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然欲泣的趙晗在上了馬車之後卻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她愣愣的捂住嘴,站在門邊進退兩難。


    裏頭的人悶聲笑了“再不進來,所有人就都知道我在這裏了。”


    這才被驚醒的趙晗做賊心虛的四處看了看被裏頭的人一把拉進來,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愣愣道“你怎麽在這裏?”


    “你要走了,我來送送你。”孟敬亭道。


    她就知道!他不過是個江湖浪蕩子!拿她取樂罷了。趙晗氣不打一處來,背過身不願理他。


    孟敬亭也不說話,自顧自的看起了放在身邊的一疊信。看樣子就連送她都是順便。


    趙晗又氣又惱,其中還混雜著些許憤怒和離愁。這種心情她自覺別人都不會明白,便倚在窗口哀哀的落淚,時不時的就要用手帕去擦一擦眼角滾落的眼淚。


    “你真的不肯跟我說話嗎?”孟敬亭抿著嘴笑了,手上的信已經全部看完,他一封一封的疊好,放迴信封裏,慢條斯理的收入懷中。


    車子已經送到了折柳亭,這是城外最適合用來送別的地方,每天的人都滿滿當當的布排隊都占不上位置。


    隻是今日有眼尖的看見亭子裏是戶部侍郎一家,便都遠遠的避開,免得衝撞了貴人,等趙璿他們來的時候這邊反而清淨得很。


    趙璿在韓朝的攙扶下慢慢的踩著木箱走下來的動作看得霍婧婷一愣一愣的,瞪大了眼睛道“你從前可從來沒這麽讓人扶著你下過馬車,你這是吃錯什麽藥了?”


    “我們都要離開都城了,總要叫他好好的服侍服侍我,不然總叫人覺得吃虧。”趙璿笑道。


    霍婧婷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我也正是這麽說,你啊就是太要強,趁早學一學小女兒的做派也沒什麽不好。”


    “我這不是正在學嗎,總要給我些日子慢慢來。”趙璿笑道。“你家裏這些孩子我看著都還好,聽說功課也不錯?”


    “哪裏不錯了,不過是夫子給阿遠麵子,不告狀罷了,將來隻要能夠安安穩穩不闖禍我就阿彌陀佛了。”霍婧婷笑道,嘴上抱怨得仿佛沒臉看,可高高揚起的嘴角卻泄露了她藏起來的心滿意足。“我也不和你說那些虛的,隻要孩子們能夠過得比我們好一些我和阿遠就心滿意足了。我們兩個在課業上都是半桶水,也不求著他們能夠多麽精進,隻要能夠把該學的都學了就行。”


    趙璿道“官學開了,到時候把家裏的孩子都送去念書吧,現在念書也花不了幾個錢,若家裏的兄弟姐妹們知書明理,對孩子們將來說親事也是好的。”


    “不說這些了,你們這一去隻怕就不迴來了吧?”霍婧婷道。


    趙璿想了想說“將來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或許一年半載,或是十年八年,誰也料不定。”


    “其實現在想想果真各人有各人的福氣,誰都羨慕不了誰。”她不是沒想過要是她也能像趙璿那樣叱吒風雲就好了,可再想一想她身邊時時刻刻的危險她又生了退意,就這麽相夫教子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是啊,像你這樣的日子不也很好嗎?”趙璿笑道“你現在可是兒女雙全,家裏一切都好,司遠昭也升了侍郎,將來的前程都是有的。”


    霍婧婷幸福的笑著轉頭去看正合韓朝說話的人,“我這輩子能夠遇見他實在是福氣。這麽些年也不是沒起過爭執,可是不過一覺的功夫就好了,想來想去還是他最明白我。”


    “人生如此,夫複何求?”趙璿笑道。


    這邊兩人說話說著家常話,那邊韓朝和司遠昭說的話題可就沒有這麽輕鬆了。


    司遠昭低聲道“陛下怎麽會如此輕易地讓你們離開?”


