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內監站在刑部大門前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的走了進去,地上倒還算幹淨,隻是這裏頭到處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像是鮮血曾經滴落在這裏,深深的滲透到磚塊的縫隙中天長日久後從石頭縫隙裏散發出來的難以言喻的臭味。


    王大人弓著身子站在台階下不敢抬頭,低聲道“內監今日怎麽忽然來了?”


    “你問了這麽久也沒有結果,陛下讓我來看看究竟是怎麽迴事。”賀內監笑得十分和煦,仿佛這隻是日常的笑談。


    “內監容稟,趙氏是個死鴨子,任憑你好話說盡都不肯說實話,實在是讓人束手無策。”抱怨完後王大人討好的給賀內監塞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荷包“內監今日既然來了多少也給些指點,不然我們刑部的人也不能隨隨便便上門拿人啊。”


    賀內監笑著擺了擺手指,卻沒有接他的荷包“這都城裏還有你們刑部不敢踏的門?”


    “一說是刑部辦差大家都識相,隻是總有些人家不肯配合,到時候要是鬧得太大隻怕大家臉上都沒有光。”王大人笑道。


    “你也算是刑部的老人了,怎麽還是毛頭小子一樣呢?”賀內監失望的搖了搖頭,問起另外一件事“丞相大人這幾日可好?”


    一聽這話,王大人的心裏就開始打鼓,跟在賀內監身邊小心翼翼的打聽“陛下想見丞相?”


    “怎麽,不能?”


    王大人賠著笑道“沒有沒有,您跟我來。”說著一路小跑在前頭急急忙忙的引路,也不管是不是看起來太過謙卑。


    躺在床上的趙璿看起來實在太過蒼白虛弱,饒是賀內監已經做好心裏準備也還是覺得驚訝。眉頭一皺低聲問“這是怎麽迴事?”


    趙璿眨了眨眼睛看向兩人,一張嘴卻是一連串咳嗽“內監冒雨前來可有什麽要事?”


    賀內監聞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已經幾乎幹透的下擺“大人還是這樣眼力非凡。”


    囚室中的黴味很重,混雜著藥味和血腥味幾乎讓人站不住。趙璿勉強動了動下巴,示意他坐在床前的椅子上。


    將椅子拉得遠了一些,賀內監躬身謝過才在椅子上虛虛的坐下。


    趙璿咳了一聲,“內監還是這樣謹慎。”


    “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賀內監笑了一下,關切道“大人的身子可還好?”


    “不過是吊著一口氣罷了。”趙璿勉力一笑,幹裂的嘴角因此被扯開,冒出紅紅的血絲。


    四下看看,壺中杯中都沒有水。賀內監的眉頭皺得更緊“這些人也太懈怠了!”


    “不過是牆倒眾人推罷了,這個道理大家都懂。”趙璿舔了舔帶著微微血腥味的嘴唇,“內監今日恐怕不是來和我敘舊的吧?”


    “大人猜得不錯,下臣今日是有幾件要緊的事情來問大人的。”賀內監道。


    趙璿點了點頭,等著他問。可他卻明顯的猶豫了一下,輕聲問“大人是否相信秦安公?”


    “內監這麽問,怕是有什麽實在緊要的事情吧?”趙璿道。


    “長寧宮中丟了東西,不知秦安公是否曾經帶迴什麽東西?”賀內監倒也沒有迂迴,直截了當的問。


    從長寧宮出來的東西,這幾個字一說趙璿立即就想到他在問什麽。為難的看著他“我同秦安公是半路夫妻,雖說有些情分,到底也有限,何況他竟不是個值得托付的人。”說著黯然的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說“內監方才說什麽長寧宮的東西我竟從未聽說過,實在不知究竟是怎麽迴事。”


    賀內監定定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輕輕的笑了“大人終究是個女子,這世道對女子實在有諸多不公,即便嫁了個看起來什麽都好的夫君,沒想到還是一樣。”


    他說得仿佛自己也曾經經受過一樣,讓人很難不被他說得難過。


    趙璿苦笑道“哪裏這麽多早知道呢。”


