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真正在那裏麵呆過的人,永遠無法想象一扇薄薄的門,就能隔出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是什麽概念。


    那個年代,社會福利還不像如今那麽健全,我去的又是一個規模很小,條件很差的郊外福利院,除了餓不死,凍不死以外,真的不敢再有多餘的奢求。


    那裏麵鮮有希望,小夥伴們也多半隻有在有要領養孩子的父母來福利院裏挑選的時候,才能表現出難能的乖巧和熱情。


    當然,一般來領養孩子的家庭,多半是不能生育或者家裏孩子意外沒了的。他們更願意領養三歲以下的四肢健全無重大疾病的孩子。像我們這樣年紀的,即便身體沒什麽問題,而且院長奶奶還竭力推銷,也仍舊鮮有人問津。


    不過我一開始,也沒打算想要被任何人家收養。我依然用著林初的名字,是因為心裏或多或少還有一絲自欺欺人的期盼。


    我也不敢去想去看去查關於那天家裏發生的所有事情。潛意識裏,我覺得隻要不去碰,那天發生的事就會永遠的成為過去。


    這裏麵欺淩時常發生。我一開始來的時候,就被同一屋子裏的一個小胖妹揍過。大概是在家裏被爸爸打多了,我的耐力已經遠遠超乎同一年齡段的孩子了,她們打我打到手都疼了,也不見我吭一聲哭一聲,都有些呆了。


    我並沒有什麽打架的經驗,可是那個時候,感覺自己比這個更可怕的都經曆了,這些實在算不了什麽。我等到她們幾個丫頭都打累了之後,朝著最中間那個胖墩衝過去就是一陣狂拽狠掐。身邊有人來拉我來打我,我也全然不顧的就是按著那一個人打。


    一直到院長奶奶跑來拉架,我才放了手。


    這裏麵就算任何人的話我不聽,可我會聽她的話。沒有她的收留,我想我那天多半要凍死在門口了。


    那一架之後,我和小胖墩一起受到了嚴厲的懲罰,可也因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來欺負我。


    甚至還有個小丫頭主動向我示好,說是要跟我做朋友。起初我沒有搭理她。我那時候總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裏,還眼巴巴的惦記著媽媽或者小哥哥會來接我。


    可那小丫頭實在有耐心。不管我再怎麽冷冷冰冰,她也始終笑臉盈盈。


    人,相處久了,終究是會有感情的。


    那次見到有幾個女的把她按到在床,扒下她的衣服笑話她身上皺皺巴巴的傷,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又跟那幾個人打了一架。


    最後我們都被罰接連打掃一個月的衛生。


    那之後,她幾乎就成了我形影不離的小尾巴了。我也漸漸知道了她的身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隻是,來到這裏的孩子,又有誰不可憐呢?


    以前覺得自己夠倒黴,來了這裏才發現,自己這情況已經算是很好的了。


    她管我叫姐姐,還問我可不可以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跟我一樣的姓。我看著她可憐巴巴的眼神,無奈的點了點頭。


    隻是,林寵兒是個什麽鬼名字啊!


    我們就那麽相依為命的在福利院裏生活了下來。


    每過一天,我就多一天對未來的失望。那種怕遺忘又怕問的等候,一直苦苦的折磨著我。直到他的出現。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外麵忽然就刮起了一股誌願者風潮,好多學生或者單位上班的白領都會在特定的日子裏來我們院裏看望我們,發日常用品還有好吃的給我們,幫那些老爺爺老奶奶打掃衛生,還有給那些殘疾孩子做康健。


    每每這個時候,院裏的孩子們都會像過年一樣高興。


    那天,又是一次難得的搶糖果狂歡之日,我卻很倒黴的攤上了重感冒,全身都虛虛軟軟的,隻能那麽可憐巴巴的趴在窗上看著他們。


    就在這個時候,熱熱鬧鬧的人群中有個人忽的就抬頭看了上來。


    我們的眼神短暫的交匯過後,我心裏猛的抖了一下,而後快速的縮迴了頭。


    連我自己都有點傻了,到底有什麽好怕的?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樓下傳來腳步聲,趕緊跳上了床,用被子死死的捂住了頭。


