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起走到外頭,單輕容正欲說些什麽,就見裏頭那位公公走了出來,對著單輕容道:“如今陛下賞賜的玉佩失蹤,還是請女官多加留意,盡快找迴,不然等內務府介入就麻煩了,到時候首先要處罰的絕非那個宮女,而是女官了。”


    單輕容聞言臉上發白,勉強應道:“是,多謝公公提醒了。”


    那公公道:“女官不必客氣,咱家隻是傳太子殿下的意思罷了。”


    單輕容就更加不知道說什麽了。


    朱槿便是聽著單輕容如此,臉上也並未露出幸災樂禍的意思,那公公看在眼裏,心中感歎,都說宮中規矩嚴,但實際什麽地方的人性都是相似,到了如單輕容和朱槿這般不能相容的地步,朱槿麵上還能如此不露喜惡,不是人品極好,便是心機極深。


    但不論哪一種,都是值得讓人另眼相看的。


    那公公轉頭便對著朱槿笑道:“女官心靈手巧,在廚藝上頭更是極佳,太子殿下說了,每旬請女官送一道菜過去,可多些甜味或者其他味道,不必那般寡淡。”


    朱槿不禁莞爾,道:“太子殿下聖體安康才是最重要的,不過槿娘會盡量增添一些味道的。”


    公公點頭道:“這般就麻煩女官了。”


    朱槿笑道:“今年身為東宮女官,這不過是槿娘本分。”


    朱槿目送著這公公離開,忍不住就想笑,人性果然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這公公估計是因為她的態度才對她高看了一眼,但自己卻以截然不同的態度對待她和單輕容。


    不過,側麵也說明了,單輕容真的是不討人喜歡。


    單輕容正心中頗為不平衡,瞥見朱槿嘴角的笑,心中越發惱怒了起來,道:“朱槿,看著我這般,你很得意是不是?”


    朱槿有些驚奇地看著她:“單女官這是什麽意思?”


    單輕容冷冷地道:“看我在太子殿下麵前出醜,又見這公公對著你我捧高踩低,你是不是就覺得自己贏了?”


    朱槿輕笑道:“單女官這就又錯了,我並沒有因為方才的事情得意,你我之間,更沒有什麽輸贏。”


    單輕容聽她如此說,心中覺得鬆了一些,但還是覺得有東西梗著,語氣中半帶威脅道:“既然如此,我也勸女官一句,如今東宮是我在管,既入了我的手,女官便是後悔了,便是再怎麽諂媚太子殿下,做再多的飲食,也萬不要想與我爭奪。”


    朱槿正色,拱手道:“槿娘記著女官的話了,”繼而又邀請道:“槿娘馬上要給楚王殿下送吃食,單女官要一同前往嗎?”


    單輕容臉色便有些奇怪,又像期待又有羞惱。


    不過沒立刻表態。


    沒表態就是說明心中是想的,但可能因為很多原因有些猶豫,比如覺得朱槿可惡,比如有些女兒家的矜持,再比如,因為斷指造成的猶豫彷徨。


    朱槿本想再逗弄她一下的,但看著她那樣子,忽然覺得無趣,一笑道:“我忘了,方才女官說這是燒火丫頭才做的事情,槿娘怎麽能如此折辱女官呢?”她看著單輕容一下子更加羞怒的表情,道:“告辭。”


    走了兩步,朱槿忽然想到什麽,迴頭,有些意味深長道:“東宮事務繁多,還請女官多多保重。”


    單輕容不明所以,道:“這就不勞朱槿女官費心了。”


    但朱槿說完這話,轉身便已經走了。


    ——


    楚王殿中。


    朱槿把東西蓋住了,問楚墨道:“殿下可知道這裏頭是什麽?”


    楚墨搖頭道:“不知。”


    朱槿笑吟吟道:“殿下便不猜一猜嗎?”


    美人麵上帶笑,便似嬌花含露,越發明豔不可方物,楚墨略微垂下眼睛,吐出一口氣,他聽著她來,本不欲見她的,還是見了,這著實令他自己都覺得詫異,思來想去,大約也隻能歸結於自己的好奇心,想看看她能不能翻出什麽新花樣。


    朱槿見他不迴答,疑惑地靠近了一些:“殿下怎的……”


    他已經道:“大約又是吃食一類的東西吧?”


    朱槿低下頭,黑發遮擋了她一部分的神情,她聲音輕快道:“殿下說對了!請殿下看。”


    她掀開蓋子,是一堆如冰似雪的山巒般的甜品,當中隱約含了點淡青色,宛若一抹春色隱藏其中,如冰雪下的生機勃勃,不過與送給太子的相比,這個就相對小了一些。


    楚墨聲音有些不大確定:“是酥山嗎?”


    朱槿看著他,他當真是一副極好的相貌,皇帝容顏老去,桓清不辨麵貌,那樣出色的一雙眼睛,在他的臉上竟然也不顯出彩,所以才讓朱槿在第一眼的時候,甚至沒有注意到,而隻感受到那等驚人的美貌。


    今日的楚墨還是那一身深紫的官服,中正而挑不出差錯。


    旁邊就放了擊子,楚墨正欲伸手去敲一塊下來嚐嚐,朱槿卻已經製止了他:“殿下何故如此著急?”


    她自然地靠近了他,袖子拂過他的手背,從他手中接過工具,放到一邊,繼而維持著靠近的姿勢道:“槿娘想向殿下借一樣東西。”


    楚墨沒避開她,隻道:“什麽?”


    朱槿道:“願向殿下借清茶一杯。”


    楚墨不動聲色道:“女官可自取。”


    朱槿便錯開了一點身子:“這需要殿下親自去倒。”


    楚墨便看著她,朱槿卻不看他,隻顯出些嬌嗔埋怨的神色。


    楚墨便去了。


    朱槿低頭看眼前的甜品,神色不定。


    楚墨走過來,把茶放到她手上,聲音有些無奈:“還請女官演示。”


    朱槿打開茶蓋,是頂尖的碧螺春,香氣幽然,顏色青碧,應該是清明節前采摘的頭一道,隻取葉尖上的那一點,朱槿曾在管事的那幾天經手過一些,看楚墨這茶的形態,應該是最好的地方產的,今年這一批統共進上的也不會超過兩斤,卻如此隨便地便被他信手倒來。


    朱槿摸著杯壁,把茶吹冷了一些,然後抬手倒到了甜品上頭。


    碧綠的茶水流經那碧色隱約的山巒,便如春天裏的雨水一般,冰山消減,那青色宛若被洗出來一般,變成了更濃的翠色,恰如萬物複蘇,初現生機。


    茶水自上流下,漸漸滲透了進去,綠得更加綠,而原先不綠的地方,也沾染了些淡青色,便如春雨過後,四處都開始染上春意,慢慢生長了出來。


    朱槿再倒。


    整座山的綠意越發明顯,尤其是一開始便有青色的地方,此刻更是變成了濃綠色,如植物進入了繁盛的時期,而那濃重飽滿的顏色中,也似乎在孕育著什麽新的東西。


    朱槿對楚墨道:“請殿下拿著這杯子。”


    楚墨握住了杯子,朱槿握住他的手,沒等楚墨說什麽,她帶著他的手腕一抖,將剩下的茶潑了上去。


    如那造物之手撥動了什麽機關,又或者本就是到了極致,幾乎就是茶水接觸到的瞬間,那翠色便破了開來,從裏頭緩緩綻開嫣紅的色彩,如一幅流動的畫卷展開,又如從上空俯視山峰的變幻,看它一夜之間,千樹萬樹,盛放光彩。


    一破一綻,春色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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