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亭按照趙璿給的名單大力提拔了一批人,事實證明趙璿的眼光比蕭奕亭好多了。


    過去他不是沒有嚐試過提拔那些並非高門大戶出身的進士,可總是被朝中的官員阻攔,日子久了慢慢的竟也不覺得還有精力折騰。誰知趙璿竟這樣強硬,調任起用罷免都做得毫不含糊,數日之內朝堂上打招唿的就是另一撥人了。


    那些剛剛被提拔上來的人中不是沒有曾經覺得趙璿鳩占鵲巢的,可現在都紛紛閉了嘴,儼然有種唯趙璿馬首是瞻的感覺。


    太後氣衝衝的來了,打定主意要狠狠的告趙璿一狀,誰知到了才看見她正和蕭奕亭靠在一處討論如何使百姓們不再試圖逃避戍邊。


    “曆來對於戍邊的將士多半都是與當地配婚,讓他們在邊境安家,打仗的時候再把家眷後遷。原本這也是個法子,可是日子久了邊城中便隻有軍戶賤籍,這些人大多不識字,更談不上教養子女,久而久之邊城中的人還是和以往一樣粗鄙。自然沒有人肯戍邊。”趙璿道。


    “可若非如此,又怎麽能安定軍心?”邊城的問題本就是沉珂,一天兩天根本不可能解決。一般的民戶不願意和軍戶通婚,軍戶又看不上賤籍,最後還是隻能軍戶和軍戶通婚。長此以往不過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軍戶中不乏青年才俊或是立了軍功的,可以破例讓這些人與民戶通婚。”趙璿道。


    隻一聽,蕭奕亭就連連搖頭“這個先例不能開,否則民戶必定會怨聲載道。”民戶和軍戶不通婚雖然不是法令,但天長日久的人們都已經習慣,現在強行讓他們通婚必然是行不通的。


    趙璿繼續道“不必朝廷下令,隻要將一些窮苦人家的寡婦送過去服役,天長日久要是有看上的自然好,若是沒有也無妨。”


    這個主意不好不壞,橫豎原本就是要將服役的民婦送過去的,現在換成寡婦,要是能成就一樁美事倒也不錯。


    “既然這樣你迴去擬旨吧。”


    聽了這麽半天,見蕭奕亭如此輕易地就同意了趙璿的提議,太後心裏噌的冒氣好大一陣火“不行!”


    太後氣得頭上的步搖一個勁的晃,什麽規矩也不管了體統也不顧了,總之一定要趙璿好看。


    “這種餿主意怎麽能下旨!”一邊說一邊瞪著蕭奕亭,大有一副他無可救藥的感覺。


    蕭奕亭給了趙璿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慢悠悠的晃蕩迴自己的桌子後麵,端起茶杯看戲。


    “這主意哪裏不好,還請太後指出。”趙璿一麵卷起手中的地圖道。


    “自古以來就沒有民戶和軍戶通婚這迴事,你這樣做叫天下百姓怎麽看陛下!”太後道。


    將地圖放迴匣子裏係上帶子,趙璿問“我倒要問問太後,軍戶是怎麽來的?”


    “軍戶自然是祖上就是軍戶,什麽叫怎麽來的!”太後氣惱道。


    趙璿笑了一下,道“總不可能有人生下來就是軍戶吧......”她還沒有說完,馬上就被太後打斷,“這些人生下來就是軍戶!”說著用得意的眼神看著趙璿,仿佛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錯處。


    “在從軍之前,這些人都是民戶。”趙璿道。


    太後擰著眉毛道“你在說什麽!軍戶就是軍戶!”


    “太後不懂這裏頭的因果,無妨,今日正好我有空,替太後講一講軍戶是怎麽來的。”說著迴憶了片刻道“國朝建立之初隻有民戶,沒有軍戶,沒有商戶,連賤籍都沒有。”她製止太後的反駁,接著道“可是後來要打仗,沒有士兵可不行,於是分出來一批人由將軍管理,這些人就是軍戶。商戶亦然。至於賤籍,有些人犯了罪行所以被罰入賤籍,還有些人是被自己的家人賣入賤籍。”


    “你到底想說什麽!”太後不耐煩道。


    “我要說的是,所有的軍戶在最開始都是民戶,他們和民戶通婚並沒有什麽不妥。”趙璿道。


    “荒謬!這世上從來就沒聽說過民戶和軍戶通婚的!”太後道。“你在這裏胡言亂語,將來被天下百姓指責的可是陛下!”太後道。


    趙璿道“太後可知現在邊境上有多少兵卒?他們之中有多少人還沒有成婚?沒有子嗣?”


