什麽的,然後看情況,大多會再往地方外放幾年,磨煉著做出些政績,再往中央調,來來迴迴地弄些資曆和本事。


    按照林複這個身份,應該說怎麽弄都挺恰當的,在翰林院那就剛好和京中年輕一輩處處關係,混個麵熟關係好,以後人情往來自是方便許多;外放迴到清河,也算是自家的地方,怎麽都隻會有功無過。


    偏偏問題就出在了外放上。


    皇帝一紙詔令,把他外放到了剛剛出事的邊疆。


    給出的理由是,在殿試時,皇帝提問才發生的邊疆叛亂,隻有林複迴答得最佳,可見少年英才,天才的少年啊,去把理論變成實際吧!


    朱槿:“……”


    她有理由懷疑皇帝猜測世家在邊關上的消息比他還快,又給了林複這麽個名次,心中不平衡,所以故意找了個理由敲打。


    皇帝確實不平衡。


    而且不僅不平衡,還很生氣。


    一疊紙被狠狠地丟到了地上,瞬間散了一地,皇帝怒聲道:“你看看,你看看這些寫得是什麽一竅不通的東西!”


    楚墨站在下方,隨意撿起一張紙,隻見上麵字跡平平,這也就罷了,偏偏文章還寫得亂七八糟,四處拚湊,當真是不知所雲。


    皇帝道:“這就是臣子為朕選的進士!選的國之棟梁!便是這樣的人,也能在朝中謀得一席之地!”


    每次考核的人數眾多,試卷容量又大,皇帝是不可能把卷子都看過去的,除了殿試可以考核一二,其他大多還是由考官審議決定。


    皇帝手上的卷子,顯然是動用了一些關係,單獨拿出來看的。


    “朕都已經下令糊名了,這樣的風氣卻還是屢禁不止!不能斷絕!”


    楚墨一直沒吭聲,隻把地上的試卷紙都一一撿起,又細看過去,看完了才道:“批改這些的時候,應該是糊名的。”


    皇帝眉頭一皺:那這是怎麽選出來這樣的狗屁文章?


    楚墨淡淡道:“陛下詔令發布,再怎麽嚴密,隻要過了人手,總不免讓其他人知道,既然知道,就也會做出一些應對。”


    楚墨把紙遞給皇帝看:“這裏一共五份,其中一份尚可,一份字句通順,三份半點不通,其中除了第一份,後麵四份都有一個共同點,”皇帝接過去看,楚墨接著道:“他們在行文寫字的時候,最後一筆都有意延長,而上下兩句之間,又必連筆帶過。”


    皇帝也意識到了:“你是說,他們用這樣的法子作弊?”


    楚墨道:“經過這次,下次這些士子考試的時候,若是提前做好準備,說不得會出現許多份一模一樣字跡的卷子。”


    皇帝怒道:“他們敢!”


    楚墨不吭聲。


    皇帝那嗑藥嗑得有些不清醒的腦子轉不動了:“那該怎麽辦?朕說怪不得這次的進士世家的人數也沒有下降多少,原以為是地方畢竟窮困,人才匱乏,卻不知道他們在背地裏又幹了這樣的勾當。”


    楚墨道:“法子很簡單,隻要派人另外謄寫文章,這樣的伎倆便無法施展。”


    皇帝眼睛亮了一下。


    楚墨隨即否定了:“但不能這樣。”


    皇帝也很快意識到了,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楚墨倒是很平靜:“凡事有得有失,如今科舉收得越發緊,士族能不反對糊名已然可以了,現在還不是把他們路完全堵死的時候。”


    “科舉為萬世計,並不在這一時。”


    楚墨把紙放到皇帝的案頭。


    皇帝神色不定,語氣裏隨即帶了些陰森的味道:“不錯,科舉千秋萬代的事業,太子啊,如果朕不食那些道長方士的丹藥,怎麽得以長生,又怎麽替你鋪平前路,鏟除這些人呢?”


    看看這就是吃丹藥的後果,上一句還在談論科舉,下一句又想起長生不老了,左右都在圍繞著權力打轉。


    人老了,就免不了恐懼著健康與權力的雙重消逝,疑心病就越發重了。


    楚墨低頭,卻沒顯得有多恭敬:“臣不敢。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臣不敢逾越。”


    言下之意就是一沒有篡權代替皇帝的野心,二就是皇帝做什麽都是為了自己,他不替他背這個鍋。


    皇帝看看他身上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也覺無趣,擺擺手道:“你先下去吧,此事便暫時到此為止,科舉改革之事,再往後放放吧。”


    楚墨沉默了一下,還是道:“科舉一事,關乎大越前途,國家命脈,請陛下一定要再三斟酌,不可再做出其他舉動。”


    皇帝終於又想起了事情,問道:“對你下手的人可查清了?”


