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璿停住腳步,“你想說什麽?”


    “韓朝即便再不學無術,他的祖父也是赫赫有名的鎮南王。你真的覺得他會無能到這種地步嗎?”霍思淵道。


    “你是來告狀的?”趙璿嘲諷道“想不到堂堂霍大將軍也會做這種讓人不齒的事情。”


    “你不信?”


    趙璿搖頭“我信,可這些都和你沒有關係。”她看著那個被他扔在身後瑟瑟發抖的宮人道“你每次都挑她,就不怕把人逼急了,到時候真的出什麽事,可就是一條人命。”


    他順著趙璿的眼神迴頭,躲在樹旁的宮女神色慌張,瑟瑟發抖,一刻不停的張望著四周,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心虛。


    “不過是個宮人。”


    “她是個人。”


    霍思淵沉思道“你不是這麽心軟的人。”當日她的模樣,至今都是他的噩夢。


    “我隻是覺得她不應該為你的過錯負責任。”趙璿道。


    “你明知道韓朝有問題,卻不打算找他問清楚?”霍思淵道。


    “這是我的選擇,與你無關。”趙璿轉身欲走,卻被霍思淵拉住。一直躲在身後的宮女怕得整個人像篩糠一樣,麵如死灰的看著霍思淵的動作,一隻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出聲,另一隻手按住胸口,劇烈的起伏讓人很難不擔心她會不會一口氣上不來就這麽抽過去。


    趙璿麵無表情的看著他,“我竟不知你已經成了這樣輕慢的人。”能夠將別人的生死看作無關緊要的事情。“果然經曆過生死的人就是不一樣。”趙璿麵露譏笑,狠狠甩開他的手。


    “趙璿,你就不怕有報應嗎!”霍思淵惡狠狠的看著她道。“你難道就不會在夜裏被那些亡魂糾纏嗎!”


    趙璿冷笑道“你在我麵前說這種話都不覺得自己可笑嗎?你的手並不比我幹淨。你明裏暗裏做過多少肮髒事還需要我一件一件數給你聽嗎?”


    “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一副韓朝比別人都幹淨的樣子呢!”霍思淵道。


    “他幹不幹淨又和你有什麽關係!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韓朝的麻煩,要不是看你是阿婧的兄長,你以為你有多少機會站在我麵前和我說這種話!”趙璿道。


    霍思淵頓了頓“在你眼裏我已經這麽不堪了嗎?”


    “是你一步步讓自己越來越不堪!”趙璿冰冷的眼神直直的看著他,“十年前的你若看到自己今日的模樣隻怕都要羞愧得投繯自盡。”


    “我......”


    啞口無言的霍思淵還沒有想明白要說什麽來替自己辯駁,就被趙璿粗暴的打斷“難不成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來找我嗎?很多事情我不說是給大家保全一點顏麵,不代表我不知道。更不代表我覺得你這麽做是可以接受的。”


    趙璿不願再看他,冷冰冰道“你最好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不然阿婧若沒了哥哥會很難過的。”


    “趙璿,你究竟為什麽這麽看不上我?”霍思淵的表情裏有著難以言說的痛苦,從前是,現在也是,她總是這樣用高高在上的姿態藐視自己。


    “因為你不配。”趙璿道。


    定遠侯府的大公子,人人稱道的青年才俊,天生一副好相貌的少年郎,在趙璿眼中都比不上霍婧婷的兄長來得有份量。


    “你若不是阿婧的兄長,我連看你一眼得興趣都沒有。”說完便徑自離去,連多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


    霍思淵愣愣的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手腳僵硬的扶著牆邊坐下來。說不上來心裏的感覺究竟是什麽樣,沉甸甸的,讓人差點喘不上氣,仔細迴想,她似乎從未對自己有個片刻溫柔,總是一副很勉強的樣子。他自嘲一笑,庸人自擾原來是這種感覺。


    趙璿被霍思淵攪得心情不佳,一時卻無處可去,隻能在門前四處看看,打算舒緩了精神才進去。


    不過須臾,天上便烏雲密布,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她抬頭看了一會兒,雨點就猝不及防的落了滿頭滿臉,直接將人澆成落湯雞。


    韓朝立刻拉著人去更衣,又叫廚房準備熱水薑湯,心疼道“怎麽也不帶傘,竟淋著迴來。”


    “已經到院門口了,誰知這麽巧就下了雨,再叫她們拿傘又太麻煩了,還不如趕緊迴來。”趙璿一麵說一麵接了錦帕擦頭上臉上的水。


    “聽說宮裏出事了,你可知道怎麽了?”韓朝一麵給她準備換洗的衣裳一麵問。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寶華把高子玉給打了。”趙璿道。


    “寶華把高子玉打了?”韓朝嚇了一跳,手裏的東西都來不及放下,急忙問道“這又是怎麽迴事?”