    賀內監問了幾句傷情,很快就走了,不一會兒王大人便帶著一張五味雜陳的臉進來,看不出悲喜,但他的眼中毫無疑問的訴說著氣憤和惱怒之類的情緒。


    不必問,趙璿明白接下來等著自己的必然是更加慘無人道的逼問。他們想要問的東西無非就是讓自己承認和隋豐勾結,有意將戰報透露給齊國。但他們不知道那些危險的戰事背後都有趙璿的一份力,所以那個支使隋豐做事的人也不知道趙璿曾經在戰場上起過什麽樣的作用,當務之急就是要把這個始終藏在身後的人找出來。


    郭佑訊問時整個刑室隻有他和趙璿兩個人,趙璿被牢牢的綁在架子上,郭佑胡亂抽了幾下之後便將椅子搬過去,好讓趙璿能夠踩在椅子上休息一會兒。


    “大人覺得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要繼續扛嗎?”郭佑喂她喝了幾口水問。


    趙璿抿了抿嘴角“你覺得我為什麽到現在還是這個說法?”


    如果不是為了很重要的人,就是真的沒有做。可即便是每天在這裏訊問的郭佑都不信她真的和這些事情沒有關係,更何況是外頭那些虎視眈眈的人?


    “大人,到了現在真相已經不重要了。”郭佑認真的看著她。


    並沒有那麽多人在乎真相,他們想要的結果無非是趙璿再也沒有辦法東山再起,最好從此斬斷她的雙翼,從此跌落塵埃。至於韓朝不過是順帶的,若能將他也拖下來簡直更好不過。


    郭佑站在桌子前麵看著遍體鱗傷,氣若遊絲的趙璿,很不解她為什麽不求饒,不喊叫,就這麽悶著聲音寧可把自己的嘴咬得鮮血淋漓也不肯示弱。“有激憤的百姓衝進秦安公府,和府兵打了起來,死傷了好幾個。”


    他留意觀察著趙璿的臉色,可她卻絲毫不為所動,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秦安公和他們吵了一架,吵贏了。雖然還是賠了錢,不過也找出了好幾個潛藏在人群裏的鬧事人。”


    趙璿費力的抬起頭問“你和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大人就一點都不關心嗎?”


    “關心或者不關心都不能改變什麽。”


    郭佑還想說什麽卻聽見遠處有奇怪的聲音傳來,立即挪開椅子,自己往上頭一坐,麵無表情的看著踮起腳尖的趙璿。


    下一刻門就被人粗暴的推開。他很淡定的迴頭,卻被出現在眼前的人嚇了一跳。“見過大長公主!”


    元嘉根本不搭理他,徑直走到趙璿麵前,微微仰頭看她,眼中滿是複仇的快感。“我說過,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付出應有的代價!”


    趙璿閉上眼睛,連看一眼都嫌麻煩。可她這樣的姿態卻激怒了元嘉,元嘉左右看看,抄起鞭子毫無章法的抽了幾下,看得人心驚膽戰。


    等她終於氣喘籲籲的停下來趙璿已經不知道被她抽了多少下,郭佑急忙去攔,卻已經晚了。


    勉力抬臉的趙璿臉上多了數道鮮紅的傷疤,看起來十分駭人。


    一直麵色平靜的趙璿陰沉著臉看她“你來這裏就不怕引火燒身嗎?”


    “引火燒身?我看明明是你自顧不暇吧!”元嘉嘲諷道。


    急忙趕來的王大人在看見趙璿臉上的傷口時忽然覺得腳軟,十分艱難的站穩,卻聽見元嘉說“你如今進了刑部的大牢難道還以為自己可以毫發無傷的出去嗎!你做夢!”


    郭佑的眼神在幾人身上來迴的打轉,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站在門邊卻怎麽也不肯進來的王大人,已經明白了一些。


    “大長公主殿下,趙丞相的案子還沒有查清楚,您是不是先迴去?”郭佑好聲好氣的勸。


    可元嘉已經被趙璿即將被放出去的消息刺激得失去理智“沒查清楚?物證人證俱在!你們還要查什麽?還有什麽可查的!”她指著郭佑道“你是不是也被她蠱惑了要為她做假證!”


    “殿下慎言!”郭佑臉色不快的看著她,聞名不如見麵,他可算是知道為什麽大家都說她是個不講道理的人了。


    “該小心的人是你!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和我作對!”元嘉根本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裏,氣衝衝的抄起鞭子一連又是好幾下,直把趙璿抽得沒有辦法站穩。


    這些日子以來大家默契的訊問方式在這一刻被打破,小心翼翼維護了這麽長時間的傷情被元嘉破壞,現在合著這張臉,要說刑部沒有嚴刑逼供恐怕根本沒有任何人會信。


    王大人的腳軟得幾乎沒有辦法站直,苦著臉走近“殿下,丞相的案子還在偵辦中,您要不然還是先迴去吧?”


