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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迴 夢魘深安得雙全法 風雲變誰續百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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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長庚從杏倚樓迴來,更衣完畢便立刻前往祖父的房間。


    這「百年香爐」,是一個青銅製成的大香爐,上麵雕刻有上古珍奇異獸的花紋,最底部則鑲嵌著一組獸骨,形似玄武環抱爐身;香爐裏麵常年燃著百味草木製成的神香,已近千載。這是當年隱世高人藥兒娘,連同玉葫蘆一起交與白家的寶物。


    百年香不滅,則白家平安無虞,由玉葫蘆挑選每一任的家主,保佑世世代代薪火相傳。


    白長庚踏進祖父房間的側室,輕車熟路地穿過重重疊疊的書架格間,繞進一個角落,踮起腳摸到最上層書架的某一格,挨冊確認後,取下本書卷,再然後,撚出裏麵的幹花書簽,白長庚心中默念幾句口令,隨即,從書房的另一處地方傳來吱呀的輕微響聲——此時,從另一處書架那,已然彈出一個精美的錦緞盒子。


    白長庚快步走到那邊書架,將錦緞盒子拿下來,這盒子打開後,儼然一冊封麵書著《柳浪傳記》的話本,此時,白長庚按筆畫去觸摸封麵上那個柳字右側的偏旁「卯」,一筆一畫將其描摹完畢後,稍作等待,整個書房的一麵屏風畫背後,牆麵上一道可容納二人進的暗門應動作而開啟,期間沒有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


    除去耳尖的人能辨出這一打開暗道的機關之聲,四處安靜得恐怖。這種設計,即便有人進了暗門,也能讓書架與屏風後的暗門縫隙立即恢複得整整齊齊、毫無漏洞,顯出一個人都沒有來過的樣子。


    關於那錦盒裏的《柳浪傳記》,白長庚隻知道這書是白家地宮道觀暗門的密碼,從來沒有仔細翻閱看過內容,因為叔叔們早就多次說過,秦樓楚館裏的女人都是大老虎,她一向對這些風月話本熟視無睹。


    此外,出於某種對怪異之物的敬畏之心,她也不在意為何一冊普通的戲本會由錦盒裝著,放在這麽高的位置。


    自打從杏倚樓給不認識的姑娘療傷迴來後,她更加確信煙花巷裏真的有大老虎了。看著《柳浪傳記》封麵上的書生和美人眉來眼去、情意綿綿,白長庚困惑又懵懂,她心道:妖魔鬼怪好歹是有形的,這種異獸著實駭人聽聞,今日,居然我身在其中時,也完全感應不到它們。


    也許是火候不到家吧,白長庚心想。她隻願發自內心認真精進修行,有朝一日,能真正“看見”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洪水猛獸,並與大老虎一較高下。


    百年香爐就在暗門後麵的房間裏。步入甬道,摸索前進,經過兩三段曲折的樓梯,再轉眼,已是晃眼的大堂。


    白長庚一進地宮道觀便察覺到了異樣。


    小廝踉踉蹌蹌地跑過來,麵色死黑,顫顫巍巍地小聲告訴白長庚:


    “二少爺,百、百年香……滅了!”


    白長庚一秒都不耽擱地快步走入大堂,地宮道觀大堂裏,香爐裏沒有冒出往常那般濃烈的氣息——百年香果然滅了 ,惟有幾縷殘存的青煙。


    百年香的得名,從不是說這個香不會滅,它一向需要每月有專人查看,打理香灰並添換新香,傳聞中,百年香一旦沒有及時續上,導致熄滅的話,整個白家乃至應天一帶就會有大災難。


    百年香在過往曾經熄滅過兩次。第一次滅後,杏花村一帶發生洪澇,淹掉了沿岸的許多百姓與農田;另外一次滅後,應天出了巨大的蝗禍,導致百姓們那年都沒有糧食吃,鬧得苦不堪言。


