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再三,皇後將梨花盅放下後並沒有離開,而是問“陛下覺得丞相,不,陛下覺得趙璿是個什麽樣的人?”


    蕭奕亭拉著她的手在一邊坐下“怎麽忽然這麽問?”


    “每次我看見她心裏總是有些不安。”說著自己也覺得有些羞愧“我什麽也幫不上陛下,不像她能力卓絕。”


    “你們不一樣。”蕭奕亭握緊她已經開始變得有些浮腫的手。“她是臣子,輔佐君王治理天下是她的責任。你是皇後,是我的妻子,約束好後宮,教育好宮裏的孩子是你該做的事情。”


    微微顫動的眼睛顯示出她的猶豫“陛下真的這樣覺得嗎?”


    “真的。”他將惶恐的人擁入懷中,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我不會讓你麵對當年太後和穎妃的局麵。”


    她並不知道當年的種種,隻是從人們小聲的議論中猜測當年這兩個驚才絕豔的女子之間大概發生過足以改變一生的事。


    “陛下能告訴我太後當年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蕭奕亭已經很久沒有想起當年的事情,其實那時候他還很小,很多事情都記得不真切。“太後出身書香門第,一手丹青絕妙,就是宮裏的畫師見了也要讚不絕口,宮裏至今還存了許多昔年的舊作。”隻可惜太後在穎妃出現後就很少畫畫了。


    她是一個很好的皇後,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將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可即便是這樣一個名滿都城的才女也沒能逃過色衰愛弛的命運。


    她其實還沒能來得及衰老,她的丈夫就已經將自己的心放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一開始她以為這不過是宮中另外一個曇花一現的寵妃,可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子卻一路扶搖直上,無子無女,沒有聲名顯赫的家族撐腰,卻在一年之內穩穩的坐上了穎妃的位置,恩寵和權勢都在向她靠攏。


    那時候她就開始擔憂,擔心有一天自己的地位會受到威脅。很快她的擔憂就成真了,穎妃有了身孕,生下了宮中第一對龍鳳胎。


    就連一向言辭苛刻的欽天監和禮部都說這是上佳的大吉之兆,先帝大喜過望,竟生出了想要廢太子的念頭。


    而這一切變故都隨著小公主和穎妃的接連暴斃,二殿下送入冷宮而被終結。


    太後贏了,隻是從那一天起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臉上的笑意淡了,時時刻刻都像個泥人一樣,沒有自己的喜悲。


    她盡心盡力的做著自己的本分,將皇後做到了極致,之後的這些年先帝消沉了很久,再也沒有提起廢後,卻始終讓長寧宮維持著穎妃離開時的模樣。


    “太後也隻是這個宮裏無數失去希望的女子中的一個。”蕭奕亭輕歎一聲“我希望你做好皇後,卻不隻是皇後,你明白嗎?”


    “陛下不怕嗎?”


    他抱緊懷中的人“我覺得你和她們不一樣。”


    生死茫茫之間,他們緊緊握著彼此的手,將最深的信任交付。


    臨走前皇後小聲問“陛下覺得趙璿是一個好丞相嗎?”


    “就目前來看她的確是個不結黨營私,一心為公的丞相。”蕭奕亭認真道。


    “她會一直做丞相嗎?”


    蕭奕亭勾住她的手指,微笑的看著她“趙璿是個有真本事的人,可這個人不喜拘束,這朝堂困得住一時,困不住她一輩子。到了那時隻有你我相互倚靠,要並肩治理江山了。”


    他劃過鼻子的手快得感受不到溫度,可她卻紅了臉。“我明白了。”


    掌燈時,賀內監添了滾燙茶水,將已經批改好的奏折搬走,和趙璿看過的那些放做一堆,等天亮後送走。


    “先帝心裏真的有過穎妃嗎?”


    賀內監將燈芯剪斷,火光一下子變得更亮。“陛下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你說過當年穎妃也曾經夜夜陪伴先帝批閱奏折,衣不解帶的侍奉先帝,可她卻沒有好下場。”蕭奕亭翻開新的一本,手邊還沒有看過的奏折已經隻有寥寥幾本。


    “如果沒有,又怎麽會讓穎妃娘娘一直陪伴左右呢?”賀內監低頭道。


    蕭奕亭卻是將剛剛沾滿墨水的筆放下“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語焉不詳?”


    賀內監捏著墨塊緩慢的磨著“也許這就是全部的真相呢?”


