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餐桌上隻坐著祖孫二人,菜色卻一如往常,冷熱得宜,八葷八素。雖然桌上的碗筷極多,可兩人卻像看不見一樣,神色自若。


    趙璿親為祖父盛粥。“今天的小米粥熬得很好,祖父嚐嚐?”


    昨夜被鮮血浸染的地毯已經被換下,地上牆上,所有地方的血跡都被清洗,換上了散發著清香的扶銀花。


    腥風血雨和哭嚎咒罵都像是一場鐵鏽味的夢,在醒來的一瞬間就被扶銀花掩蓋。


    徒留夢醒後的惆悵和沉思將明媚的清晨蒙上陰霾。


    “岱城鬧得越來越兇,你怎麽看?”


    趙璿道“房越修不過是個傀儡,背後一定還藏著別人。”


    “怎麽說?”


    “房越修隻是個城守,哪裏來這麽多錢糧去養護軍隊?而且即便他巧舌如簧,又有什麽東西能夠說動一個兵部的執事倒戈相向?”趙璿道。


    老爺子用公筷給趙璿夾了一筷子麻辣雞絲。“你覺得背後是誰?”


    “不好說。溫澈一直虎視眈眈想要起兵。他提出要聯姻就已經很奇怪,偏偏房越修又在這個時候造反,恰好給了他一個悔婚的借口。”趙璿想了想道“還有二殿下,行徑怪異。明明沒有先生教過他讀書,說話卻頭頭是道,還有膽子提出要去監軍,總讓我覺得不太對勁。”


    “還有一個人。”


    趙璿下意識的搖頭。“大殿下這麽做不值得。”


    他雖然被廢,但是不論朝中還是民間的風評都很好,假以時日未必沒有機會重新當上儲君,可暗中起兵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他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是太子,當初陛下為了二殿下就曾經起過廢太子的心思,如今皇後禁足,太子被廢,陛下又這樣寵信二殿下,慌不擇路也不奇怪。”


    雖然他說的有道理,可趙璿還是覺得此事是大殿下所為的可能性並沒有其他兩人大。


    可是若論急切,確實大殿下要更勝一籌,反而將二殿下和溫澈暫且摘出去了。


    趙璿咬了一口脆醃紫花菘,忽然覺得嘴裏有些發苦,立刻吐出來。


    “紫花菘有問題!”


    趙璿漱過口,仔細聞了聞紫花菘的味道,一如往常。


    沈老爺子正色道“你才剛迴來,會是誰這麽迫不及待?”


    廚房的人跪在階前瑟瑟發抖,根本不敢抬頭看趙璿。“大姑娘!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大姑娘饒命!”


    “我也不冤枉你,你若有能辯駁的隻管說,若說不出來,我自然要治你的罪。”趙璿語氣涼薄,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眼神輕飄飄的從他身後飄過。


    綠螢站在身旁,左手始終放在腰側,銳利的眼睛來迴打量著院中的人。


    大廚哭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廚房裏的菜都是自家做的,一直放在廚房,怎麽會有問題呢!”


    “你覺得我冤枉你?”反問最令人膽寒。


    聞聲瑟縮的大廚完全沒有抬頭的勇氣,隻知道哭著求饒。哭著哭著忽然道“今日的菜是阿平取的,大姑娘不如問問他!”


    阿平不過是個半大孩子,頭一次見這樣的場麵,抖得篩糠一樣,上下牙控製不住的打架。“......見......見過......見過......大姑娘!......”


    趙璿見他衣著簡單幹淨,便知這孩子在廚房也是體麵的。“你說說,這菜是怎麽迴事?”


    “我從壇子裏取出來,就給了阿香姐姐,並沒有離過手啊!”阿平哆嗦著說。


    阿香“噗通”一聲跪下,卻不敢拉趙璿的衣角,死命磕頭。“大姑娘!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接了菜就直接過來,根本沒有停下!”


    趙璿聽了三人的話,向綠螢道“去把壇子拿來。”


    壇子並不像趙璿記憶中那麽大,尺寸有些小,看樣子像是極精致的那種醃菜。


    “廚房上菜一貫都要試,你們沒嚐嗎?”壇子裏的菜也有苦味,應該沒錯。


    大廚忙道“這是三夫人才送來的,昨天開壇嚐過,味道極佳。因為量少,今天就沒有嚐,誰知今天就壞了!”


    趙璿轉頭看了一眼坐在屋裏的老爺子,老人家閉上眼睛,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


    “便是夫人送來的也不能這樣懈怠,如今人都吃壞了,萬一有個好歹,你們誰擔得起責任?”