    “陛下忌憚她,雖然不願意把她放走,可是更不願意讓她留在身邊。”韓朝輕歎一聲,夾在兩個對他來說意義非同一般的人中間實在是件讓人頭疼得事情。“反正現在已經這樣,隻能繼續了。”


    “趙璿不是個蠢笨的人,戶部的人對她的印象半好半壞,卻還是力排眾議把我升了上來,要不是這樣我這一大家子恐怕也沒辦法這麽體麵。”司遠昭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通人情世事,以為隻要自己有本事就一定能出人頭地的莽撞少年。


    在官場之中,大家都是彼此看著臉色過日子的,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為你做任何事,不是受了恩惠就是藏了險境,誰要是聽不懂言外之意很快就會被淘汰出局。


    韓朝道“你在城中要時時留意動向,必要時刻可以明哲保身。”


    “你放心,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司遠昭道“不過你也要小心,我聽說霍思淵已經私下去找過趙璿好幾次,說了什麽不知道,反正看樣子不太愉快,你要自己留意。”


    “我知道她要找她說什麽。”韓朝臉色有些古怪,“霍思淵要告我的狀。”


    “告狀?他手上還握著你什麽把柄?”司遠昭神情變得嚴肅。


    “其實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隻是萬一趙璿知道恐怕......”他支支吾吾的樣子看得司遠昭心裏止不住的擔憂“你和趙璿之間的關係一直就是她強你弱,你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啊,怎麽能事事都聽她的呢!”


    韓朝道“可我就是站起來也沒她高,這天地都是她頂著,我在下頭待著也挺好。”


    兩人嬉皮笑臉的說了一段,就看見那邊霍婧婷招手叫他們過去。


    “今日一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再見,將來要是有機會再一起敘舊!”司遠昭道。


    目送他們上車後,司遠昭也帶著霍婧婷往迴走,聽見她說“家裏還有幾個孩子到了年紀,咱們現在日子也漸漸好多了,找個時間把剩下這幾個送去念書吧。”


    司遠昭驚訝的看著她“你之前不是根本不同意讓他們也去念書嗎?”


    “那是先前沒有錢,現在要是有了還不讓去人家該說我這個嫡母刻薄了。”霍婧婷沒好氣道“雖然是去上學了,不過家裏還有他們用過的筆和書,隻用那些就行了,咱們家雖然富裕些了,不過也沒富裕到能夠一人一套書的份上。”


    就這都足夠讓司遠昭高興得拉著她的手連連誇讚她是個賢良的妻子。


    別人話別的時候孟敬亭也坐在窗邊交代了一些趙晗聽不懂的事情,裏頭夾雜著許多隻聽根本不知道在說的是什麽的詞。有那麽一瞬間趙晗都懷疑他是不是為了讓自己聽不懂而專門說了土話,可是在這些讓人迷惑的詞與詞之間的其他話她卻又能夠聽懂,真是讓人分辨不清究竟什麽是什麽。


    眼看著馬車再次啟動,趙晗問“你怎麽還不下車,現在都已經出城很遠了。”


    “我說了我是來送你的。”孟敬亭微笑道。


    “現在已經有兩個折柳亭那麽遠了,你再不下車今天就進不了城了。”趙晗道。


    孟敬亭還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頭確認已經走遠,肯定道“你說的不錯,我現在已經迴不了城了。”


    “那你還不趕緊下去!”趙晗道。


    “我說了我要送你。”孟敬亭堅持道。


    “我謝謝你,你已經送過了!”趙晗道。


    他看著一臉不高興的趙晗道“你不想看見我嗎?”


    不是不想,是不想這個時候。前幾天他最該在的時候不在,現在卻又這樣死皮賴臉的不肯走,難道真當她是那種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嗎!想到這裏趙晗就委屈得哭了起來,任憑孟敬亭怎麽哄都停不下來。


    無奈之下,孟敬亭扶額長歎“我跟你走,不迴都城了。”


    趙晗一下子停住“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跟著你,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孟敬亭道。


    “你騙人!你明明說了你來都城就是為了要發展壯大銅雀台的,怎麽可能說走就走!”趙晗哭得更厲害,覺得他隻是為了哄騙自己,卻連一個謊話都不肯用心編。


    孟敬亭無奈道“我從前確實是想在都城立足,可是經過這段時間我覺得都城的水太深了,達官顯貴多的地方不適合我這樣的人生活,所以打算跟著趙璿找個適合的地方落腳。”


    這話倒是實誠多了,可趙晗還是不大相信他的話,“姐姐不喜歡你。”


    “她不喜歡我,可是她喜歡你啊。”孟敬亭道。


    趙晗紅著眼睛抽了抽鼻子“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因為你喜歡我啊,愛屋及烏聽說過嗎?她就是再不喜歡我,隻要你還喜歡我,她就不會趕我走。”孟敬亭可憐巴巴的看著她“你不喜歡我了嗎?”