    白長庚臉色沉靜,心中卻一片空白,她完全不知道這種時候要怎麽辦。


    此時外邊已是入夜,天色更是黑黃陰沉極了,伴著幾縷閃電劃破夜空,翻滾的濃雲壓著地麵,似乎要貼著杏枝觀湧下來。


    白玉樓在山腳下的杏安堂,剛忙好了繁雜事務,見天色突變,又有小廝在外麵急急忙忙地找自己,心道不好,趕忙往山上奔去。


    待他趕到地宮道觀時,眾當家已經都得知消息,全部到場了。所有人的臉色都陰沉難看到了極點。


    他們都知道百年香的傳說,尤其是此時此刻,白長庚孤零零地站在一堆大人中間,勉強鎮定下來,才按捺住巨大的恐懼而沒有離開。


    白玉樓掠過女兒身側,看了一眼靠近門邊的司徒禮,點點頭,立刻進入大堂去,他走到香爐旁邊查看情況,發現平日看香爐的兩個小童不知什麽時候死去了,麵色潮紅。而周圍的小道士們,有的還在唿唿大睡,白家家仆們正挨個把他們連罵帶吼地喊醒。


    「香篆派」的人一向負責每月的打理與添香,香篆派的藍情大當家此刻也麵色肅然,與白玉樓打過照麵,她沉聲道:“我進來時,已經這樣了。”


    白玉樓:“此事甚是蹊蹺。”


    司徒禮細細檢查著兩位小童的麵孔,他們看起來像是睡著了,神色平靜安詳,似是醉酒的樣貌,探探了鼻息,已沒了生機。司徒禮搖了搖頭:“毒殺,已不必救了。”


    其他小道士們醒來,果然都不記得發生了什麽,隻是平日那樣看著香,糊裏糊塗地就暈過去了,像喝醉了似的感覺。


    白玉樓臉色一黯,這手法好生熟悉!細想當年長庚抓周的時候……


    諸位當家的都心事重重,白玉樓才發現,連平時不怎來的老前輩——白雙雁當家都在,他默默佇立在人群後方,白玉樓看見了前輩,神色稍顯內疚,趕緊打招唿拱手作揖。


    白雙雁是「須臾派」大當家,名列四位白家老前輩「一鴻,二雁,三魚,四龍」中的第二位。


    也是先前在修學期間負責給孩子們考學的那位,大家都親切地喚他“雙雁師父”,由於他為人溫和寡言,也不是很在意學子們犯懶、渾水摸魚,比起白一鴻要縱容得多,遂大家都對他頗有好感。


    白長庚之前被質疑,對司徒苑說的“師父明日要考藥理”,這裏便是在說雙雁師父了。


    此人平時存在感不甚強烈,人又沉默寡言,加上每逢清談會、祭禮、大典等事務,幾乎都在由「須臾派」二把手司徒禮掌事,所以總被忽略。


    須臾派的弟子都私下悄悄談論說,這個雙雁前輩,除了偶爾講點課,什麽都不幹,屍位素餐,真是個心大的甩手掌櫃啊,竟使鳩占鵲巢,讓司徒家的人搶了咱們白家的正位!


    說迴百年香這邊。


    白家人此刻都表麵沉靜,實則一個個心下亂絲無頭的,早就慌了,畢竟白一鴻掌門不在道觀內,竟然出了此等大亂子!白玉樓神色愈凜,立即下令師兄弟與家仆們護好白家周圍。


    白長庚去協助香篆派的藍情等人,急急忙忙去點香,可不知是這夜晚的雨天太過陰濕,還是如何,這香竟然是反反複複地燃不著了。


    “著了……著了!”


    “唉……”


    “著了!哎——”


    “……這下真著了。”


    “不行,又……”


    “繼續點!”


    十幾雙眼睛都直直地盯著燃了又滅的百年香,白長庚他們已經滿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司徒苑撐著傘,看見杏枝觀內好多家仆沉著臉跑出來,把道觀封鎖了起來,也隱約聽說了百年香的事,稍顯惴惴不安,她現在不能進道觀,隻能同一些外家人在山頂觀門那幹等著,一副無所適從的模樣。


    香篆派新跟隨來的兩個小童努力護著百年香,扶住爐子,一邊遮風,本就在地宮留看的那些小道士們,此時為將功補過更是開始助念誦經……終於,到第二十幾次打火的時候,把香續上了。


    眾人放心,退開幾步,白長庚長籲了一口氣,按祖先規矩,在離香爐最近的那個位置拜了拜,而白玉樓與諸位當家的也朝著香爐深深叩了幾個頭。


    所有人快步走出地宮道觀,迴到上麵的道觀裏。


    白玉樓一出來,就擰眉望著烏雲散去的天空沉思。


    待安撫完小輩與遣散各門派的家仆們,各門派的當家們馬不停蹄地開始了緊急清談會。今兒這會的主要內容看官兒心下明了,暫且不提。


    此外,值得一說的是,當家的們借題發揮,對白長庚說了好些夾槍帶棒的話,從裏到外種種抨擊,說著什麽百年香都滅了,是不祥的兆頭,豈非暗示著將來的家主不賢明,根本無法承擔起帶領白家的重任等等。