    太後不滿道“與我何幹!”


    “現在邊境各處一共有六萬五千六百二十八人,其中有一千九百三十一人至今沒有婚配,更遑論子嗣。”趙璿張口就是數字,顯然早就已經將這些數字爛熟於心。


    “那又如何,不還是有那麽多人成親了嗎!”太後不以為然道。


    趙璿失笑道“太後覺得若是一個將軍手下的人都看不懂將軍下的指令,在戰場上要如何取勝?”


    “笑話!怎麽可能看不懂!”太後對於趙璿的說法嗤之以鼻。天下皆知將領皆熟讀兵書,怎麽可能不識字!


    “我方才說的那六萬五千六百二十八人中能夠看完三字經的人隻有三十五個。太後覺得這三十五個人是否能夠恰好都在一個將軍手下當差?”趙璿問。


    太後愣了一下,顯然並沒有想到識字的人這麽少。卻還是道“將軍都會有自己的親隨,親隨識字也是一樣的。”


    “我朝律法,隻有在朝為官者的子女才能入官學,將軍的親隨不能識字。”趙璿道。


    “不識字就沒辦法泄露軍機,不見得是壞事。”太後道。


    趙璿信手翻出一張紙遞給太後“請太後告訴我這張紙該燒還是該留?”


    紙上畫著些奇形怪狀的符號,太後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來是什麽東西,胡亂道“什麽鬼畫符!自然要扔!”


    “這上頭是梵文,寫得是明日進出宮門的新口令,太後一張嘴就說要扔了,萬一叫別人撿去該怎麽辦?”趙璿道。


    太後臉色尷尬“難不成人人都識得梵文嗎?即便扔了又能出什麽亂子!”


    “並不是人人認得梵文,可一旦丟失,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落入賊子手中,後果依然不堪設想,太後想試一試嗎?”趙璿道。


    “你少在這裏危言聳聽!要是這麽緊要的東西你為什麽不收好!難保你不是一開始就打算好要陷害我的!”太後道。


    趙璿道“我覺得太後不認識這上頭的字,應該也不會隨便處置才對,誰知太後一張嘴就說要扔了。”


    屢戰屢敗的太後隻好將目光投向蕭奕亭,誰知他卻根本不看這邊,一副忙得抽不開身的樣子。


    “總之這件事不能這麽輕易決定,今日時候不早了,你先迴去!”太後道。


    她已經很不滿,趙璿深知溫水煮青蛙的道理,並沒有再繼續和她糾結,順勢告退。趙璿一走,太後的氣焰立馬就囂張起來,“她不過是個丞相,還是個女子,你為什麽要這麽聽她的!你知不知道現在整個朝廷都成了趙璿的天下!她現在桃李滿天下,是個人就敢叫她座師!”


    蕭奕亭道“剛才趙璿問得那幾個問題太後可想明白了?”


    太後頓住“你說什麽?”


    “趙璿這個人的確是桀驁不馴,可她的本事也毋庸置疑。”蕭奕亭看著太後身上的綾羅綢緞金銀珠玉“太後可知你身上這些是怎麽來的?”


    “你到底要說什麽!”


    “我等皇族,受天下百姓奉養,若不能勤政愛民便愧對他們的供奉。趙璿是能夠能夠帶來盛世的人,太後就不要為了一己之私找她麻煩了吧。”


    “她究竟給你喂了什麽迷魂藥!”太後道。


    “我倒要穩穩,她究竟哪裏讓太後對她恨之入骨!”蕭奕亭道。


    母子二人一坐一站誰都不肯服輸,良久太後冷笑道“你可真是越來越長進了!”


    “比不上太後。”蕭奕亭道。


    太後道“你這是要為了她將自己的千古聲名敗盡啊!”


