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搖大擺進宮的元嘉坐在高高的肩輿上,百無聊賴的看著空無一人的宮道,踢了踢下頭抬轎人的頭“宮裏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抬轎人深唿吸道“迴大長公主的話,下臣不知。”


    太後根本不願意看她,奈何她自從知道寶華絕食後就三不五時的進宮,每次都會讓太後慪一肚子氣。


    “太後近來可好?”不行禮不問安,元嘉自顧自的挑了自己喜歡的位置坐下,也根本不管是不是尊位,自然得像是自己的寢宮一樣。


    “離你上次進宮還沒有滿三日怎麽來得這麽勤快。”太後根本懶得看她,命人重新拿了椅子來坐在桌邊慢條斯理的修剪花枝。


    元嘉斜了她一眼,笑道“這不是看著寶華已經鬧了這麽長時間,太後還是鐵石心腸,根本不顧她的想法,我這個做姑姑的怕她餓死嘛。”


    “大長公主身為外人都這樣記掛,也不知道是不是寶華的福氣。”太後“哢嚓”一聲剪短花枝,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她。


    “太後這話說得也太讓人寒心,我是寶華的親姑姑,怎麽如今也成了外人呢?”說著忽然掩嘴驚歎“難道陛下登基了,我這個姑姑就成了外人?”


    太後用柔軟的絲帶將纖弱的枝條鬆鬆的綁在架子上。“大長公主這話說得奇怪,便是尋常人家,也斷然沒有姑姑整日盼著侄女兒不好的,你說是不是?”


    她不耐煩的看著太後的動作,譏笑道“寶華為什麽絕食你以為沒人知道嗎?要我說早些給兩個孩子辦了婚事比什麽都重要。”


    “這幾日天熱,別放在院子裏曬,就擱在廊下陰涼處,等過幾日緩過來了再挪出去。”太後叫來侍弄花草的宮女吩咐道。


    元嘉從來看不上她們侍弄花草的時候那股子嬌氣,白眼翻得都快要到天上去。“你要是真這麽閑就趕緊讓陛下下旨,不然到時候真把寶華餓死了,你連哭的地方都沒有。”說完忽然眼睛一轉看見了裏間牆邊的畫屏一角,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原來是一架倚風聽雨的山水屏風,今天內務局才送來的,隻是太後覺得曲高和寡,所以便放在一邊想著過幾天將它送去給寶華。


    “這畫屏怎麽在你這裏!”元嘉厲聲道。


    太後忽然道“這畫屏看著有些素淨,拿來擋風塵再好不過,隻是這個顏色不太好,看著糟心。”


    “來人!把這架畫屏搬走!”


    “慢著,你說搬就搬,以為這宮裏還是你說了算嗎?”太後坐迴原地,不再看她。


    元嘉滿臉不悅的看著她“你真以為當了太後這後宮就你一個人說了算嗎!”


    “不管怎麽樣都不會是你說了算。”太後命人將畫屏搬出來,立在當中。“這座畫屏已經和你沒有關係了。”


    “這是我的東西,你憑什麽拿走!”


    “就憑現在我才是太後!”她高聲道“你橫行霸道多年,如今沒了庇護,還想囂張到幾時!”


    屋外忽然狂風大作,卷起沙土,猛烈的吹進屋裏,迷了所有人的眼睛。宮人們手忙腳亂的將院中曬太陽的花盆通通搬迴來,門也被關上,一時間屋裏有些昏暗。


    元嘉站在原地氣憤難當的咬著嘴唇道“我是陛下的親姑姑!當朝大長公主!我是先帝的嫡長女!你豈敢對我不敬!”


    “嗬,哪一朝沒有大長公主?你是先帝的嫡長女不錯,可到底和陛下隔了一層,何況這些年來你也從不曾主動親近陛下與寶華,又哪裏有什麽情分可言?”太後冷笑道“可笑你看不清局勢,還以為自己的身份有多尊貴?要不是顧忌著先帝的顏麵,就憑你做下的事,隻怕你和趙璿要易地而處了!”


    “荒謬!我是嫡出!她怎麽配和我相提並論!”元嘉氣憤難當的衝上前想要撕太後的嘴,幸好被身邊服侍的宮人攔住。


    “哼,嫡長女又如何?不還是眾叛親離,無依無靠嗎?”太後冷笑道。“你以為趙明理是走不開嗎?他是覺得你丟人,不願意與你同行!”


    “你胡說!”元嘉踩著身邊的人,撲到太後身上扯著她的頭發罵“賤人!胡說八道!”