    白玉樓一言不發,大家麵色凝重,七嘴八舌。


    “玉樓,要不咱家還是換人吧。”


    “玉樓兄,你自己上也行啊,你家這位孩子……恕我直言,資曆太過平庸了。”藍情當家歎息。


    原來由於祖父和爸爸的囑托,白長庚甚少在他人麵前賣弄,素來故意壓低身份,隱藏自己的能力,為人處事均謙虛謹慎、毫不出彩、如履薄冰,甚至很多時候顯得木訥愚笨,是為「潛龍勿用」。


    先前她在後山的情形,屬實是為搭救好友,情急之下,不得不逼得拿出真本事來了。


    “就是啊,即便重新抓周選一個人也可以。”


    “我看司徒當家的女兒就不錯……”


    “提議重新抓周!”


    “附議!”


    “附議!”


    …………


    清談會在白玉樓的一句“等大當家的迴來再說”中不歡而散。


    清談會結束之後,父母自然要詢問白長庚在山下無故迷路那陣的事,還未待細問,外頭卻又傳來了更不妙的急信:


    白長庚的祖父,也就是內門大當家白一鴻,在鳴沙山附近的沙漠中采藥失蹤了。


    根本沒有餘裕多加指責孩子,白家的命運已然處在了生死關頭。


    白長庚隨父親等內門一行人速速收拾行裝,秘密到達敦煌鳴沙山那一帶,尋找失蹤的大當家白一鴻。


    白長庚和父親他們冒著漫天的黃沙,在沙漠腹地尋覓了三天三夜,駱駝都累死了好幾匹,人渴得麵黃肌瘦,仍未見半分祖父的影子。


    白長庚和父親彈盡糧絕,昏厥在流沙地裏。昏死之前,白長庚仿佛瞧見了前麵有大片的綠洲,又似是秦淮河畔杏倚樓附近的燈籠與戲台,還有杏枝觀的門口的大片花林,自己的母親劉心正在家翹首張望他們爺倆迴來……


    綠洲裏的劉心盛情邀請白長庚坐下,在這兒,母親的穿著打扮,像是仕女畫中美麗的仙子,身著彩霞衣裳,金光閃閃的,令白長庚覺得熟悉又陌生,不像母親又像母親。


    她拉著白玉樓的手請丈夫喝下瓊漿玉液,又一邊熱情地給白長庚夾菜,她為父女倆端來的食物都是人間見不到的珍饈美味,白長庚吃著吃著,不自覺有些悵然了。


    從自己長大以來,他們三個人,許久都沒有像這樣悠閑地一塊兒吃飯了。


    “咯咯咯……”


    “咯咯咯……”


    “咯咯咯……”


    白長庚父女倆感覺“劉心”的笑聲有些怪異。


    心中惆悵還未迴過神,母親笑問白長庚道:


    “珍兒,你出去這麽久,舍得迴來看娘了?”


    一下子,女人的臉幻出一個詭譎的笑容,從嘴角開始上揚,發出咯咯咯的怪笑,直到笑得把臉皮都撕扯破了開來。


    白長庚感覺頭皮發麻,整個人都要炸裂開了。


    她在母親撕裂開的臉孔裏麵,看到了白森森的細小骨頭如何穿破皮膚,七竅如何汩汩地流出紅色的液體,母親的眼珠如何掉下來,如何伴著一滴一滴的鮮血,撲通兩聲便落在了剛剛盛著山珍海味的湯盆內,而自己,瞬間被母親流著血的眼窟窿吸了進去!