    她痛心疾首的樣子並沒有讓蕭奕亭動搖,反而更加堅定了他的信念“多說無益,太後還是好好安度晚年吧,這些事情今後都不比操心了。還有老四畢竟是皇子,長久的住在宮裏也不像話,工部已經修繕好府邸,不日下了旨意就要搬出去。”


    “嗬,陛下要做就做,我一個老婆子已然是沒有說話的份了。”太後拂袖而去的背影被蕭奕亭看在眼中,稍稍有些酸澀。世事難料,大抵如此。


    趙璿頒布法令的速度比蕭奕亭預計的更快,三五日之內一連頒布了數條新規,期間確實也出了不少亂子,卻都在趙璿的雷霆手段之下迅速解決,更令趙璿給眾人留下了雷厲風行的印象。


    韓朝見她每天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心疼得隻想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忍不住想要抽自己,當初為什麽非要她給一個期限,現在好了,她每天這麽忙隻怕對身子的傷害不會小。


    每當韓朝站在門口等趙璿迴來的時候都能感受到背後傳來的冷眼,像是冰凍三尺的針,紮得人五髒六腑都疼。


    趙璿一進門就看見韓朝站在門口等著,笑道“說了不用在這裏等我。”


    “難得你今天迴來得這麽早,廚房燉了燕窩,吃一點吧?”韓朝道。


    拗不過他,趙璿隻好順從的在桌邊坐下,手裏的小盞溫度和火候都正好。“弗思呢?”


    “才睡下,這幾日你都沒空去看她,她偷偷哭了好幾迴呢。”韓朝道。


    最近有許多新政,確實疏忽了。趙璿想了想說“你在都城還有什麽親戚朋友嗎?”


    “隻有阿昭了。”劉柏鴻已經常駐在黑水城,短期之內恐怕沒有辦法迴來。


    趙璿放下燕窩盞,叫綠螢去書房拿來地圖“你有沒有喜歡但還沒有去過的地方?”韓朝也不問為什麽,反正先圈了再說。


    趙璿也不看,直接交給綠螢“叫子平先行一步提前布置好。我們隨後就到。”


    “先去哪裏?”綠螢問。


    “青州。”


    等綠螢走了之後,韓朝道“其實不這麽趕也可以的。”


    “我答應了你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趙璿道。


    第三十八天,趙璿向蕭奕亭提出要周遊全國,歸期未定。


    “怎麽走得這麽急?”


    “不算急,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隻要順著往下做就出不了什麽大亂子。”趙璿說著將這段時間抽空整理出來的備忘錄全部交給蕭奕亭“你不能將整個江山完全壓在我一個人肩膀上,我這個人自在慣了,要是有一天突然撂挑子走人你恐怕接不住。”


    蕭奕亭看著桌上的東西,再看看趙璿灑脫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被權勢困住的人。“你這一去恐怕要不少時日吧?”


    趙璿想了想說“三年五載,十年八載都有可能,全看心情。”另外還交代他要是出了什麽實在棘手的問題就給府裏送信。


    “我以為你至少還要在這個位置做上十年八年才肯離開。”蕭奕亭失笑道,他還是看不懂這個人腦子裏究竟裝的什麽東西,怎麽什麽都不在意。“以後應該還會迴來吧?”


    “未必。”趙璿道。“這地方實在不是什麽適合生活的好地方,哪有山野林間來得自在暢快。”


    “三十歲就稱病離開朝堂的丞相你還是第一個。”蕭奕亭道。


    “我還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女丞相呢。”趙璿道“我身上背的名頭多得是,都是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不管是罵名還是沒命,聽得多了也沒什麽差別。”


    蕭奕亭端端正正的衝她一拱手“先生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行吧,雖然比我一開始計算的時間晚了些,不過總算你還是拜了。”趙璿擺了擺手叫他起來,在身上摸了半天解下來一根發帶“我身上也沒什麽能給你,就用這個湊活一下吧。”


    這可真是太湊活了。蕭奕亭看著手裏的發帶實在有些哭笑不得。這算哪門子的拜師禮。


    臨出門前趙璿像是想起了什麽,三步並作兩步衝迴他身邊抽迴他手裏的發帶,指著邊上的備忘錄道“還是那個比較合適。”


    幸好幸好,不然萬一要是讓韓朝知道,隻怕又要鬧好一陣子。趙璿胡亂的把發帶塞進袖子裏,心情大好的向著翠雲軒去。


    卻沒有料到會在翠雲軒外不遠處看見神情寥落的霍思淵。“你在這裏幹什麽?”


    “四殿下封王,要挪出去,我是他舅舅,責無旁貸的要來看看他。”


    趙璿點了點頭要進去,卻被霍思淵拉住“韓朝並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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