    太後不甘示弱的打了迴去,揪著頭發一連扇了好幾個巴掌“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到我麵前耀武揚威!我忍你很久了,你少不識抬舉!”


    “你是什麽樣的出身,也敢這樣和我說話!”


    兩人不顧身份扭打在一起,如市井潑婦一樣扯頭發扇巴掌,衣服也被扯壞,看起來狼狽不堪。


    蕭奕亭雖然來了卻沒有進門,站在門外等兩人重新梳妝。


    即便精心遮掩,還是不可避免的帶了傷狀。蕭奕亭看著這架引起兩人爭執的畫屏“這是先帝最喜歡的一座畫屏,一直放在書房,既然兩位都想要就留在庫房裏吧,畢竟不論給了誰都不算公允。”


    臨了,將賀內監留下來處理善後事宜,自己甩著袖子走了。


    賀內監笑著命人往外搬,見兩人似有不滿,都想據為己有,感歎道“這座畫屏一直放在書房,是先帝的心愛之物,也難怪兩位愛若珍寶。外頭的框架是先帝親手做的,裏頭這副畫雖不是什麽名家之作,不過因為是穎妃年幼所作,陛下格外珍惜。原本想著賀她生辰,隻是沒想到紅顏薄命,竟空付了。”


    聽到這些後兩人的臉色瞬間變了,像是突然被人按著脖子塞了一瓶子的死蒼蠅,然後灌了一瓶子水進去。惡心,卻又吐不出來。


    搭在畫屏上的手慢慢的鬆開,連多看一眼都嫌刺眼。


    賀內監便命人立即將東西搬出去,向兩人道“如此,下臣先行告退。”


    迴府之後元嘉用熱毛巾敷著臉,越想越氣不過,氣衝衝的將毛巾扔進水盆。“混賬!賤人!”


    趙璿看著出現在麵前的人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


    門外的人神色莫測,眉宇之間已經沒了少年的英氣,雖然穿著常服看起來卻已經明顯和一般的貴公子截然不同。


    他猶豫片刻還是跨過了柵欄,身後的看守將門重新鎖上,迅速退了出去。


    “你還好嗎?”


    “如你所見,不好不壞。”趙璿示意他在桌邊坐下,親自將茶水奉上。“我倒是沒想到你會來。”


    抿了口略帶苦澀的茶水,趙赫微微皺眉“我也沒想到我會來。”


    茶水在爐上溫著,不疾不徐,陌生的茶香在狹窄簡陋的牢房中輕輕彌漫開。趙璿沒有催促,靜靜的等著他開口。


    “寶華怎麽樣了?”


    “不死不活勉強撐著。”趙璿老實道。“你若真的不想娶她,就該好好和太後談一談。她不僅僅是太後,還是寶華母親。寶華夾在你們中間很為難。”


    “是她非要針對我。”


    “她不希望寶華嫁給你,自然對你不假辭色。”趙璿道。看他杯中還是滿的,便沒有添茶,自顧自的喝了一口。


    趙赫看著她問“你知道外頭都在說什麽嗎?”


    “說什麽?說我是個沒人要的棄婦?”趙璿毫不在意的笑了。


    可趙赫卻搖頭“外頭都在說,當年穎妃被太後和我母親合謀害死。”


    趙璿不禁多看了他一眼“那你信嗎?”


    “我不信。”他一字一頓的看著趙璿說,“太後和母親一輩子互看不順眼,怎麽可能合謀。”


    “你相信她們殺了穎妃嗎?”


    趙赫沒說話,看向趙璿的眼神十分複雜。他心裏有數,卻不想說出口。


    “你來找我就是來說這些的嗎?”趙璿問。


    “那些飛紙和你有關係嗎?”


    坐在對麵的人已經長成的征戰四方的將軍,不再是小時候那個會在黃昏後嚇唬她的少年。趙璿輕輕的笑了一下“我說沒有,你信嗎?大長公主信嗎?”


    他還未說出自己的答案就看見趙璿忽然雙眉緊皺,用力的捂住胸口,突然吐了一口顏色濃黑的血,整個人直直的向後倒去。


    “來人!”