    趙璿也隻是聽人議論了一嘴,內裏詳情還不清楚。“大概還是瑣事,過幾天自然就好了。”


    “雖然寶華嬌縱了點,不過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該不是高子玉欺負她了吧?”韓朝疑惑道。


    這也真是有意思,蕭奕亭聽見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也是這樣,趙璿笑道“你可真是將自己當做她的兄長了,聽說她把高子玉打了,還要疑心是她受了委屈。”


    韓朝笑道“寶華是個好姑娘,要不是這些年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趕得湊巧,早兩年她就該嫁人,現在隻怕孩子都能說話了。”


    其實就是早幾年沒有這些事情她也未必能夠太早嫁人,趙璿心裏清楚,蕭奕亭和太後明麵上說著是為寶華著想,不想她太早嫁人,其實隻是在待價而沽,沒有找到更適合用公主身份下嫁籠絡的人而已,不然即便寶華現在隻有十二歲照樣會被塞上花轎。這些話她並不打算說給韓朝聽,他當自己是個有交情的兄長,願意操心為她抱不平是他的事情,她又何必非要去戳破呢。


    “高子玉和你應該也有些交情吧?”趙璿依稀記得他們之間應該不是陌生人。


    韓朝想了想道“從前倒是有些交情,隻是多年未見,現在恐怕就是見了麵也隻剩客套了。”


    從前還沒有入朝的時候兩人也曾經一起念過書,隻是那時候高子玉就是個腦子動的快的,很快就被要走了,隻剩他們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留在官學中混日子。


    說到這個韓朝忽然想起來已經很久沒有司遠昭的消息,便想讓趙璿幫著問問,如今他是什麽官品,可又擔心讓趙璿去打聽會太為難她,自己糾結了半天,猶豫道“你有沒有阿昭的消息?他現在在哪一部,是個什麽職位了?”末了補充道“其實我就是忽然想起來,也不是非問不可。”


    趙璿早知他心裏惦記著這幾個從小認識的兄弟,早早的替他問清楚了。“司遠昭現在已經是戶部侍郎了,我沒打點過,是他自己升上來的。還有劉柏鴻,他現在已經是黑水城的頭號副將,軍中一應要務都能經手。也算得上子承父業,對得起劉大人。”


    韓朝這才安心,一麵聽外頭說水好了,催著趙璿去洗漱,自己去了廚下看薑湯熬得怎麽樣。


    綠螢將最後一桶熱水倒進去,坐在趙璿身後道“大小姐,孟敬亭讓人來問您什麽時候離開?”


    “宮裏的事情已經交代好了,府裏也沒剩下什麽要緊的東西,留幾個人在府裏收拾打點就行。孟敬亭那邊叫他也跟著收拾東西吧。”趙璿閉著眼睛坐在水裏,渾身的疲憊似乎都消散了。


    “姑娘呢?”


    “叫她也跟著收拾行裝,這一去未必還會迴來,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趙璿道。


    “大小姐,我們還要迴崖城嗎?”綠螢輕聲道。


    趙璿的眼睛緩緩睜開,表情似喜似悲“準備浣花戔,我要給祖父寫封信。”


    浣花戔是沈老爺子定下來的規矩,這些年從來還沒聽說有誰用過。動用浣花戔就等於是將兩人的關係從祖孫變成了平級,從此兩不相欠。


    “大小姐,你真的再也不迴去了嗎?”崖城是她們長大的地方,故土難離,誰知一走竟會是一輩子。


    趙璿道“從前我迴去是少城主,現在我若迴去便是外客。你隻看當年祖父命我清理門戶的時候有多幹脆,就該知道這時候我要是迴去會麵臨什麽。”