    又是漫無邊際的昏睡。


    醒來的白長庚走在大雨裏,濕淋淋的不冬山後山,已是盛夏。


    不冬山越往山頂去,花林越茂盛,何況四季溫暖如春。若本就是杏花盛開的時節,山上的花兒便開得愈發繁茂熱烈,此時,漫天雨氣卷著花瓣打在泥地裏,就像粉色的陣陣漩渦。


    她背著藥筐沿著山路走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啊走。


    前麵隱隱約約傳來好聽動人的曲兒聲,就像話本裏形容的那般: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聽起來詞兒像正值青春的閨中姑娘,姑娘訴說著自己淒慘的身世。


    白長庚聽得入神,撥開半人高的草木,往曲兒的來處走過去了,她完全失去了全部思考,隻是沉浸在這段戲文訴說的故事中。


    待走到能看到戲台的時候,前麵的人影卻越來越模糊了,那個人就宛如白長庚童年看到的那片火燒雲,孩子們和她追著那片雲彩徐徐奔跑,雲卻永遠掛在天邊,觸摸不到,接近不得。


    戲台的匾額上寫著三個大字:“焉,知,台。”


    戲台兩側的對聯上書:


    “畫外焉知真假處,


    書中無可奈何天。”


    白長庚想念出來,卻發現嗓子已然火辣辣地嘶啞,發不出任何聲音,宛如好多沙子堵在了嗓眼兒,沙粒還在往身體裏不停灌注著,整個人隻能直直地盯著前麵,口空張著,急得眼淚就要湧出來。


    這時候,台上的紅衣戲子轉過了頭兒來,白長庚看她似乎遠遠地笑了,心中油然而生幾絲近乎得到唿應一般的滿足;那美人卻忽然神色變得似喜似悲,她兀自定定地抓破胸口,從中掏出了一枚碩大的、血淋淋的石榴。


    白長庚這邊的心也似乎跟著猛地一痛。


    自那石榴拿出來之後,紅衣美人肉眼可見地開始變老,皮膚慢慢失去了水分似的幹癟發皺,她仍在一邊低聲淺唱著什麽,一邊用尖尖紅紅的手指甲,細細挑著剝開石榴,並把石榴籽一顆顆地放在旁邊。


    待剝完了,戲子把每顆石榴籽捏在手心裏搓,每搓完一顆,那石榴籽就變成一張黃色的紙錢,有時候是紅色的紙錢,還有時候是綠色的紙錢……不多時,她的旁邊就堆起來高高的一堆彩色的紙錢。


    紅衣美人開始微笑,她坐在戲台邊沿,雙腳時而打著譜子,時而幽幽地吟唱著,一邊疊著剛剛的紙錢,邊糊著紙紮,她手裏平平整整的紙錢,如蝴蝶般上下翻飛,很快便變作了一堆兒圓形方孔的紙質銅錢。


    白長庚自開始看見石榴籽變成紙錢的那一刻起,就感覺眼皮子在打架,越來越睜不開、越來越困倦了,她努力保持不睡著,心裏澄鏡似的去知曉、去記住著這一切的發生。


    她迷迷瞪瞪等待著,看著已經完全百歲老人模樣的紅衣戲子紮完了紙,想著:這位素不相識的花旦姐姐,怎麽變老得這麽快,做紙紮這麽久,她會不會累呢?


    白長庚丟下了背後的藥筐子,緩緩站起來,用盡全身氣力,在旁邊的樹枝上摘下一朵杏花。


    她走到戲台下,舉起了花兒,想遞給台上的紅衣美人。


    驟雨越下越大,直到暴雨如注,打濕了戲台與白長庚與她手中的杏花。


    而紅衣戲子在高高的台上坐著,雙腿已經從戲台邊沿收迴,她渾身上下並未沾到一點兒雨,亦沒有伸手接花。


    這時,她朝下邊的白長庚美豔地一笑,開始拔自己的白頭發,她用根根發絲,把做好的錢幣們捆紮在一塊,一晃眼,再定睛一看,那些紙錢已然串出了一把寶劍的形狀。


    白長庚看著上麵的紅衣美人吻了一下劍格,便把做好的紙錢劍放下了。


    而自己像受到了某種誘惑,手上的杏花落在了地上,她恍惚地慢慢走到戲台邊,一步步踏上了戲台。


    睜眼清醒過來時,她已經手中拿著劍,捅進了紅衣美人的心髒,紙錢劍慢慢地被鮮血染紅了……


    …………


    等白長庚真正醒來的時候,正躺在自己家中。


    仆人侍候在兩側喂藥,她動了動身子,隻感覺頭痛欲裂,身體發軟口幹舌燥的,約莫是發著高燒。


    她心裏壓抑得慌,總感覺做了一個漫長的美夢,夾雜著噩夢,夾雜著重要的事。為什麽每每夢到戲台,都會完全記不清楚夢境內容,而且心中如此難受呢?