    這本該是情意綿綿的場麵,可趙晗現在腦子裏亂成了漿糊,哽咽道“你拿我威脅姐姐!你還是不是人啊!”說著又哭了出來,用手指著孟敬亭顫巍巍的說不清楚話。


    直把孟敬亭愁得無話可說“我就是想告訴你,今後我都和你在一起了,隻要你不趕我,我就不走。”


    “哇!你根本不喜歡我!你隻是想要借我綁在姐姐身邊!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心碎到無以複加的趙晗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情,哭聲極大,趙璿這邊都聽得清楚。


    韓弗思拽著韓朝的衣服問“姨母為什麽在哭啊?”


    韓朝小心的看一眼趙璿,見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後,小聲道“可能是想家了吧。”


    “那我們讓姨母過來這邊吧?她看見娘親就不會哭了。”韓弗思道。


    “為什麽看見娘親就不哭了?”韓朝問。


    “因為娘親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啊!”韓弗思理所當然道“而且娘親什麽都知道,和她在一起就什麽都不會害怕了!”


    韓朝吃醋道“那爹爹就不厲害嗎?”


    “不是的!爹爹也很厲害的,隻是雖然爹爹很厲害,可是和娘親比起來還是差一點點的。”韓弗思說著用手指頭比了指甲尖的那麽一點點。“而且爹爹也沒有娘親生得好看。”


    趙璿笑著摸了摸韓弗思的頭,讓她坐到自己身邊,隨後搜翻了一卷書道“念一念上頭的字。”


    小姑娘磕磕巴巴的開始念,念不了幾個字就要找韓朝問,幾百字的文章念了半個時辰才很艱難的念完。


    “覺得難嗎?”趙璿問。


    “難!”韓弗思大聲道。


    趙璿指著坐在邊上的韓朝道“你覺得很難的文章對於爹爹來說卻很簡單,你知道為什麽嗎?”


    “不知道。”韓弗思搖搖頭。


    “因為爹爹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就開始念書了,認識的字比你多,也從來沒有覺得你比別人差。”趙璿道“你應該向爹爹學習,學海無涯,唯勤是岸。隻有勤奮才是一個學子應該保持的正道。”


    韓朝心疼女兒要聽這些大道理,“她以後會明白的,這話就不用現在說了。”


    “我隻是實話實說。”趙璿道。


    韓弗思抱住韓朝的脖子,在頸邊蹭了好幾下“爹爹,你也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和娘親一樣一樣的!”


    聽到這句,韓朝才明白剛才趙璿是在用她的方式維護自己,心裏不由一暖,笑道“你也很厲害。”


    這邊母慈子孝一家歡喜,後頭車上趙晗好不容易才被孟敬亭勸得止了眼淚,哽咽道“你這個騙子!”


    “都城裏到處都是眼睛,我要是一早去找你,告訴你一切,他們不知道又會怎麽在背後風言風語。”孟敬亭細心的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我才不怕呢!”趙晗道。


    孟敬亭笑道“你不怕我怕。”他怎麽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因為自己而麵對那麽多的非議。


    “反正我們都要走了,就是議論又有什麽可怕的!”趙晗道。


    “人言可畏,越是傳得久遠,和真相的差別就越大,我不願意你承受這些。”他雖然打定主意要好好討趙璿的歡心,好答應將趙晗嫁給他,可他並不願意用流言來逼迫。


    趙晗從他手裏搶過手帕,“那你也不能在我的車上。”姐姐對他的印象本來就不好,要是他一直待著這裏姐姐一定會更討厭他的。


    “好,從明天開始我就騎馬跟在邊上。”孟敬亭道。


    要說不開心都是假的,昨日還濃得化不開的離愁在這個時候都被喜悅衝淡。趙晗掀開車簾看著外頭鬱鬱蔥蔥的草木,覺得自己的人生即將開始全信的旅程,在意的人都在身邊,簡沒有比這更令人心滿意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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