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醫院後,醫生見我傷得那麽重,就問爸爸是怎麽迴事。爸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幾句像樣的話來。又見我一直在不停不停的流淚,醫生即刻明白了什麽,將我推進急診室的同時,也小聲的讓身邊的護士報了警。


    那之後醫生開始給我處理傷口,我已經感覺不到什麽疼不疼的了,隻覺得有液體淋在上麵,一陣冰涼。我就這麽昏昏沉沉的睡去,迷迷糊中,我聽到了那個好心醫生在對警察說:


    “我當醫生這麽多年,還沒見過哪個爸爸可以打孩子打得那麽兇!而且我們也檢查過,孩子身上還有好多處昔日的傷痕,看來被這樣毒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們得盡快想辦法幫幫她,不然這樣就算以後身體康複了,心裏也一定會留下陰影的。如果有什麽需要我的,比如說找相關的心理醫生做後期恢複的,就盡管說。”


    “知道了,謝謝你醫生。”


    醫生前腳剛一走,我又聽到兩個警察在歎息。


    “哎,遇到這樣的父親,這孩子也真夠倒黴。”


    “不過啊,這小孩子有時候熊起來也真是讓人頭疼啊。那個大人不也說了麽,這孩子太調皮了,把他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偷去亂花了,打是該打的,不打不成器。隻是這下手太重了點,我們好好教育他一番。“


    “也是啊,一個男人帶著個孩子,又當爹又當媽的,脾氣難免暴了些,可能是望子成龍心切吧。那你看我們還需要把他請迴局裏麽?”


    “嗯,帶迴去簡單做個筆錄吧,不然到時候那個醫生問起來,我們也不好說。”


    再然後,便是兩人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我想起先前媽媽被爸爸打得報警的時候,警察來了,也隻是勸勸爸爸,最多恐嚇兩句。等他們一走,爸爸打媽媽打得更厲害了。


    第二天,我就出院了。


    似乎是爸爸查到了那個醫生那天剛好是休息,就帶著我慌慌張張的迴了家。


    到了那個租來的家裏後,他把一些藥丟給了我,又在桌上放了幾張皺巴巴的零錢,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自己一個人艱難的躺迴了床上,想了想,又爬起來,慢慢走到了小哥哥的房間,再次費力的躺在了那張被爸爸翻得淩亂無比的床上時,我聞著床單上那些淡淡的味道,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學校放假了,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去那看看。


    每邁出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因為動作隻要稍微大了一點,身體就會像被狠狠地撕裂一樣疼,然而這些,都遠沒有要我接受小哥哥已經悄無聲息的離去這個事實更讓我痛苦。


    他和所有關於他的一切,都在一夜間全部消失了。


    除了我以外。


    我一直以為,就像他在我心裏的分量一樣,我在他心裏也是有著不可取代的位置的。然而,現實卻用最安靜卻殘酷的方式告訴我——


    你錯了。


    我拖著沉重的身軀,茫茫然地走在我們以前常常經過的林蔭道上。天真的幻想著他能再出現一次。再一次像之前一樣,撓撓我的腦袋,柔聲的喚我,然後露出溫暖的笑容。


    模模糊糊中,我似乎真的就再看見了他。


    一陣微風吹來,浮動樹葉沙沙作響。


    校門口兩旁的梧桐樹葉微微泛著暖暖的黃。


    正午烈陽斑斑點點的灑在葉上,又漏下來絲絲縷縷的光。


    他就站在斑駁的光影中,直直的看向我,那眼裏,含著細細碎碎的柔。


    我呆呆的望著,那畫麵美得就像一場夢。


    可是一伸手,一切都是一場空。


    “小哥哥,你怎麽可以就這樣走了?至少和我說一聲再見啊!”


    我在心中無助地哀鳴著,多希望他能聽見。


    可是,除了有枯黃的落葉徐徐飄落以外,什麽都沒有。


    就像落葉看似飛翔卻在墜落一樣,他的離去看似離去,卻是拋棄。


    **


    那之後的幾天,我感覺整個人都被掏空了,每天就是迷迷糊糊的睡著,偶爾醒來喝點水,煮點稀飯吃,然後繼續倒頭就睡。


    這期間,房東幾次來敲門,問我爸爸去哪了,該交水電和房租了。見我一副虛虛弱弱的樣子,也不好為難我,氣急敗壞的罵上幾句之後,無奈的走了。


    又過了幾天,家裏停電了。我不知道是爸爸沒交錢給人家停了,還是整個片區都停了。家裏忽然黑唿唿的一片,有些害怕。翻了半天才翻出半截蠟燭,點亮後又還是覺得害怕。


    於是又自欺欺人的來到了小哥哥之前的那個房間裏。總覺得在那裏會多一分安全和安心。


    後半夜的時候,大門處傳來一陣響動,我即刻被驚醒,害怕得用被子捂住了頭。


    接著傳來一串鑰匙開動門鎖的聲響。沒多一會兒,我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原來是爸爸迴來了。