    當日舅舅和姨母們一表現出對這個位置有絲毫的覬覦,祖父便能當機立斷將這些對她不恭敬,企圖按照自己心意更換少城主人選的人全部送進陰曹地府。這樣的人如果看見聲名鵲起的趙璿重新迴到崖城,想必也不會給她更好的待遇。


    說不定趙璿的下場會比他們還不如。


    綠螢這才沒有再說話,少城主和外客的待遇自然不一樣。可她心裏卻在此時經不住恐慌起來,要是這麽說,當時老城主讓她將孩子帶迴去,難道也存了要殺她滅口的心思?


    “從今往後我們這些人就要彼此倚靠著生活了。”趙璿喃喃道。


    眼看著就是出發的日子,趙晗的心情卻越來越沉。孟敬亭已經三天都沒來過了,府裏的東西也開始打包,到處都彌漫著一股離別前蕭索的氣氛。


    “姑娘,明日丞相會從門前過,到時候姑娘乘車跟在後頭就是。”下人道。


    趙晗點了點頭,雙眼失神的看著院子裏他送來的錦鯉。人都走了,這些魚該怎麽辦?


    廊下一叢叢都是他連夜栽種的花,到現在還隻是長出了葉子,連花骨朵都看不見一個。


    正發愁,忽然聽見外頭傳來車馬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好多人走進來,一個個看起來都很兇悍的樣子,可院子裏的人卻都熟視無睹,任由他們將院子裏的東西都規整到庫房中。


    住了這麽些年的地方就這樣變得空蕩蕩,任誰看了心裏也會難受,趙晗看著看著不覺落下淚來,擦了半天卻怎麽也擦不幹淨,隻趴在桌上抽泣。


    卻在這時有人走近,她隻當是服侍的下人就沒抬頭,誰知卻感受到一隻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肩膀,心念一動,抬頭之後卻很失望。


    綠楊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府裏的人能夠活到今天就已經是福報,你今後跟著大小姐要好好學一學怎麽應對外頭的事情。”


    “你不跟我們走嗎?”趙晗迅速捕捉到她話裏的問題,急忙拉住她,不肯鬆手。


    “我已經嫁人了,自然不能走。”大小姐為她安排的路子是綠楊目所能及中最安穩的一條。她手上有自己的產業,跟的主子又是人盡皆知的能人,誰也不會給她臉色看。至於趙行客也是受過趙璿恩惠的,兩人就在城郊住著日子安穩,未來可期,也不是什麽壞事。


    “綠楊,你跟我們一起走吧!”趙晗抱住她的腰,心裏難過得隻知道哭。怎麽身邊的人一個都不能帶呢?


    綠楊像小時候那樣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發,輕聲道“這就是規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差事要辦,互不幹涉,誰也不能知道誰的事情。”這是崖城的規矩,也是趙璿的規矩。


    趙晗哭得淚人一樣,抽抽搭搭的,好半天都停不下來。


    “你能夠跟著大小姐走不論怎麽看都是好事。”綠楊輕聲道“人的眼界若隻從書上看來終究有限,還是要自己親眼看過嚐過才會知道世上有許多新奇美妙的東西。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正是這個道理。”


    “可我不想自己去看萬裏河山!”趙晗道。


    “你不是一個人,你會有自己的命,有些事情在沒有發生的時候會覺得是無稽之談,可當它成真的時候迴頭想想卻會發現都是草蛇灰線。”綠楊輕輕的拍著她的背“你會遇見自己的天地,也會成為別人的天地,你還不止於此。”


    趙晗聽得懵懵懂懂,到了如今她還是時常聽不明白她們嘴裏念叨的話,可正如綠楊說的那樣,一切都自有其規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出發的這一天豔陽高照,任誰看都是個適合遠行的好日子。


    趙晗臨上馬車之前最後一次迴頭看了一眼這座她住了好多年的府邸,見證著這裏發生過的許許多多的故事,現在已經到了分別的時候。


    門上的匾額從公主府變成長公主府,後來變成秦安公府,現在又變成了丞相府。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以至於她隻覺得一切都還是昨天,她還是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被趙璿牽著手帶進來,就在這裏度過了人生中最濃墨重彩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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