    眾人便一個勁的告罪求饒。“大姑娘,這我們也料不到啊!求大姑娘放我們一條生路!”


    遛狗的人迴來,剛進院子就被眼前的陣仗嚇了一跳,手一鬆,狗就跑了。


    說來也怪,這狗平時是不吃放在地上的食物的偏偏今天被地上的醃菜吸引,竟嚐了兩口。


    慌忙去攔卻沒攔住,不一會兒就趴在地上直叫喚。剛才還心有疑慮的人看見這一幕都沒話可說,眼睜睜的發生在麵前的事情誰還能抵賴?


    沈老爺子最喜歡這隻黑背的大狗,養了許多年,未料到會在今日有此一劫。“罷了,罷了,這大概就是報應吧。”


    趙璿先為祖父奉茶,緩緩開口。“原來她們早就計劃好了。”


    心中的失望猶如六月飛雪,讓人涼透了心。


    “那幾個男人之間的事情,你不要參與,讓他們自己鬥。”沈老爺子搖頭輕歎。“我們家這一輩隻剩下你和阿旭了,不要折騰,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吧。”


    “祖父,我心有不甘。”


    憑什麽她隻能被動接招?憑什麽她不能主動出擊,將那些陰險的惡意都扼殺在搖籃中?


    她要掌握自己的未來!


    “不好了!陛下病重了!”綠螢奔進來,麵色嚴峻。


    從昨日起,便胃口不佳,吃不下東西,後來漸漸說不上話,渾身出汗,現在竟開始發熱,說不出話。


    如今朝中空虛,正是危急之時。


    趙璿起身欲走,忽然聽聞老爺子滿是滄桑的聲音。“你這一去恐怕就不會迴來了吧?”


    老爺子自顧自道“其實不論是誰坐上那個寶座,崖城始終是崖城。”沒有人能夠撼動崖城的地位。


    “祖父說的沒錯,可這個人不能是二殿下。”趙璿道“此人身上諸多疑點,未能一一解開,便不能擔當儲君大任。即便崖城能夠偏安一隅,也要有個明白事理的陛下,才能過得舒服。”


    要是真的脫離陛下的管控,下一步恐怕就是取而代之。


    崖城縱然物產豐富,商業發達,也未必經得起長期的內耗。


    “罷了,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老爺子歎著氣起身,忽然聽見趙璿道。


    “當年我成婚的時候,祖父還欠我一份嫁妝。”


    老爺子轉頭看她,眼神複雜。“你要明白,拿了這份嫁妝,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沈家的人。”


    趙璿鄭重點頭。“孫女明白,從今往後不論貧富生死,絕不連累沈家!”


    象征著權勢的兵符被握在蒼老枯槁的手中,老人帶著她穿過長長的地道來到一處廣闊的洞穴。


    洞穴中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男女老少各種相貌應有盡有。


    管事人按照趙璿的要求挑了一萬人,他們灼灼的目光盯著趙璿,將主人的樣子牢牢的記在腦海中。


    喝過摔杯酒,這些人從今往後就屬於趙璿。


    昏暗的密室中,趙璿坐在石台邊,喝下銀婆婆遞來的湯藥,順從的躺下,在藥力的作用下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銀婆婆忙完之後從裏頭走出來,親捧了一杯茶遞與沈老爺子。“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若趙璿能夠和沈昌旭成婚,一明一暗,一定能夠將崖城帶上更高的台階。


    “其實若用扶銀花洗去她和阿旭的記憶,或許還有轉機。”銀婆婆試探道。


    沈老爺子輕聲道“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們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家就不要搗亂了。”


    “即便她忘了所有的關隘,密室,也不記得所有的這一切,可她畢竟還是你的孫女。”


    “到時候阿旭迴來,你把份量下得重一點,讓他安心留在這裏,別整天想著跑。”老爺子道。


    銀婆婆冷笑一聲,將簍子裏的扶銀花挑揀幹淨。“若是不願,隻管把他的腿打斷。半年都走不了。”


    沈老爺子無奈扶額“你都多大年紀了,怎麽還是這樣喊打喊殺?”


    “不聽話的小孩子就應該打一頓,保管之後服服帖帖!”


    “阿璿的身子怎麽樣?”


