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璿被元嘉大長公主闖到大牢中私自用刑打得遍體鱗傷的消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都城,即便這裏頭有許多漏洞,可在早就覺得元嘉已經失心瘋的百姓們看來實在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更有人將她們兩人之間延綿數年的恩怨和這一次的事件聯係起來,覺得是元嘉大長公主給陛下施壓,讓陛下迫不得已不能盡早將趙璿放出來。也有人因此對趙璿是否真的叛國提出了質疑。


    不論外頭的人究竟如何猜測,趙璿都在陽光晴朗的這一天穿著一身和大牢格格不入的白衣站在牢中和兩位審過自己的人話別。


    郭佑雖然驚訝於她驚人的恢複能力,卻表現得還算坦然。反觀另一邊,王大人腿肚子打顫得幾乎沒有辦法站穩,根本沒有辦法坦然的麵對趙璿。


    “兩位大人在這裏對我的照顧,我實在沒齒難忘,今後朝堂上遇見隻怕也要想起今日。”趙璿輕聲道。


    “大人這麽篤定自己還能重新坐在丞相的位置上嗎?”郭佑問。


    趙璿認真的看著他“你是個有本事的人,現在這個位置未必適合你。不如再想想?”


    王大人幾乎要哭出來,根本看都不敢看趙璿,尤其是她臉上還很明顯的幾道猙獰的傷口,更是讓她看起來格外兇神惡煞。


    郭佑聽著她言外之意,沒有立即表態。“承蒙大人抬愛。能在朝中當差不容易,位置越高風就越大,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本事能夠站穩。”


    “誰知道呢。”趙璿也沒有將話說死,輕笑一聲,轉頭去看畏畏縮縮的王大人。“王大人在這個位置坐得有些久了,對身子不好,也該起來活動活動,鬆鬆筋骨。”


    “是是是,下臣明白!”王大人一疊聲的答應著,頭越來越低。


    和王大人憂心忡忡的想著自己是不是該離開都城不同,郭佑若有所思的看著趙璿離開的背影,覺得這個人真是與眾不同。他從來沒有遇見任何一個人在遭受了這樣重的傷之後還能夠心平氣和的和對自己用刑的人說話。


    她看起來實在太過平靜,讓你會下意識的覺得自己不應該和這個人作對。即使她明明什麽也沒有做你也會因為這樣而覺得恐懼。


    她的不作為不是放棄,不是認命,而是她打從心底裏覺得你沒有辦法對她造成傷害,所以她根本連反抗都嫌麻煩。這樣的人才最可怕。


    你以為的殘酷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然而當你在不經意間惹惱了她,讓她不得不用自己的方式來懲罰你的時候你才會恍然發現她究竟是個多麽可怕的人。


    她眼中的漠然和輕視讓郭佑明白,她一定曾見識過比這更可怕的東西,可她才幾歲?隻要一想到這些他就打從心裏覺得膽寒,恐懼如春日剛剛化凍的河水,表麵上看上去一片平和,可是一不小心就會掉進去,刺骨的水流會讓你在一瞬間失去反抗的能力,被暗流卷住拖向水底,隔著透明的冰能夠看見灰藍色的天空,可即使再怎麽用力也沒有辦法敲破那些看起來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冰麵,隻能夠漸漸的失去力氣,深懷絕望被恐懼拖向水底。


    對於郭佑而言,他已經沒有了逃跑的機會。不經意間來到的這片荒原即將成為他的葬身之所,唯一的區別在於被動的被拖入水底,還是主動跳下去,成為恐懼的一部分?


    齊國探子的事情就這麽不了了之,趙璿用一身傷換來了更加穩固的地位,她並沒有等到傷好才重返朝堂,而是頂著滿身傷痕毫不避諱的再次出現在書房中,開始了拿藥當水喝的日子。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蕭奕亭幾乎不再進入後頭的小書房,趙璿身邊每天都有綠螢跟著,片刻不離。


    在趙璿的要求下,禦膳房的所有人通通換了一遍,就連各種食材和酒水都跟著發生了變動。許多人跑到皇後那裏去告狀,可皇後卻也隻能將人打發迴去,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她已經漸漸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趙璿的對手,她太狠。


    但皇後沒有想到自己避而不見並沒有用,趙璿竟然主動找上門來,對她提出了要求。


    看著坐在對麵的人,皇後有些晃神,她臉上的傷口對於一個女子而言幾乎可以算得上毀容。


    趙璿道“皇後,你的月份漸漸大了,當務之急是為陛下生下太子,穩固你的地位,須知你這一胎生下來,不論是公主還是皇子都明明白白的昭示後宮眾人她們可以開始為陛下誕育皇嗣,再不會出現下一個喝落子湯的嬪妃。”


    “你為什麽要來和我說這些話?”