    這些語焉不詳的過去就是我們所能知道的全部,到此為止,僅此而已。


    那些被湮滅在過去的故事已經沒有人能夠說清前因後果,是非都已經說不明白。


    “你說說穎妃是個什麽樣的人?”


    “穎妃娘娘進宮的時候剛剛十六歲,生得比最嬌嫩的海棠花還要好看,性子非常單純,那雙眼睛裏像是盛著滿天星河一樣,隻要看一眼就沒辦法忘記。”


    “聽你這樣說,她是個很美的女子。”


    她像是一不小心落入人間的仙子,沒有人知道先帝是從哪裏把她帶迴來的,據她自己說,她來自一個沒有四季的地方,那裏山花四季開放,青翠滿眼,到處都是一片生機盎然的模樣。


    陛下對她寵愛異常,按照她的喜好改建過長寧宮,為她種下滿宮的海棠花,恨不得將她日夜帶在身邊,隻要一刻不見就心慌。


    長寧宮中有許多空曠的房間,後來的人們都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其實這都是用來裝從前陛下賞賜的東西的庫房。


    穎妃的盛寵使太後覺得受到了威脅,開始明裏暗裏的針對穎妃。先帝知道以後非常生氣,於是動了廢後的心思。


    隻是後來發生了許多事,先帝便漸漸的沒了這個心思。


    “先帝為什麽沒有追封穎妃?”曆來帝王的寵妃在死後都會得到破格晉封,以穎妃得寵而逝的情況來看先帝就是追封她為皇後也是有可能的。然而穎妃不止沒有被追封,事實上也並沒有被葬入妃陵。


    賀內監深深低下頭“這些事情先帝從來沒有說過,或許有他的打算吧。”


    “那穎妃葬在何處?”


    “下臣不知。”賀內監也曾經試圖詢問,可先帝卻不肯透露隻言片語,日子久了大家也就漸漸忘了。


    “原來穎妃在宮中的日子這麽短,難怪宮裏也沒有多少人記得她。”


    “大概是紅顏薄命,沒有這個福分吧。”她若能活下來,依先帝對她的重視程度未必不會在喪女之痛下一怒將廢後和廢太子一並做了。


    不過賀內監倒是沒有想到蕭奕亭能夠心平氣和的聽了這麽多,他原本以為至少也要有些難言的情緒。可他卻平靜得像是真的在聽一個和自己沒有關係的故事。


    賀內監出門的時候被一個行動冒失的年輕內監撞到,張口就要斥責卻眼尖的看見他懷中露出一角紅色,這是八百裏加急的標誌。“發生什麽事了,你從哪裏來?”


    “二殿下起兵了!”


    蕭奕亭麵色不善的看完了加急送來的消息,大步走到階前,外頭安安靜靜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城門已經被人封了的樣子。“急召霍思淵救駕!立刻將趙璿叫來。”


    打著哈欠的趙璿扶了扶頭上的冠“陛下召我?”


    處在爆發邊緣的蕭奕亭強自按捺下怒氣,將急報扔到她麵前。“你看看現在到底是怎麽迴事!”


    綠螢將急報展開在趙璿麵前,三兩行看完,趙璿不為所動的伸了個懶腰“出不了什麽事。”伸到一半忽然停住“壞了!霍思淵不在城中!”


    “什麽!”


    “前幾天城外出現了一夥頑固的山匪,我讓他出城剿匪了。”趙璿滿臉無辜的攤了攤手。


    蕭奕亭拍著桌子道“眼下叛賊已經封城,你倒說說要怎麽辦!”


    自來城池都是易守難攻,都城的儲備富足,城牆堅固,不論怎麽看都是個可以固守數月的地方。霍思淵出城剿匪帶的人不多,又沒有調兵遣將的虎符,就是有這個心又有誰有這個膽子把自己的兵交到他手上?


    “陛下不必擔憂,宮城堅固,一時半會兒叛軍衝不進來。”


    話音剛落,就有驚慌失措的內監跌跌撞撞的衝進來“陛下不好了!外城門已經被衝開了!”


    更糟糕的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來,高門大戶的府兵雖然有心抵擋卻杯水車薪,沒有對方的人馬訓練有素,殺伐果斷。頃刻之間已經衝到宮門口。


    宮裏各處都慌亂得不得了,哭喊聲混雜著隱約能夠聽聞的馬蹄聲一步步逼近,蕭奕亭的臉色已經難看得讓人看一眼就膽寒。“趙璿!你果真要袖手旁觀嗎!”