    元嘉瞪了他一眼,卻還是不肯鬆手,更順手抽了他幾下。眼看著情況越來越混亂,郭佑一把拽住鞭子厲聲道“大長公主殿下請慎行!丞相好好的在這裏配合訊問,您怎麽能不管不管的衝進來就把人打成這個樣子!”


    經郭佑提醒,王大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忙道“是啊,殿下,您怎麽能把人打成這個樣子呢!到時候下臣又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訊問人難道不就是這個樣子嗎!你們以為我什麽都不懂嗎!”


    不論元嘉如何叫囂郭佑都不肯鬆開鞭子,更因此而被元嘉罵得狗血淋頭。有了郭佑在一邊幫腔,王大人的腰杆子馬上就硬了起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把元嘉說得茫茫然不知該怎麽辦,最後更是糊裏糊塗的被人架了出去。


    急忙把人送去休息,王大人緊張的拉住郭佑“郭大人,這次的事情你可要慎重啊!”要是讓人知道丞相身上的傷勢怎麽迴事,他們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更何況看今天賀內監的意思,說不定她什麽時候就出去了,到時候隻怕命不久矣。


    郭佑輕歎一聲“誰又能想到大長公主殿下如此兇悍,竟能將丞相打成這個樣子!”


    王大人稍微鬆了口氣,一麵往外頭走一麵說“你覺得丞相什麽時候能出去?”


    “誰知道呢,這不都是要看陛下嗎?”郭佑道,見他漸漸陷入沉思,提醒道“真要今年秋斬的日子已經過了,即便現在真的被認為和探子有什麽關係,誰又能保證接下來這一年裏不會發生其他事情?”


    臨刑前翻案的事情也不是沒有見過,別人也就算了,要是趙璿也翻案了,那他豈不是完了!


    “這......不能吧?”王大人嚇得整個人都開始冒冷汗,不一會兒袖子就已經濕透。


    郭佑同情的看了看他,從一開始他就做好了趙璿能夠翻案的準備,即便被迫用刑也十分客氣,就是擔心她能夠向在天牢的時候毫發無傷的離開。


    王大人戰戰兢兢的等了半天,卻隻等來了趙璿陷入昏迷,整個人都開始發熱的消息,當即覺得不好,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知道該怎麽好。


    “丞相身份特殊,是不是向陛下說一聲?”


    “是了是了!”王大人急忙道,立刻給陛下上奏折,請陛下示下。


    沒多久禦醫就提著箱子來了,身後還跟著個穿青衣的青年女子,看得兩人麵麵相覷,從來也沒聽說太醫院中有這樣的女子啊。


    問了兩句才發現這位青衣女子竟然是丞相的侍女。


    兩人對視一眼,明白這是陛下想要放趙璿離開的訊號。郭佑還沒什麽,王大人害怕得整個人的膽子都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他死死地捂住嘴巴,唯恐一張嘴就要求饒,眼睛裏已經盛滿了恐懼,有那麽一瞬間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更希望趙璿活著還是就這樣死去。


    幸而在趙璿不過是因為身上的傷口太多而發燒,隻要夜裏能夠退燒問題就不大。


    昏迷了一整晚的趙璿最終在第三天的深夜醒來,剛一動綠螢就被驚醒,一疊聲的問哪裏疼,還要不要喝水?


    趙璿輕輕點頭,在她的攙扶下勉強喝了兩口水,潤了嗓子之後,用已經幾天沒有發出過聲音的嗓子說“宮裏怎麽樣了?”


    “禦膳房的水被下了毒,已經告訴他們了,隻是皇後有了身孕,未必會吃解藥。”


    “沒事,隻要她自己心裏存疑,就不會再做會影響我們的事情。”趙璿艱難的靠在她身上,慢慢的喘了一口氣“你呢,還好嗎?”


    她輕輕的一句,綠螢卻差點哭出來。“我也很好。”鎮定下來之後道“宮裏混進了殺手,隻是意圖不明,還沒有確認是誰。”


    “沒事,我已經有了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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