    楚墨正準備退下的腳步一頓,隨即道:“京中已經排查過了,應該是隨著科舉士子一起進京的勢力。”


    原本不在京中,此刻進京的勢力,自然隻能是世家。


    皇帝的腦子在猜疑方麵動得卻是挺快:“突然進京的,怎麽會懷疑到你身上去?不過還是那些世家,怕調動京中勢力被朕查出來,所以趁著科舉這時候來試探。”


    他怕兒子搶了自己的位置是一迴事,那些人想害他兒子,實質是挑戰皇權,這就是另一迴事了。


    皇帝道:“既然世家已經有所懷疑,你那個身份,也該舍棄了。”


    ——


    芸禾匆匆跑了進來,朱槿正在給自己上藥。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但她身上的痕跡一直遲遲沒有下去,芸禾這樣一推門,驚得朱槿手上一下就失了分寸,痛得倒抽涼氣。


    芸禾一時間都沒顧得上,跑到她跟前道:“姑娘!姑娘!出事了!”


    朱槿輕微皺了一下眉頭,還沒問,芸禾已經迫不及待地道:“太子殿下遇刺了!”


    朱槿的眉頭頓時鬆不開了:“什麽?”


    芸禾的聲音裏滿是驚恐:“太子殿下方才遇刺,生死未卜!”


    朱槿把手上的藥放到桌子上,想了想道:“慌什麽?咱們又不是太醫,殿下就是出了事,咱們也無從救助,何況殿下洪福齊天,不需擔憂。”


    芸禾被她感染了些鎮定,但還是有些發顫:“殿下若是出了事,不論是身邊的近侍還是宮裏服侍的人,都是會被問責的,若是殿下當真……”


    芸禾沒敢把話說完。


    朱槿卻很清楚,楚墨若是受傷,這滿宮的人不論遠近,有關無關,通通要被問責,若是死了,怕是就連辯解都不需要,會把他們全部拉去陪葬。


    區區一個永定伯家的女兒,在大越儲君麵前,又算得了什麽?


    朱槿想清楚了關節,忍不住惱恨,誰做出的事情,竟然這般牽連到她身上來?


    她隨即就想起了先前自己和桓清遇到的,那波行刺的人,但桓清不曉得是惹了誰,楚墨惹了誰,可就是再明白不過的事情。


    在收拾他們這些侍從之前,皇帝估計首先要收拾的,是士族了。


    朱槿低聲罵了一句:“蠢貨。”


    芸禾委屈道:“姑娘……”


    朱槿這才注意到芸禾還在她身邊站著,道:“你先下去吧,最近那些管事要是找我,隻管來報,你和芸香就在住處待著,沒有我的吩咐,輕易不要出去。”


    芸禾悶悶地應了一聲,又去看朱槿,朱槿麵有思慮之色,顯然沒注意到她的情緒,心中不由委屈非常,直接跪在了朱瑾的麵前。


    朱瑾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直到見著芸禾眼中含了淚水,才收起心中的盤算,道:“芸禾這是怎麽了?”


    不過沒上手去攙扶。


    芸禾道:“姑娘是不是覺得芸禾僭越了?前些天姑娘一夜沒迴來,芸禾卻跟著管事們一起去商討事情,姑娘迴來也隻有芸香伺候,是奴婢沒有做好本分的事情。”


    朱槿沒說話。


    芸禾卻已經哭著道:“姑娘要奴婢不出門,那奴婢就不出門,但姑娘不要疏遠了奴婢,”她伸出手:“彼時單姑姑欺辱奴婢,是姑娘救了奴婢,姑娘的情分奴婢一輩子不敢忘的。”


    朱槿一下子笑了,伸手扶起芸禾,道:“你既曉得我是真心待你的,怎麽還哭呢?”


    芸禾就愣了,眼裏還有些淚水打轉。


    朱槿溫聲道:“我方才跟你說,讓你不要出門,不是覺得你僭越,而是太子殿下如今突然出事,我如今既為東宮女官,難免有心人會針對著我,你們多做多錯,又可能有危險,倒不如好好待著,又安全,又得了清閑,不好麽?”


    芸禾止住了眼淚,低聲道:“可姑娘自從來了東宮,確實同先前在家的時候大不一樣。”


    若是此刻是在桓清麵前,朱槿必然是要控訴的,但芸禾麵前卻又不一樣了,朱槿淡淡的:“芸禾,宮中事情複雜,你如今也接觸了不少,自然更是該知道,有時候別人害你,可不是看你是否是清白無辜的。”


    芸禾臉上一白。


    朱槿看著她,臉色又溫和了起來:“你能有事便問我,這很好,隻是你身為我的丫鬟,不該這般不信我。”


    芸禾低頭羞愧:“奴婢知道了。”


    朱槿點頭道:“去吧。”


    朱槿看著芸禾的背影,臉色一下就有些發冷。


    她那天對芸禾的想法不過一瞬,芸禾大多時候心大,知不知道都不會很難生出旁的念頭,如今突然這般表露,十有八九是芸香在裏麵起了什麽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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