    趙璿走到桌前,看了一眼他,輕輕一笑“我怎麽能袖手旁觀,自然也是要做些什麽的。”說著四處看了看,微微點頭,綠螢一個箭步上前,將袖中的短刀架在蕭奕亭脖子上。


    “趙丞相!你這是在做什麽!”賀內監驚聲尖叫,手足無措的站在一邊,心急如焚,一麵想要攔卻又擔心自己的貿然會傷害到皇帝,隻能焦急的看著趙璿,用言語聲討。


    “賀內監,你也是宮裏的老人了,最能看清情勢,你覺得眼下這種情況,我是應該站在陛下身邊用我這毫無縛雞之力的雙手去和外頭的叛軍鬥,還是應該做一個識時務的俊傑?”


    “趙丞相!不論是先帝還是陛下都待你不薄!你怎麽能恩將仇報呢!”


    “待我不薄?先帝將我送去荒蠻之地和親也算待我不薄嗎?至於陛下,刑部大牢一行,趙璿此生難忘!”趙璿譏諷一笑,指著自己臉上的傷痕惡狠狠的看著他。


    “趙璿,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趙璿瞥了他一眼,“陛下,這是報應。多行不義必自斃,你不懂嗎?”


    “趙璿!你別胡來!陛下乃是萬金之軀!你傷了他就無可挽迴了!”賀內監叫道。


    “我既然敢把刀架到他的脖子上,就不怕殺了他。”說著笑道“殺了他正好向二殿下投誠,迎他做新帝!”


    “你瘋了!”


    “二殿下覺得我是他的親妹妹,自然待我格外不同,到那時,我成了新貴,還有誰敢說三道四!”


    宮中的侍衛在聽見動靜的時候就已經圍了過來,卻礙於情況而不能上前,此時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卻忽然有一人被賀內監奪了兵刃,趁趙璿不備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脖子上傳來的刺痛讓趙璿察覺到身後的人真的動了殺意。冷笑道“我竟從來不知賀內監還有這樣的身手,真是寶刀未老啊!”


    假裝沒有聽出她話中的譏諷,賀內監將手中的刀貼緊趙璿的脖子“讓你的人放開陛下!”


    “這可不行,我要是放了他哪裏還有命活著離開。”趙璿輕笑道。


    綠螢看著趙璿脖子上滑落的血滴眼中閃過不悅,剛要收緊手中的刀就聽見趙璿說“屋裏太擁擠,不如我們到殿前,那裏寬敞,適合施展。”


    賀內監嗤笑道“丞相大人可真是好興致。”


    “就是死到臨頭也別在那麽擁擠的地方啊,不然要是一不小心弄髒了什麽東西將來要是找起來豈不是很麻煩嗎?”


    兩人被對方的人挾持著慢慢的退到屋外,正是空曠的地方,身邊圍了一圈長刀出鞘的侍衛,虎視眈眈的看著被圍在中間的四人。


    趙璿輕聲道“內監都已經這把年紀了還是個內監,心裏就一點都不著急嗎?要是隨我投靠二殿下立馬就能當上千歲,到時候不比現在風光嗎?”


    賀內監立即道“做夢!”


    “內監別急著拒絕啊,我還有更要緊的事情沒說呢。”說著身子往後貼,帶著賀內監往後退,漸漸和另外兩人拉開距離。壓低聲音道“二殿下背後可是有素衣門的人在支持,內監再考慮一下?”


    “荒謬!素衣門早已銷聲匿跡,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更何況素衣門的人也不會支持二殿下!”賀內監嗬斥道。


    趙璿笑了兩聲“內監這樣說可不好,二殿下聽見了要難過的,他好不容易才為了穎妃娘娘走到今天,要是內監能夠將當年的實情說出來,即便看在這件事情上二殿下也會網開一麵的。”


    賀內監卻不以為然道“如此下臣還要多謝丞相大人替下臣考慮?不知丞相大人又要用什麽做投名狀呢?”


    “投名狀?”趙璿失笑道“我趙璿要站在誰那邊還需要投名狀嗎?”


    “果然是丞相大人,這份氣概真是令下臣敬佩。”賀內監道。


    遠處的廝殺聲越來越近,不論身邊的侍衛如何緊張,被圍在中間的四人卻像完全察覺不到一樣,麵麵相覷。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身戎裝的蕭奕台就出現在眾人麵前“這場麵可真新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琉璃鍾內琥珀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靈丹非妙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靈丹非妙藥並收藏琉璃鍾內琥珀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