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有些喧囂,綠螢站在船頭,腦後的絲帶被風吹得沒有一刻乖乖停在肩上。


    海麵上一片平靜,黑沉沉的,猶如一潭死水。


    濤聲依舊,不斷拍擊著大船,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多聲音都變得不清晰。


    即便如此,她還是聽見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音。


    那個瘦弱的女孩子固執的站在她麵前,仰著頭問“你是殺手嗎?”


    似乎舟平已經和她說了很多話,她如今已經很流利,雖然聲音很小,不過不難聽清楚說的是什麽。


    綠螢看了她一眼,轉身欲走,誰知這小姑娘竟大著膽子攔在她麵前。“我聽說你很厲害。”


    “與你無關。”


    “你收我為徒吧!”她直勾勾的看著綠螢,隻看得綠螢想笑。


    “你以為你憑什麽在這條船上?大姑娘心善但絕不養廢人,舟平護不了你多久。”


    她梗著脖子道“我不是廢人!”


    綠螢冷笑著上下打量,隨手將放在一邊的長槳拿起,掂量了一下份量,在她的肩頭、手臂和腿上敲了幾下,眼睜睜的看著她吃痛得跌倒在甲板上。“弱者,不配。”


    揚長而去的她完全沒有看見身後那雙咬牙切齒的眼睛。


    船艙內趙璿正在看山河地形圖,突然看見綠螢進來也沒有多想。“此去一路遙遠,明日上岸後快馬加鞭,務必早些趕到。”


    “大姑娘的身子恐怕吃不消晝夜兼程。”


    “便是吃不消,也沒有別的辦法。”趙璿皺眉看著圖上的形勢。“房越修下一步恐怕就要直取都城,若再晚些隻怕來不及。”


    趙璿的擔憂被綠螢看在眼中。“從不曾見大姑娘如此急切。”


    “人活一世,或許總要有些牽絆。”


    她以前也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今天,或許這正是命運。


    下船之前,趙璿正在梳頭,忽然聽見有人敲門。“進。”


    沒有想到的是,進來的人竟然是那個丫頭。


    “我可以服侍。”


    趙璿失笑“你以為你算什麽?也敢這樣和我說話?”


    “我可以做一個稱職的殺手。”


    “就憑你這個樣子,怎麽當得殺手?”趙璿啼笑皆非的看著她,身無二兩肉,瘦的皮包骨。


    她的反駁還沒有說出口,趙璿又道“你可知道一個殺手要麵對什麽?對他們而言最難的並不是殺人,而是要和所有人斷絕關係。你做得到嗎?”


    奪門而入的舟平並沒有給她迴答的機會,慌慌張張的向趙璿告罪,拉著她就往外跑。


    兩人在甲板上拉拉扯扯,誰都不肯退讓。


    “你不能去!”


    “憑什麽!”


    “反正不能!”


    綠螢抱著雙臂靠在一邊看他們,嘴角噙著幾分笑意。


    “綠螢,你快替我勸勸她!”舟平正無奈,恰好看見倚在一邊看戲的綠螢,急忙向她求助。


    “她若有心尋死,你又何必攔她?”綠螢道。


    舟平臉色都被她嚇白。“你說什麽呢!”


    “難道不是嗎?就憑她這副身板,別說練成,要不了三天就會一命嗚唿。”綠螢毫不客氣的評價道。


    舟平一下子擋在她身前。“不行,她不能跟你走!”


    綠螢白了他一眼“白送我都不要!”


    說話間已經能夠遠遠的看見碼頭,綠螢便趕迴趙璿身邊。“舟平身邊那個小丫頭脾氣很倔,像是吃定了舟平。”


    “舟平在她身上不知花了多少銀錢,一時想不開也是有的。”趙璿不以為意道。


    “一會兒上了岸怎麽安排?”


    趙璿道“把她留在楚庭,舟平跟我們走。”


    此話一出,兩人都不樂意,舟平急道“她一個年幼的女孩子家,一個人要怎麽過?”


    “你可不要忘了當初你是怎麽說的,隻要我收下她,你就跟我走。”


    舟平為難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趙璿。一咬牙“好!我跟大小姐走!”


    “你原本就是楚庭的人,在這裏生活應該很適應,城中有宅子,你什麽都不必操心,等忙完了自然會有人來接你。”


    “我不是廢物!”


    趙璿多看了她一眼。“你有什麽本事?”