    趙璿突然在天牢中毒發的消息一下子令局勢變得更加複雜,原本猜測她就是暗藏在二殿下身後的人躍躍欲試的期待著她也能夠一夜之間消失,好借此坐實罪名。


    然而事與願違,趙璿不僅沒有消失,甚至還病勢沉重,眼看著就要不好。


    她始終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在這種情況下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自然而然的被當做嫌疑人調查。


    太後數次命蕭奕亭不必顧念親戚情分,一定好好查清楚究竟是怎麽迴事,不能讓趙璿死得不明不白。


    顯然現在趙璿還躺在床上喘氣,可太後已經完全將她當做能夠製裁元嘉的武器,不不可能輕易放過。


    蕭奕亭麵色不善的命刑部徹查,不顧太後的不滿親自去問了太醫趙璿的情況。


    禦醫道“臣無能,這是種極罕見的毒,雖然不會立即要了人的性命,不過卻會讓人日日嘔血,將心肺徹底傷透才慢慢死去,無疑是種極為歹毒的毒。”


    “該開什麽藥就開什麽藥,別顧忌,務必要將她救迴來。”


    “陛下也不必過於擔憂,夫人常年吃強身健體的藥,雖然瘦弱但還算康健,隻要能熬過最兇險的兩天就沒有大礙。”禦醫躬身道。


    “一定要保住她的命。”


    晚些時候蕭奕亭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迴到皇後宮中,誰知恰好看見她正在整理蔣思羽的遺物。“穆國公府已經沒人了,這些東西收拾出來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宮裏忌諱沾染這些東西,直到現在皇後才慢慢的看著整理。


    “到時候全都給她陪葬吧。”


    正在這時他忽然看見衣箱上搭著幾件衣裙,花色看起來格外不同。“這是?”


    皇後探頭看了一眼道“那是海棠花染的裙子,選秀那天她穿的就是這一件。”


    蕭奕亭也是後來才知道海棠花色是穎妃鍾愛的顏色,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她一直喜歡這個顏色嗎?怎麽這麽多。”


    “她原先並不喜歡這麽鮮亮的顏色,更加鍾愛豆綠色,淺青色,水色這一類素雅的顏色,後來也不知怎麽的忽然開始穿了,我們大家都嚇了一跳呢。”皇後迴憶起從前笑道。“那時候隻有趙璿最喜歡這個顏色,隻要找著機會就要穿,且比這一件更豔麗,好看得不得了。太妃進宮之後她就不穿了,想想還怪可惜的。”


    他聽得一愣,好半天才道“原來是這樣,聽說她們感情很好?”


    “我知道的也不多,隻聽說她們曾經一起踏青賞花,還觀過遊船,要說私交大約還是和定遠侯府的三姑娘更好些,她們時常在一處說話。也不知兩人究竟是怎麽商量的,後來竟穿著一模一樣的裙子去了成章書院,把大家都嚇了一跳,險些以為兩人是鬧翻了,可其實人家關係好得不得了。”皇後道。


    可蕭奕亭聽了卻心中不可避免的生出些漣漪。“她們兩人的性子竟也合得來嗎?”


    “太妃性情孤傲,與學中的同窗大多是泛泛之交。趙璿是個安靜又機靈的人,也隻和太妃及三姑娘有來往。其實我們也很驚奇這兩個人竟然能成為好朋友。想來大約是三姑娘從中牽橋引線吧。”皇後道。


    性情孤傲,泛泛之交,怎麽聽都不像是那個聲音嬌軟的人。蕭奕亭有意探聽更多卻一時無從下手,隻能迂迴道“禮部擬了幾個諡號,大多帶有“文”字,你明日留心看看哪個更好些,別叫人以為薄待了她。”


    皇後道“這個字很好。太妃的文采很不錯,又彈得一手好琴。隻是後頭的字更要好好選,才不算辱沒了她的家世門風。”


    蕭奕亭忽然覺得有些坐不住,不知道這算不算逃避現實?他希望她沒死,卻又害怕她真的死了。


    午夜時分他看著睡在身邊的人,她毫無防備的信任讓他覺得有些愧疚。這愧疚來得猝不及防且毫無緣由,以至於他隻能狼狽的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才能僥幸喘一口氣。


    時過境遷,多年後他已經迴憶不起來當初那個在窗後和他說話的人究竟是誰。當初他信了霍思淵,現在他可以信她嗎?


    下過雨的夜裏風都是涼的,可他的胸腔裏鼓舞著澎湃的熱情,然而當他迴憶起曾經毫不在意的,寥寥無幾的相處時忽然覺得她和記憶中的人相差甚遠,尤其是她背後深不可測的深淵,每一個點滴都讓他生出許多退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琉璃鍾內琥珀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靈丹非妙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靈丹非妙藥並收藏琉璃鍾內琥珀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