    “沒什麽大問題,藥是自己停的。她自己在孕中也小心,沒什麽損傷。”


    老爺子安心的喝了一口茶。“你也該抽空出去看看,總是在這個地方待著會犯病。”


    “我也這麽大年紀了,一心盼著能夠喝上阿璿和阿旭的喜酒,如今既然喝不上我也犯不著再為難自己鍛煉。”銀婆婆氣鼓鼓的將挑揀出來的扶銀花放到小爐上烘烤。


    “孩子們不願意,我也不能強求。”


    銀婆婆拍著桌子道“你當年支持阿璿她娘和趙明理成婚的時候不就是看中趙家書香門第嗎,可到頭來呢?還不是沒有好結果!你也說孩子們自己看對眼不好強拆,可結果呢!”


    沈老爺子啞口無言。


    見狀,銀婆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孩子們才多大年紀?見過多少人?一時被蒙蔽了也是有的,這種時候就應該讓長輩們幫著料理,不然要生出多少禍事?”


    要是趙璿沒去都城,這時候早就和沈昌旭三年抱兩,和和美美的過日子了。


    要是當年沈趙並未聯姻,自然就不會有後頭這些事。


    銀婆婆將自己的不滿全都發在沈老爺子身上。


    “你啊,這麽多年了,還是喜歡替別人拿主意。”沈老爺子失笑,輕輕搖頭。“把孩子們綁在身邊,對他們而言未必是好事。可別養來養去養成仇。”


    假裝聽不出來他話中的深意,銀婆婆用長長的筷子翻動著鍋裏的扶銀花。“我不懂,也不想懂。”


    天光乍破之時,趙璿醒來,愣愣的躺在床上,悵然若失。


    她很明確的知道自己忘了什麽,卻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


    “大姑娘。”


    “進來。”


    綠螢站在床前道。“到時辰了。”


    趙璿沒有走被封閉的港口,她坐在車上,閉目養神,迴憶著離開之前祖父的話。“希望你不會有後悔的一天。”


    馬車在路上奔跑,與帶著露水的樹枝擦肩而過,蕩漾出微涼的氣氛。


    綠螢探頭看了一眼外頭,向趙璿道“舟平帶著那個孩子在外麵。”


    趙璿沒有下車,隻是掀開了簾子。“怎麽了?”


    舟平拉著孩子跪下。“大小姐,舟平願意跟在您身邊當牛做馬!求您收下這個孩子!”


    “你雖不在我身邊,我卻以為你早就投靠我了。原來是我想太多。”


    “大小姐!舟平願服侍左右!為大小姐做馬前卒!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舟平一邊說一邊叩首。


    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子雖然跟著舟平跪下,卻並沒有磕頭,默默的看著趙璿,眼睛裏裝著一潭死水。


    “我身邊不留無用之人。你做個遊商更自在。”趙璿放下簾子,命子敬啟程。


    舟平跪在原地不肯起來。“大小姐!”


    馬車漸漸走遠,舟平的心也漸漸的冷下來,無力的感覺席卷全身。


    忽然覺得身邊的人在用力的扯自己的衣服,他才迴過神,跟著她一起追趕馬車。


    綠螢道“大姑娘選的人都已經在昨天夜裏悄悄的離開,會一路與我們同行。”


    “此行危機重重,大家都要小心。”


    渡口前,趙璿剛剛下車,就聽見身後傳來重重的喘息聲。舟平和那個女孩子氣喘籲籲的跟上來,來不及說話,那個女孩子就跪在趙璿麵前,直直的看著趙璿。


    舟平見狀,連忙去攔她的眼睛。向趙璿道“大小姐別生氣,她不懂規矩!”


    趙璿站在她麵前,彎腰挑起她的下巴。“你不服氣?”


    再次重新審視兩人,趙璿道“想要留在我身邊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聽話,你做得到嗎?”


    她被迫抬頭,直勾勾的看著趙璿點頭。


    可趙璿卻並不滿意。“說話。如果說不出來,這舌頭就別要了。”


    “大小姐!”舟平紅了眼睛,卻不敢伸手去拉趙璿,隻能緊緊的靠著她,心酸又擔憂。


    誰知她卻張嘴輕聲道“好。”


    太久沒有說話的聲音很輕,很細,還帶著些許沙啞幹澀。但毫無疑問,她開口說話了。


    與舟平的呆愣不同,趙璿輕笑。“子平,帶他們上船。”


    安頓好之後,舟平悄悄的把綠螢拉到一邊。“我怎麽覺得大小姐和前段時間不太一樣了?”


    “前段時間在所有的封號和身份最後才是她,現在,她才是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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