    誰也沒能料到趙璿果真停下腳步,場麵頓時有些尷尬。她不服輸似的看著趙璿“給我一個機會,我不會讓你失望!”


    “我隻是讓你安靜待著你都不肯,這就夠讓我失望。”趙璿道。“我沒這麽缺人,需要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孩子來湊數。”


    “可總有些事情是隻有孩子才能做到的。”她似乎鼓足勇氣才能站在趙璿麵前,仰著頭,不論舟平怎麽拉,都不肯退縮。


    趙璿來了興致。“你為什麽如此執著?”


    “我想要自由和平等。”


    綠螢和舟平都被她這句話嚇了一跳,齊刷刷的轉頭去看趙璿,果不其然,直到此刻趙璿才終於認真的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你要的東西有多奢侈嗎?”


    “知道,可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我什麽都不怕!”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趙璿要鬆口的時候,趙璿卻笑著搖頭“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會帶你走。”


    “為什麽!”


    “我將要麵對的是一路血腥,一個孩子不應該麵對這些。”趙璿試圖甩開她緊緊抓著自己的手。


    “我不怕!”


    “不行!”舟平終於撲上來將她的手掰開。他不能讓她麵對這些。


    “自由和平等即便你死過一次也未必就能得到。”從趙璿口中說出的話冰冷又殘酷。


    船已靠岸,沉重的錨落入水中,水花四濺。


    趙璿先行下船,完全沒有迴頭看呆若木雞的兩人。


    就在眾人上馬準備啟程的時候,變故突發。


    渾渾噩噩的跟著子平的人忽然被人攔住。“喲,我還以為你去哪兒了呢,原來是傍上高枝兒了!”


    說話的男子衣著打扮還算得體,隻是言語粗鄙,一雙眼睛賊溜溜的看著她,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她的衣服扒光。


    子平將她護在身後“你認識這些人嗎?”


    “小子!別擋著爺的路!趕緊把人交出來,不然爺要你好看!”


    她悶頭不說話,子平無奈。“她不認識你們,幾位大概是認錯人了。”


    男子嗤笑道“認錯人?她就是化成灰我都認識!趕緊的,把人交出來!爺當初可是花了好幾兩銀子的!”


    趙璿等人騎馬駐足,卻並不靠近。


    舟平急得要衝上去,卻被綠螢攔住。趙璿道“稍安勿躁。”


    子平雖有些功夫在身上,卻礙於此處人多眼雜,不敢施展,很快就落於下風。


    兩人製住子平,餘下那個領頭的人色咪咪的打量著她。“我說你跑到什麽地方躲起來了,原來是找了個小白臉啊!”


    說著毫不客氣的對子平評頭論足。“我看這小子不過是個外強中幹的花架子,你跟他還不如跟我,起碼還能吃香的喝辣的!”


    她始終一言不發,別開臉,甚至不敢抬頭尋找趙璿等人的蹤跡。


    正在這男子以為自己要得手的時候,卻突然被人一腳踢中腿彎,不受控製的朝前撲去,險險跪倒在地。


    惡狠狠的迴頭一看,卻發現是一個臉色冰冷的年輕女子,調戲的話語還沒有說出口,就見著女子身後走出來一個眉目清冷,看起來不過雙十年紀的女子。


    “喲,姑娘好大的架子,惡仆當街行兇也不管管?”


    惡人先告狀大抵如此,趙璿手持馬鞭,掂了掂份量交給綠螢。“這人說你是惡仆。”


    綠螢掄起鞭子就往男子身上抽,力道控製得極好,一點都沒有傷及旁人。饒是如此,四周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退讓開,唯恐一個不小心就被波及。


    “你太囂張了!你知道我是誰嗎!知道我姓什麽嗎!”男子吃痛道。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趙璿微笑著看向男子。


    男子理了理有些狼狽的衣裳。“我姓胡,是白城守的外甥!睜大你的眼睛看看,你惹了不該惹的人!”


    圍在邊上的人議論紛紛,大意上都在說她們幾人倒黴,撞上了白城守的外甥,這樣一個混世魔王,不知又要如何顛倒黑白。


    趙璿神色莫辨的看了一眼那個始終沉默的女孩子。“你為什麽要抓她?”


    “她是我的小妾,我自然要抓迴去!”胡偉喊道。


    舟平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她已經嫁人了嗎?


