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皇後愣愣的看著他,不敢相信這句話竟然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冷靜了一會兒才說“她和秦安公的婚事乃是先帝賜婚,如今命他們和離是不是不妥?”


    蕭奕亭輕輕搖頭“你慮的不錯,弗思不能有個擔了有罪之身的母親,趁早和離才是正經。”


    這邊趙璿心無旁礙的等待著皇後的消息,誰知先來的竟然不是皇後而是恭嬪。


    恭嬪笑盈盈的衝她行禮,剛一動作便直起身子懊惱道“妾身怎麽忘了,你如今已經不是長公主,隻怕受不得這樣的禮。也不知陛下會如何處置,真是讓人憂心啊。”


    趙璿失笑道“恭嬪動作好快,才剛下的旨意,你就知道了,還大老遠的特地趕過來,想必宮中眼線不少吧?”


    “你少胡說八道!”恭嬪道。“這都是你的無妄猜測,沒有人會信你!”


    “不然你是怎麽來得這麽快,這麽巧?”趙璿坐得四平八穩的看著她“難道你平時都不在自己的宮室裏待著,就喜歡到處閑逛,企圖遇上陛下?”


    “一派胡言!”說著說著,恭嬪便開始抹眼淚,聲音也變得委屈。“妾身不過是偶然路過,聽說夫人被廢了長公主的位分,想著夫人或許會心裏難過,才想著來勸慰幾句,誰知竟遭了夫人埋怨。說來都是妾身的不是,既然夫人心情不好,妾身告退就是。”


    恭嬪前腳剛走,後腳太後就來了。保養得宜的手根本看不出來歲月的痕跡,搭在宮人手臂上,一步一步的走上壽山亭。趙璿跟在她身後兩步遠的地方,從身後打量著這位半老徐娘。


    亭子中,太後秉退眾人,命趙璿坐下。“你在宮裏的日子如何,可有人刻意欺侮你?”


    趙璿看著她坐的位置心裏已然明白幾分。“太後說笑了,前幾日我還是長公主,自然沒人有這個膽子。今日剛剛被廢,想這麽做的人大約還沒有進來。就是方才不也被太後威嚇住,不敢繼續嗎?”


    太後輕笑一聲“你這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可真是和元嘉一模一樣。”


    “太後已經許久不出門,這一次該不是專程為我來的吧?”


    夏日炎熱,這裏鄰水,又占著樹底下的陰涼地,還能竊得幾縷涼風,不然可真是要熱昏頭了。


    半舊的手帖被放在鋪了絲綢桌布的台麵上,太後輕輕的敲了兩下“這是皇城內宮的宮人們生死記載的冊子。”


    趙璿狐疑的接過一看,隻見裏頭用朱筆圈了兩個名字。懷寧、知默。她又仔細的看了看發現穎妃死後第五年,這個叫懷寧的女孩子忽然墜井,撈上來的時候容貌盡毀,全憑著手上的鐲子定了身份。


    “太後的意思是,懷寧的死有蹊蹺?”


    太後道“這幾日皇後有了身孕,不便出門,便將宮裏的名單過了一遍,這才發現有些蹊蹺。”


    “當年太後就沒想過這裏頭或許有些蹊蹺嗎?”


    “墜井而亡的人宮裏哪年都有幾個,那時候先帝還總是為了她神傷,時不時的就要過去看一看,也曾酒後幸了裏頭的宮人,有些剛烈的總要尋死覓活,所以那個時候並沒有人覺得奇怪。”太後道。


    “既然如此,為什麽如今卻要來翻舊賬?”趙璿問。


    “穎妃還在世的時候知默就一直在她身邊服侍,宮裏許多人都見過知默,說她是個心地善良,溫順可親的人。”太後道“你不覺得這個人和後來的知默不太一樣嗎?”


    趙璿迴想了一下自己遇見知默的情形,隻覺得她格外沉默,而且看起來像是知道很多隱秘一樣,時常出神,欲言又止。“太後想說知默是別人假扮的?”