    父親白玉樓也在自己身旁躺著,祖父本來一臉憂心,在房間裏踱著步,見他倆醒了,先是長舒口氣,隨即滿麵怒容地看著他們,罵罵咧咧訓斥了起來。


    “看看你們倆。”


    “我們白家是道醫世家,何況你們還是內門出身的,小時候便算了,長大了還這樣。”


    白一鴻說教了半天,從百年香之事,罵到白玉樓心性不成熟罔顧家中安危;從兩人貿然去找他,罵到身為內門中人缺乏冷靜思慮;從居然完全意識不到在鳴沙山被鬼迷了,罵到最後還要由自己差點兒殞命把他倆救出來。


    白玉樓一臉愧疚,低著頭默默挨父親的批。


    白長庚想:噢,原來又是鬼啊。


    她還在無精打采地胡思亂想著,想破了頭也迴憶不起來之前的夢境,且感覺被祖父硬生生打斷,心裏亂糟糟地煩。


    「可以千杯不醉,萬幻破除。」白長庚迷迷糊糊想起一句話,原來祖父救她迴來的時候,已讓白長庚吞下了之前那個山潭妖的泥丸子,算是勉強從綠洲的幻境裏出來,保住了性命。


    “長庚,你在聽嗎。”祖父轉頭厲聲道。


    “我上一句說的是何事?”


    還好白長庚模糊中聽到了。


    “您教我再去一趟鳴沙山,將您這次沒能帶出來的寶物取迴。”


    方才祖父還在責備他們要自己舍身去救,否則就能取出那地方的什麽寶貝了,這次就差一點點。


    所以,白一鴻要罰白長庚再去一輪,彌補過失,以及因百年香熄滅之事,需要對白家眾人來一個下馬威,堵住悠悠眾口。


    白玉樓擔心女兒,思前想後的,剛想對父親提議自己也要跟著去,就撞見白一鴻吹胡子瞪眼的,他馬上緘了口。


    他想,父親白一鴻十分謹慎,他讓長庚去應當是有自己的定奪罷。


    白長庚下山開始收拾行裝,在杏安堂門口恰遇上了木相留,木相留剛要上山看她。


    “姐姐,許久不見了!”二人打過照麵。


    木相留十分驚喜,這下好了,自己不必上山了,一想到上去會見著白家的先生,她就會不自覺地腦仁兒疼。


    木相留這次還帶來了新的夥伴,一個名叫涼曜的姑娘。


    說起木相留和這位涼曜的初遇,可真是不打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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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曜本是江南打行出身,自小不記得自己身世,隻跟著師傅們習武長大,平時也做一些榮行(偷盜)的行徑。


    事情是這樣的,一個月前,剛結束了在不冬山上的修習,迴京師前的最後幾日,木相留像出了馬圈的馬兒,總算脫出“牢籠”開始撒歡了。


    上學堂時期,木相留都會住在歸心客棧最奢侈的套房內,不像別的學子均攤銅錢擠茅屋客棧,或貪圖方便住山上杏枝觀的小通鋪。每當她上下學堂,都是仆人用馬轎上下山接送的,父親木淩雲偶爾來應天府走差,也會下榻歸心客棧,好看顧女兒學業。


    此時終於是解脫了!


    她整日快活,不僅和父親囂張地發信說“我再多玩幾天迴去,不上學堂的感覺真好”,為了怕挨打,還附贈寄了幾大壇六瓣杏花酒和特產醃鴨肉迴去。


    於是,木相留便和幾個家仆與友人花天酒地,四處瀟灑遊蕩,縱馬長街。


    這裏得提一嘴,說是花天酒地,實際上,木相留聞到酒味兒避之不及,她是滴酒不沾的。在外麵隻喝茶湯與飲子,像涼米漿、荔枝膏、杏酥飲、鹵梅水、薑蜜水、紫蘇飲、楊梅煎、綠豆水、椰水、甘蔗飲、香薷飲等。


    木相留小時候,曾經被大人用筷子點著嚐了一滴酒,然後她便昏睡過去了。這件事,還在自己家的將門世家那片,變成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笑話。


    等磨磨蹭蹭到迴京城的最後一日,木相留在杏花村的集市閑逛,被貨郎擔子吸引了,逛著逛著,忽然間荷包忽然不翼而飛。


    這一看才知道,原來是被偷了!