    “胡說也該有個限度,她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尚未及笄,如何嫁人!”趙璿道。


    胡偉冷笑道“她都已經十八了!什麽十一二歲!她是在去我家的路上跳船跑了,不然現在孩子隻怕都生了!”


    說著就有巡邏的府兵來將幾人通通帶迴城守府,趙璿沒有反抗,跟著他們往迴走,心裏大概有了猜測。


    見到還未換下官服的白城守時,對方臉色瞬間變了,顧不得剛才是如何在外甥麵前拍著胸脯說一定會給他一個說法,此時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著,她怎麽又來了?


    “白城守,好久不見,我竟不知楚庭的待客之道原來這般有趣。”趙璿輕笑道。


    白城守左右看看,示意下屬給她們鬆綁。“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趙璿衝胡偉一抬下巴。“我本是路經此地,誰知卻撞見這位胡公子當眾搶人,覺得有些不妥,便說了兩句。誰知就被綁來了。”


    “你的丫鬟分明都踹我了!”胡偉叫道。


    “住嘴!”白城守喝道。轉頭對著趙璿,卻心懷鬼胎道“眼下這個局勢,殿下一個人外出,是不是不太安全?”


    趙璿卻道“我若連在楚庭都不安全,隻怕這天下都沒有我能待的地方了。”


    白城守笑了一下,衝趙璿一拱手“這是私事,殿下還是不要過問,臣這就安排人送殿下迴去。”


    在聽見白城守稱唿趙璿為殿下的時候,胡偉就愣住了。這個年紀能夠被稱為殿下的女子恐怕隻有玉城公主一人。可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趙璿道“我原本並不打算多管閑事,隻是恰好和這個孩子有緣,見她落難,不免想要幫一幫,城守大人該不會不肯吧?”


    可城守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眾人大吃一驚。“這是小女白欣,和表兄胡偉有婚約,幾年前逃婚至今未歸,如今既然人迴來了,殿下就不必操心了。”


    “隻憑你一麵之詞,怎麽能證明她就是白欣?”舟平道。


    “我怎麽從未聽說過白城守有這麽一個女兒?”趙璿端起茶杯聞了聞味道。


    白城守道“白欣乃家中妾室所生,不足為外人道也。”


    趙璿了然的點了點頭,側了側腦袋。“你是白欣嗎?”


    被喚作白欣的女孩咬著下唇,神色慌張,一看就有鬼。


    “雖說白城守一向是個可靠的人,可今日事發突然,我也不好直接將人交給城守,不知還有沒有別的信物?”趙璿道。


    白城守想了想道“家中未婚的女眷右臂上方都會有梅花型的守宮砂,一眼便知。”


    綠螢帶著白欣去了內室,不一會兒就迴來了,臉色不太好的衝趙璿點了點頭。


    這下就能解釋為什麽當初怎麽都找不到她的家人,原來她竟是白城守家的庶女。


    “這些年也沒聽說城守家丟了孩子啊。”


    “區區一個庶女!......”胡偉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白城守打斷。“畢竟是逃婚,家醜不可外揚,便隻是私下裏找,沒有聲張。今日機緣巧合迴來了,也該早日完婚。”


    白欣鼓起勇氣向趙璿道“我不要迴去!”


    “胡鬧!”白城守怒道。


    “他們打死了我娘,我不迴去!”白欣梗著脖子道。


    趙璿看著神色有一瞬間慌張的白城守道“我朝律法,主母可以責罰,發賣妾室,但草菅人命者一樣要受罰。”


    “殿下別聽她胡說,劉氏是病重不治而亡,並不是被打死的。”白城守道。


    “你胡說!分明就是夫人用堂上的板子打了我娘,又不給請大夫,活生生耗死的!”白欣說起此事滿腔怨恨,涕泗橫流。


    舟平有心上前,卻被子敬攔住,暗暗搖頭。


    “你血口噴人!”白城守指著她罵“我白養你那麽多年,沒短你吃,沒短你穿,誰知竟養出你這樣的白眼狼!”


    “我和我娘雖然住在這裏卻比下人還不如,吃穿都是我娘自己用繡品換來的!不然早就餓死了!”白欣咬牙切齒的看著白城守,似乎恨不得擰下他的頭以告慰亡母在天之靈。


    趙璿道“你們父女鬧得這樣不愉快,我若就這麽走了,萬一她尋死覓活,將來要是記在我頭上可怎麽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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