    “原先我還不太肯定,昨日我路過長寧宮,看見那裏一片廢墟,忽然想明白很多事情。”太後看著她說“或許後來的知默就是懷寧。”


    趙璿並沒有輕信她的話。“無憑無據,即便是太後也不能肆意妄為,胡亂揣測。”


    “我已經查出來為什麽你和蔣思羽會和穎妃這麽像了,當初教導你們的人就是她派出去的。按照穎妃的喜好和習慣把你們兩個變成穎妃的殼,讓陛下的心思全都花在你們身上。”太後道。“而且當初你會在宮中遇險,就是她暗中將溫澈引來的。”


    “太後說了這麽多,還沒說找我一個即將被下入大牢的人做什麽?”趙璿饒有趣味的看著她。


    太後道“崖城的事情先帝一直瞞著我,否則我也不會真的將你視作眼中釘。”


    這算什麽?來解釋自己為什麽痛下殺手,想要讓她既往不咎?


    “太後知道了又如何?先帝和陛下終究不是一個人。”趙璿想要起身,卻忽然停住。她的身上散發出來一股清幽的香味,很熟悉,卻一時讓人想不起來。


    “老二是戴了人皮麵具逃走的,和知默一樣,這背後也許有什麽關聯。”太後道。


    趙璿想了想“太後此舉是想議和?”


    “當日種種都是陰差陽錯,今日你我何不坐下來共商要事?”太後一麵說一麵看向遠處的宮殿“蔣思羽和蕭以寧是怎麽迴事,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嗎?”


    “古往今來議和的人中,能夠像太後這樣的實在不多。”


    “敢像你這樣說話的人也不多。”


    言歸正傳,兩人都明白如果知默其實是早該死去的懷寧,那麽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樣了。而一直困擾趙璿的一些事情也隱隱約約有了解釋,譬如那個神秘的琉璃杯。


    “即便長寧宮真的有什麽秘密,現在也都沒了。”趙璿道,一片焦土,早就已經無跡可尋。


    太後道“你不如想一想她是怎麽和溫澈聯係上,又為什麽對你的行蹤了如指掌,還有她為什麽非要借我的手殺你。讓你我之間起紛爭究竟對她有什麽好處。”


    “如果當初我真的進宮、得寵,你會不會因此記恨大長公主?”趙璿問。


    太後沒有立即迴答,這個問題被點出來之後她就明白這是一局很大的棋,從一開始她們就都被算了進去。


    如果趙璿真的像她所計劃的那樣進宮,一定會得寵,而她根本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件事發生,必定會想方設法的阻撓,更會在那個時候就和元嘉勢同水火,也會更早遭到先帝的厭棄。到了那個時候,不論她在誰身邊服侍都會成為後宮真正的掌權者。


    “你覺得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如果是想要權勢,她根本不必廢這麽大的力氣,更不必綢繆這麽多年,甚至還將冷宮中的二殿下扶養長大。


    “她所圖謀的東西也許比我們現在能夠想到的更複雜。”趙璿想了想道。“有來有往才算交易,不知太後打算用什麽來和我交易?”


    “不如就用元嘉?”太後道“橫豎你們彼此也看不對眼,她一心想要弄死你給她的女兒報仇,你若落到她手中隻怕生不如死。”


    趙璿輕聲道“可太後就不怕,沒了她你我就要刀兵相見了?”


    太後笑了“你大概還不知道,崖城的港口已經開了。我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不會來和你談。”說完從袖中掏出繡著一支綠蕊白花的手帕,遞給趙璿。


    隻是一眼趙璿就想起來這股熟悉又奇怪的香味究竟是什麽,原來是扶銀花的味道。“太後可真是好手段,我從前竟不知你還有這樣的本事。”


    “你我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從前遭人算計,如今已經截然不同,不是嗎?”說著看了一眼還停著蔣思羽棺槨的宮殿。“太子選妃那日,你和她穿了一樣的裙子。”


    趙璿偏過頭看她“我不明白太後的意思。”


    “你說韓朝如果知道你並不像他想的那樣幹淨,他會怎麽做?”太後麵含淺笑的看著她,但並不會讓人錯以為她是個好相與的人。


    “威逼利誘都用上,看來你是真的和元嘉水火不容。”趙璿微微側過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遠處。


    兩人各懷鬼胎的看著對方,趙璿將手帕塞進袖子裏。“太後能夠許諾我什麽?”


    “保你一家平安。”


    “你希望我做什麽?”