    那一刻,我還在為來人不是別的壞人而是爸爸而慶幸著。


    可是下一刻,當爸爸醉醺醺的在門口怔了一會兒之後,嘴裏喃喃的念著阿姨的名字朝著我走來的時候,我一下子覺得來人居然是爸爸,那真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了。


    我想他大概是喝多了,把我錯當成了阿姨,於是趕緊將頭伸出被子,大聲喊了爸爸。


    他聽了後,稍微呆了一會兒,繼續朝我靠了過來。


    我的心一下子慌亂狂跳起來,急忙又拿起了一旁的蠟燭照亮了自己的臉,“爸爸,是我啊,我是初初。你的女兒初初啊!”


    然而那一瞬的爸爸,陌生得讓人膽顫。


    他看見我的臉並聽見我那麽叫他之後,卻沒有停下動作,而是怪異的一笑,接著便整個的朝我撲了過來,手開始在我身上四下探尋著,鼻尖還隱隱的喘著粗氣。


    我瞬間驚恐至極,覺得那真是比挨到他的拳打腳踢還要可怕千倍萬倍。


    我尖叫出聲,爸爸立刻便來捂住我的嘴。我急得眼淚劈裏啪啦的往下掉,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什麽會變成了一頭野獸。


    我絕望的兩眼一閉,準備就這麽接受命運要給我的一切了。可是忽然,腦袋裏有個聲音冷不丁了冒了出來:


    殺了他!


    為什麽要這麽懦弱!你可以反抗!


    殺了他你就自由了!


    我猛的睜開眼來,朝著他的虎口一嘴狠狠的咬了下去。


    他吃痛得一撒手,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臭婊子,緊接著就是三兩個耳光甩了過來。我腦袋都被扇暈了。


    混亂中手抓到了床櫃旁的一個什麽東西,想也沒想的就狠狠朝著他的腦袋砸了過去。


    心裏那個聲音忽的大聲起來:


    狠狠的砸!使勁砸!讓他還敢再打你!讓他還敢再幹出那種惡心的事情來!


    就這樣,一下,兩下,三下……


    直到最後,我再也聽不到爸爸發出的半點聲息。


    我看見床單上有暗紅的血,腦袋裏的那個聲音忽的一下,徹底消失了。


    手裏的東西哐當一下砸到了地上,我冷不丁的全身一陣激靈,而後呆呆的望著一動不動的爸爸。


    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怖和駭然形如鬼魅般襲來。


    我趕緊從床上掙紮著跳了下來,不經意間碰倒了櫃子上的蠟燭,蚊帳一下子就被點燃了。眨眼的功夫,床單也跟著燃了起來。


    我失聲大叫起來,慌亂的看了一眼床鋪,轉身跑去廚房去找盆接水。等我搖搖晃晃的端著一盆水進來的時候,爸爸已經麵目猙獰的從床上爬了起來。見我來,他齜牙咧嘴的朝我撲了過來,我嚇得趕緊將手裏的盆往前一丟,什麽都顧不上的拔腿就跑。


    就那麽光著腳一口氣從家門口衝到了樓下,而後也忙不得分什麽方向,看見路就跑,一邊跑,眼淚一邊大顆大顆的砸下來。


    我知道哭是最沒用的,可是那一刻,我除不要命的跑和瘋了一樣的嚎啕大哭,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一直跑到小腿火辣辣的疼,腳底也像是被什麽割破了,一陣刺痛,再慌慌張張的看向身後,終於已經將那個家遠遠的拋在了腦後,我才緩緩的停下了腳步。


    我環顧了一眼四周,陌生的環境,恐怖的一切,我心裏發出陣陣悲鳴,可我不知道究竟該去往何方。


    那時的我,極度的哀傷而絕望,無助而迷茫。


    如果世界真有盡頭,那我當時一定就在那兒!


    看到公用電話亭的時候,我趕緊跑了過去。因為之前爸爸打媽媽時,我撥打過110,所以知道打那個是不要錢的。


    可是手剛一觸碰到鍵盤,腦海裏的那個念頭再次觸不及防的冒了出來:


    不要報警了,燒死他才好!他差點打死你,還想侵犯你,那樣的爸爸要了做什麽?


    還不如死了好!


    就這樣,我鬼使神差的放下了話筒。木楞的朝著前方走了去。


    那一刻,真覺得自己一下子就剩下了一幅皮囊,內心已經什麽都沒了,全被什麽給掏空了。


    天微微亮的時候,我看到了一處類似福利院的地方,腳下的步子,漸漸的停了下來。心,不再慌張。眼裏,也再沒有恐懼和無望。


    我慢慢的將拳頭捏了起來。那之後,我便開始有些模糊,不知道是眼淚從那一刻起就徹底的離開了我。還是自那一刻起,我就連同眼淚一起,被徹底的封印在了某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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