    木相留氣急敗壞,在大街上騎馬一路尋覓,直把行人都驚得讓出一條道兒來,村鎮兒本不大,大家都知道是順天府上的木家千金,無人敢阻攔,隻是好奇地探頭觀望。


    兩條腿哪裏跑得過四條腿?眼見一個小乞丐神色一絲倉皇,懷中露出了熟悉的荷包一角,木相留騎著馬追,硬生生把人逼到了死胡同的牆根。


    木相留想了一番,跳下馬,讓幾個家仆牽走,自己一人走過去。


    “小乞丐,還我荷包。”


    哪知這小乞丐手腳伶俐,人還很倔,硬不肯將荷包還與木相留,二人不得不對打起來,一時半會兒,木相留竟無法製服對方。


    木相留眼睛裏冒火:“你到底還不還?不還的話,本姑娘就打斷你的狗腿!”


    木家家仆在不遠處張望著,一腳進一腳出愣是不敢進巷口,想協助自家小姐將小乞丐擒拿住,木相留笑道:“可別,你們別插手,我來興致了,與她過兩招!”


    那女孩兒瞄了一眼木相留,又瞧了瞧周圍。一瞬間飛身兩腳,攀上了旁邊的矮牆,一溜煙爬上去,沿著牆頂噌噌幾下跑得無影無蹤。


    木相留無奈跟上道:“姑娘,沒想到你也是個練家子!很厲害。也好,我們換個地方吧,畢竟這大街上人這麽多,萬一讓人看見,傳出去可不好!”


    女孩兒不敢迴頭,隻是一直在矮牆頂上跑,木相留繼續追趕不休。


    在牆頭上追來追去,又交手了好幾輪,小乞丐終於體力不支,被木相留一把反擰胳膊摁在地上。


    “抓到你啦。”木相留得意地笑了,從小乞丐身上摸到荷包,別迴自己身上。


    木相留坐在草垛子上,翹起二郎腿,問:“到底怎麽迴事?你叫什麽,我看你似有難言之隱,不像普通的叫花子。說出個所以然來,本姑娘放你一條生路。”


    那女孩兒猶豫了一下,張了張口,又閉上了。她的兩隻眼睛像小豹子似的緊盯著木相留,充滿了不甘心。


    問了幾次都倔強地不答話,木相留見狀,也不逼問了,她飛身上馬,溜了幾圈。


    最後朝她走去。


    木相留笑著從馬背上伸出手:“你想知道真正的打手是什麽樣的麽?”


    “跟我走,給你討個營生做,總好過風餐露宿。”


    女孩沉默了許久。


    “……我,我叫涼曜。”她最後伸手道。


    木相留騎馬帶著涼曜,去路邊酒館點上了一大盆鮮美的老母雞湯,涼曜目瞪口呆地看著熱氣騰騰的湯,以及從未見過的美味飯菜,鋪了一整桌,眼神整個都亮晶晶的了。


    “慢點兒吃慢點兒吃,會噎死的。”


    最後,木相留注意到涼曜望向隔壁桌的大白饅頭,好像咽了咽口水,看著女孩兒眼都看直了,木相留便又加了一道堆成小山一樣的饅頭,涼曜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


    …………


    白長庚聽完木相留說著,也是感慨,朝涼曜點了點頭,涼曜亦迴禮。


    隨後,她問友人是否願意陪自己去一趟敦煌的鳴沙山,自己在那兒有東西要取。


    木相留:“得嘞,你說去哪就去哪!”


    涼曜忙接話道:“相留小姐,請讓我一同跟隨,好保護小姐。”


    “當然囉,你當然得跟我去!”


    收拾好了,她們打算在山下用飯,用完飯立刻快馬加鞭離開應天,趕向敦煌。


    此時,司徒苑背著藥包從山門那下來了,木相留遠遠地看見,朝她唿喊。


    “白師兄,木妹妹。”司徒苑作揖,她早留意到了木相留身旁的侍女,麵貌雖未褪去稚氣,卻顯出淩厲圓滿的模樣。


    涼曜也打量著司徒苑。


    “這位是……?”司徒苑問道。


    “嗨,快來認識一下,我的新貼身侍衛。”木相留得意。


    涼曜與司徒苑也友好地打了照麵。


    木相留問:“對了,我之前送你的那小貓養得如何?”


    司徒苑微微一笑:“它很好,白白胖胖的。”


    “那太好啦~!”


    幾人敘著舊,白長庚問司徒苑要不要一同前去敦煌鳴沙山,司徒苑說自己受人之托,還有要事在身,不便與他們同往了。


    孩子們匆匆聚了一迴,吃過了飯,雙方彼此分散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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