    “因為我是丞相,是太師。”趙璿道。


    皇後幾乎要冷笑,這算什麽?難道還要管陛下的後宮嗎?


    “若皇後有能力管好後宮,我便不必來,隻是皇後似乎將精力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趙璿仿佛能夠看出她心中所想一樣,更道“後宮若不穩,陛下要如何心無掛礙的處理國事?”


    “你這樣說不過是因為你不懂!”


    她的激動完全沒有嚇到趙璿。隻見趙璿認真的看著皇後的肚子“娘娘,即便是皇後也應該想辦法穩固後位,治理好後宮,讓陛下沒有後顧之憂,而不是和尋常女子一樣爭風吃醋,玩弄後宅手段!”


    氣急的皇後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趙璿接著道“陛下是否能成明君全看娘娘。”


    “你什麽意思!”


    “我若是權臣,陛下必須是明君,可要是娘娘不樂見,恐怕天下也不介意換一個明君。”趙璿輕笑道。


    皇後被她膽大的話嚇得六神無主“你在胡說八道什麽!這是大逆不道!”


    趙璿道“我既然敢告訴你,就是賭你已經學會了如何在宮中生活。”賭你不會說,賭你明白了依附於更強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信我?”


    “我不信。”趙璿笑道“我隻是認為你作為一個母親,不會不願意為自己的孩子博一個前程。”


    父母為子女計長遠,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也是人性的弱點。


    “你想做什麽?”皇後沉默片刻,問。


    趙璿輕輕的笑了“我不需要你為難,隻要你做好一個皇後的本分就夠了,你的東西我不會沾染分毫。我要的也不會從你手中奪走。”


    皇後聽了她的話整個人都有些發愣,她怎麽會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她忽然有些害怕,眼前坐著的這個人分明滿身傷痕,可不知為什麽她卻有一種能夠讓人覺得害怕的本事。即便隻是這樣淡淡的看著你,你也會不由自主的想要投降。


    “你不必知道我要做什麽,隻要知道我不會傷害你或者你的孩子,就夠了。”趙璿微笑著看她的雙眼,直到看見她眼中的火苗熄滅。“陛下是君,我是臣,希望娘娘務必記牢這一點。”


    “你就不怕我把你今日所說昭告天下?”


    已經起身的趙璿忽然笑了“娘娘覺得以我今時今日的身份和地位,還怕這些嗎?”


    她揚長而去的背影已經不能用囂張來形容,皇後苦笑著撫摸自己的肚子,果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趙璿做到了她所說的,不幹涉後宮中的事情,一切都由皇後決斷。


    關於趙璿的身份,城中有了諸多猜疑,其中最多人支持的就是趙璿其實根本不是趙明理的親生女兒,而是那個傳聞中夭折於繈褓的小公主。


    就在這種猜測越來越多,種種蛛絲馬跡也應運而生,就連元嘉的針對也被人看作是發現了她身份的正當之舉。


    朝堂上始終有人和趙璿不和,蕭奕亭曾拐彎抹角的問她是不是要把這些人全都換了?


    可趙璿卻說“政見不同便要換人並不是什麽長久之計,若長此以往不必外患已成內憂。朝堂之上也該有不同政見,不然若成了一言堂還有什麽用。”


    蕭奕亭定定的看著她,忽然覺得肩上的擔子很沉。“你們崖城的人都是你這樣的嗎?”


    “不是,像我這樣的人全天下恐怕也隻有我一個。”趙璿並不覺得會有人和自己一樣。“趙明理就不是這樣的人。”


    “他畢竟是你生父,總要有些尊重。”


    趙璿將批改好的奏折放到小桌上“生而不養,有什麽資格談尊重?”


    “先帝生前十分喜愛你,難道就沒有給你什麽東西嗎?”


    “陛下想問什麽?”