    太後清了清嗓子“不必你動手,你隻需要袖手旁觀。”


    “這麽簡單的事情卻許了我這麽大的報酬,實在讓人覺得奇怪。”趙璿輕笑道。


    她站到趙璿邊上,兩人背對著亭外的宮人。“我要你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任何人覬覦帝位。”


    這才是物有所值的要求,趙璿想了想,三殿下四殿下都是柔貴太妃所出,可見其頗得先帝寵愛,再者霍家無疑是強勁的外戚,難怪太後如此忌憚。“覬覦帝位全在心中,我又如何能製約?況且我現在尚且自身難保,哪有餘力幫你。”


    “你不再是公主,韓朝自然也要從公主府搬出來,你說換了地方他還會像之前那麽安全嗎?”太後若有所思道。


    趙璿聞言不禁笑了“太後所慮甚是,想來每年去行宮避暑的時候太後也是這樣憂心忡忡的吧?”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這個人出身鄉野,就是這麽不識抬舉。”趙璿躬身行禮,自顧自的走了。徒留太後一人站在亭中咬牙切齒。


    天牢的環境比趙璿想象中要好一些,雖然還是陰森寒冷,可總算幹淨整潔。


    半舊不新的被褥在床鋪上疊得整齊,地上撒過水,將灰塵都壓下去。一桌一椅一床鋪,要不是冰冷的石牆,幾乎讓人以為是哪家山野客棧。


    趙璿從善如流的在這裏安頓下來,一日三餐都有專門的人負責,在看守的監督下,由趙璿將所有的菜都撥了一些到另外的碗裏,當麵吃下去,一刻鍾後趙璿才開始吃。


    期間趙璿還用一對耳墜子換了練字的紙筆,每天都要練字,心平氣和的等待著陛下的審判。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不過第二日元嘉就興衝衝的來了,言語譏諷了半天都不見趙璿有反應,又氣又惱,冷哼道“你還以為自己這隻麻雀真能變成鳳凰嗎?簡直白日做夢!如今我倒要看看你這惡毒的賤人如何給我的阿柔償命!”


    不論她怎麽叫囂趙璿都充耳不聞,直到她冷笑著說“對了,你還不知道吧,韓朝上書求陛下準許他休妻!要不了兩天你就是個二婚還被休棄的棄婦了!”


    趙璿眼神微動,咬了咬下唇,克製住微微發抖的手將最後一筆落下。“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人之常情本該如此。”


    “哼!我才不信你一點都難過。再嫁還被休棄,即便能活著出去,你這輩子也休想再嫁人!”元嘉撂下狠話,氣衝衝的走了。繁複的裙子將小幾帶倒,撒了滿裙的茶水。“混賬!你們到底是怎麽辦事的!”


    看守賠著笑將人送出去,迴來站在趙璿的牢門口問“夫人還需要什麽嗎?”


    “我能給家裏寫封信嗎?”趙璿微笑道。


    “陛下的旨意上並沒有說不許夫人往外頭送信。”看守老實道。


    提筆隻覺沉重,趙璿寫了兩行覺得不妥,胡亂揉成一團,推到一邊,想了半天才重寫了一封。


    “夫人不將信封起來嗎?”看守看著沒有用蠟封口的信封道。


    趙璿輕輕搖頭“陛下還未看過,如何能封?”


    看守臉色一僵,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蕭奕亭看完手裏的信,親手封好,命人悄悄送去給韓朝。


    出宮送信的人恰好與霍思淵擦身而過,引得霍思淵多看了一眼。“臣叩見陛下!”


    “起來吧。”蕭奕亭擺了擺手,按了按有些悶疼的額頭。“還沒找到嗎?”


    霍思淵將剛剛送來的密報呈上“方圓五十裏的城池也沒有出現可疑的人。”這並不是一個能夠讓人心安的消息,更令人不安的是沉寂了許久的飛紙再次出現在都城中,這一次上頭寫的不再是小道消息,而是太後夥同大長公主毒殺先帝穎妃,迫害二殿下,篡改遺詔重立廢太子等等聳人聽聞的大事。


    每一天都有新的文章,事無巨細,繪聲繪色。就連二十多年前大長公主是如何逼得趙明理休妻再娶,苛待原配所出的種種都寫得詳細,仿佛親眼所見。


    “陛下,臣懷疑二殿下並未出城,一直藏在城中暗中操控著民心。”霍思淵道。


    沉默許久,蕭奕亭道“他終究還是想要這個位置。”手上用力按住扶手,聲音裏有著濃重的感慨。“讓府衙暗中清查每座宅院,務必要把他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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