    腳步越來越近,我的心也咚咚咚狂跳個不停。


    我聽到他溫柔而磁性的聲音輕輕說了一聲,“小妹妹,這裏還有一些糖果,我給你放桌上了。”


    說完,我聽到塑料袋子稀裏稀裏的聲響,再之後,就是他輕輕離去的腳步。


    我好奇的探出了腦袋看去,他已經隻剩下一個清瘦的背影。


    那時候也不知道腦子是怎麽想的,急急忙忙的想要下床,卻四肢一軟,整個人就那麽從床上滾了下來。


    麵前的人見了,即刻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了一眼之後,快速跑了過來扶起我。


    我趁著機會仔仔細細的看了他一眼。心裏隱隱歎了口氣的同時,又不覺有些好笑。


    明明剛才雖然隻是匆匆一眼就已經看清了來人並不是自己一直期望的那個。可是剛才那個背影,竟然又讓自己慌了神。


    為什麽,明明知道不可能,卻還是忍不住去期盼呢?


    見我呆呆的看著他,他拿手在我麵前晃了晃,“你沒事吧?”


    我趕緊搖了搖頭。


    他順勢將手貼在了我的額頭,“哇,那麽燙,吃過藥了麽?”


    我不以為然的道,“不用吃藥,熬一下就會好了。”


    他擔憂的歎了口氣,“感冒發熱可不是小毛病呀,你們這裏連這些藥都沒有麽?”


    我也弄不懂有沒有,反正這樣的小病一般是院長奶奶有時間了就拿點藥給我們吃吃,沒時間就自己挨過去。


    見我不吭聲,他四下看了看,而後柔柔的看了我一眼,“那你先躺著好好休息吧,多喝水,勤添衣。”


    我乖乖躺下,使勁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寵兒歡歡喜喜的抱著一堆糖果跑了進來,她開始沒留意到裏麵有人。一進門就咋咋唿唿的嚷嚷著叫我快點起來吃糖。


    那一刻我心裏多多少少有點窘迫。感覺這樣像是沒吃過糖似的,讓他看了肯定覺得很可笑。


    寵兒進了屋看見有人,還是個男的,一下子愣住了,眼神即刻閃出欣喜的光亮來,好奇得朝我看了過來,神情帶著征詢。


    她大概以為這個人就是小哥哥吧。我曾經跟她說過他。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寵兒瞥了瞥嘴,快步從他手邊走了過去。


    他緊緊的盯著寵兒手裏的東西看了又看之後,終於還是幹幹的咳了兩聲,“小妹妹,那個……你感冒發熱了,糖果最好就不要吃了。不然會更嚴重的。我下次再帶更好吃的來。”


    見我若有所思的頓了頓,終究還是點了點頭之後,他才淡淡一笑,轉身離去。


    寵兒狼吞虎咽的吃著,問我該不會是要聽那個男人的話,就那麽不吃吧!


    我自顧自的搖了搖頭,轉過身去閉上了眼。


    寵兒見我不搭理她,悻悻了甩了一句,“哼!害人家為了多搶一些來分你,手都被抓破了呢。”而後把糖果放在了我的身邊,又高高興興的跑了出去。


    那些人走了之後,寵兒也迴來了。隻是臉上帶著神神秘秘的笑,手裏也多了兩樣東西。


    一個感冒退燒藥,還有一個冰糖燉蘋果水。


    前一個我並不覺得奇怪,隻是後一個……


    見我不明所以的看向她,寵兒撇了撇嘴,“剛剛那個男的,一下去之後就問我廚房在哪裏,然後又帶上來好幾個蘋果,還跟廚房的老姑婆要了幾塊冰糖,就那麽一直熬到現在誒。嘿嘿……林初姐,這個男的八成是看上你了吧!”


    我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腦袋,“切,怎麽可能。人家隻是好心。你想太多了。”


    嘴上這麽說著,手卻一把接過了那份蘋果水,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


    從嘴裏,一直甜到了心裏去。


    他沒有食言,那之後,又來了,而且不止一次。每次都會額外帶很多東西給我。讓我覺得自己又終於能再被人珍視。


    而我也深深的記住了他的名字:


    黃小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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