    “聽說先帝曾經賜你一份特殊的禮物,宮裏頭竟沒有一個字的記載,他究竟給了你什麽?”宮裏各個庫房的檔案裏都沒有這份禮物的隻言片語,是先帝親自交給賀內監送去給趙璿的,究竟是什麽這麽神秘?


    “先帝賞賜過許多東西,並不知道哪一件是宮裏沒有記檔的。”趙璿道。


    蕭奕亭並不相信她的話。“這東西很特別,是個輕巧的小物件,想起來了嗎?”


    “陛下為什麽會對這個不知道是什麽的小東西感興趣?難道是什麽很要緊的東西嗎?”趙璿問。


    “東西未必真的貴重,隻是有些好奇,先帝究竟給了你什麽。”蕭奕亭道。


    趙璿見他的眼神時不時的往自己身上看,便問“陛下在看什麽?”


    “你慣做幹練打扮,從前竟沒發現你也會和一般女子一樣隨身帶手帕。”趙璿袖口露出一個小小的手帕角,和通身的裝扮有些不搭。


    順手將帕子抽出來,趙璿漫不經心道“雖說我看起來不像一般女子那樣討人喜歡,可不管怎麽說終究是個女子,這樣的東西多少也是有一些的。”


    見他的眼神始終落在手帕上,趙璿便揚起手帕道“陛下想看看我這不像女子的女子究竟用的什麽樣的手帕?”


    扔在桌上的手帕沒有什麽味道,是最常見的素色絲帕,絲帕的一角綴著龍眼大小的一隻金絲囊。“這是什麽?”


    “綴上金絲囊可以塞在衣角,不容易掉下來。”趙璿解釋道,忽然想到什麽。“那金絲囊中裝的就是先帝賞賜的東西。不知是不是陛下想問的那一件?”


    金絲囊十分精巧,非得熟悉機巧的人才能打開。蕭奕亭忙活了半天也沒有辦法打開,隻能叫來賀內監。“你來看看,這要怎麽開。”


    嘴上說著試一試,手上動作卻很靈巧,三下兩下就把金絲囊打開,從裏頭滾出來一個指甲蓋大小,晶瑩剔透的白色瑪瑙球。


    蕭奕亭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裏頭仿佛還有水在流動,看起來格外特別。“這是什麽?”


    “這是極為罕見的水瑪瑙。當年穎妃宮中便有巴掌那麽大的一塊,若不用水滋養很快就會幹涸,自穎妃那塊幹涸了以後,宮中庫房再沒有這樣的物件。”賀內監道。


    趙璿便笑道“這東西我也是第一次見,一看就讓人覺得稀罕。不過這麽珍貴的東西怎麽會沒有記檔呢?”


    賀內監道“穎妃宮裏的東西都由先帝親自收著,並沒有入庫房,想來是先帝格外喜愛丞相,所以才破例賜給丞相。”


    “我竟不知是這麽珍貴的東西,不如還是還給陛下吧!”趙璿道。


    蕭奕亭看了一眼賀內監才道“從庫房裏取一塊鴿血石雕成錦帶紋樣用來換你這一塊。”想了想又說“再加一匣子珍珠拿來鑲扣子。”


    趙璿自然沒有不應的,順帶著手帕也沒有拿,順手也給了他。


    晚間皇後過來的時候趙璿去了外頭,恰好錯過。皇後還未開口便聽蕭奕亭道“你可曾見過宮中有什麽人身上有這樣的東西?”


    一麵說一麵將水瑪瑙,金絲囊還有那一方平平無奇的白絲帕一股腦的推到皇後麵前。心裏剛有些醋意的皇後立即被轉移了注意力。“這金絲囊和白絲帕實在太過尋常,一時也想不起來有誰格外不同。倒是這樣物件看起來有些新奇。”


    “這是水瑪瑙,皇後可曾見過?”


    “倒是沒有親眼見過,不過曾經聽父親說過,這樣的瑪瑙舉世罕見,非要在流了千萬年的河中才能有機會遇見,而且和其他的瑪瑙不同,這一種可遇而不可求。而且即便是水瑪瑙一般也是扁平的,隻能擺在桌上賞玩,像這樣圓潤的實在是罕見。”


    蕭奕亭將這顆瑪瑙珠放到燈下仔細看了很久,裏頭的水隻有一半,晃動的時候還能聽見若隱若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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