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裏,我們變得更親近了起來。我隱約覺得似乎是小哥哥和阿姨以及爸爸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那之後爸爸沒再對我動過手。有了小哥哥的陪伴,我的生活仿佛一下子從地獄來到了天堂。


    時不時的,小哥哥會把攢下的錢給我買好看的衣服,還有漂亮的書包,可愛的文具。上學的路上,小哥哥會用自行車載著我,穿過路兩旁長長的梧桐林蔭道,在校園門口為我擠過人群買來熱騰騰的早點。放學的途中,我們彼此交換著班級裏的新鮮事。由於小哥哥長相出眾,成績又好,為此,我沒少聽到他嘴裏說起班裏又有哪些女生為了爭他鬧出的趣事。看他滿臉得意的表情,我亦忍俊不禁:這小子!感情考了全年級第一名都沒有那麽高興來著!


    那一天,小哥哥神神秘秘的把我帶到一個地方,讓我蒙上眼睛,當我睜開眼的那一刻,眼淚就掉了下來。那是記憶裏的第一個生日蛋糕,因為從沒過過,所以生日這一個詞,久遠得讓我都忘了。可那一天,我第一次記住了自己出生的日期,第一次感覺到,寄生於世上,原來是那麽美好。


    在吹過蠟燭吃過蛋糕之後,小哥哥帶我來到了一個破舊的小電影院。對了,那時候好像還叫錄像廳來著。


    這也是我長那麽大以來,第一次知道那種地方什麽樣。電影剛一開始,全場的燈光便暗了下來。


    “小哥哥。”


    “別怕,我在這兒呢。”


    他的聲音從暗處傳來,雖然仍舊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我一下子覺得心裏踏實了許多。他沒再言語,隻是輕輕地握住了我冰冷的手,霎時間,我心跳驟增,就連最微小的指尖細胞裏,都感覺到了無比的顫動。


    “這樣就不怕了吧,小傻瓜!好了,開始了。好好看電影吧!”


    “嗯!”


    那部電影正是那幾年最火的一部徐克武俠巨作之一《東方不敗之風雲再起》。起先還因為手被他握住而小鹿亂撞的我,慢慢也被電影裏唯美的畫麵,跌宕的劇情所吸引,漸漸地融了進去。


    妖嬈、霸氣、風華絕代的東方不敗。


    美豔、淒然、似花飄散的雪千尋。


    堅毅、正直、卻在現實麵前無可奈何的顧長風。


    那時的我根本理不清他們之間的感情糾葛。隻是,當看到雪千尋一襲紅衣在炮火中飄零,微風拂起她的發絲,炮彈彈起的水珠噴濺到她染血的嘴角,她卻仍然堅定地朝著她愛慕的人方向奔去,隻求能死在他的懷裏。我不禁鼻尖有些發酸。何以一個人,可以為了另一個人,如此癡心?這就是所謂的愛麽?


    直至若幹年後,我幾乎都快忘記了那部電影的名稱、劇情、甚至主演。但我始終忘不了雪千尋的眼神,在之後很多年的影片中,我都沒有再見過這樣的眼神,凜冽的絕望與希望,融合進一霎那的波光流轉。


    電影散場後,他發現我兩眼紅通通的,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傻瓜,還在悲傷啊?那隻是電影!”


    “最後雪千尋還會活過來麽?”我揉了揉紅腫的眼睛。


    “她已經死了,怎麽可能再活過來。”


    “可是——東部不敗都說了,‘千尋,讓我們重新開始’啊!”我一臉的認真。


    小哥哥沒好氣的笑了起來:“傻丫頭,你還真是入戲了。怎麽可能重新開始呢?人都不在了。再說就算人還活著,又有誰能真正的迴到過去,更何談重新開始呢?就像鮮花都隻有一次生命一樣,有的東西,一旦過去的,就是真正的過去了,沒有人能挽迴逝去的時光,沒有。”


    融融的月光灑了下來,清風點點,星光燦燦。


    “小哥哥,不要離開我好麽?我不要像東方不敗那樣,就算擁有一身絕世武功,到到頭來還是一無所有。”


    他一下子呆了住,不過轉瞬,便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來:“初初你不是說過麽,我可是你的守護天使,怎麽會離開你!再說,你角色不對吧,這句應該是我的台詞,你是千尋,我是東——啊!我可不想自宮啊!”


    “小哥哥,其實剛才我就想問,什麽是自宮?”


    “哈哈哈哈哈哈!”


    “誒?你笑什麽?說啊,自宮是什麽?”


    “小傻瓜,哈哈哈!”


    一路上,他都哈哈笑個不停,我也歡歡喜喜。


    那晚我睡得格外香甜,雖記憶中似乎從來沒有如此幸福過。


    夜裏,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他穿戴得像個古時候的小新郎官一樣笑嗬嗬的坐在主家席上,我也笑盈盈走上去。然而,我低頭的瞬間卻驚覺,我不是新娘子,因為我沒有蓋頭。再抬起頭時,他的旁邊,儼然坐了一個模糊的人影,頭上蓋著鮮紅的蓋頭,然後——


    我便驚醒於爸爸粗暴的搖晃。


    “那個野種和他媽呢?”他喘著粗氣,重重的敲著我的腦袋。


    “野、野種?”我頓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誰。


    “小哥哥嗎?他在他房間裏啊!”我揉了揉眼睛。


    “哪兒呢?床底都被我掀翻了,連個鬼影都沒有,快說!他們上哪了?”


    爸爸兇狠地咆哮起來,我被嚇得瞬間再無半點睡意,全身的精神都緊繃了起來。因為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看,我又要挨揍了。


    “他明明就睡在房間裏的啊。”


    這一句話不知怎的就徹底把他給惹毛了,他粗糙的手一把揪住了我的耳朵,將我從床上拖了起來。


    我感覺耳朵像被生撕活吞似的疼得直叫喚,死死地用手拽住爸爸的胳膊以緩解一些疼痛,可根本不管用。他就這樣不管不顧的把我拖到了小哥哥的房間,然後憤怒地甩到了床上,我的肚子重重地磕到床邊,痛苦難堪。


    然而更讓她難過的是,床上、房間裏果真空無一人。


    “臭丫頭!養你白養了!平時跟你那麽要好,他去哪裏一定會告訴你!你故意不說是吧!不說老子把你兩棒子打死扔到街上得了!”他邊說著,邊快步踱向了廁所,然後抄著一根木棍走了出來。


    我嚇得不敢動彈,隻能呆呆地趴在床上,可憐巴巴的看著他。那一刻,我多希望,哪怕隻有一次也好,他能看看我那雙寫滿恐慌和焦慮的眼,然後能瞬間驚覺,這種女兒的恐懼,是來自於自己的親生父親。從而能放下手中的棍棒,像個真正的爸爸一樣,給女兒一些疼愛和溫暖。


    然而,像之前無數次的期盼那樣,這次的期盼,注定落空。


    他用棍棒兇殘的錘打著我的背,腿,甚至腦袋。我哭得聲嘶力竭,他卻像個聾子一般,聽不到半點的哀求。


    漸漸的,喉嚨吼到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眼淚流得再也擠不出半滴,我終於不再哀嚎和躲閃。


    而是默默的,愣愣的趴在那兒,忍受著他傾注了全身力氣揮打下來的棍棒,然後像以前那樣,絕望的祈禱著這一刻能快點過去……


    終於,連他也打到累了。


    扔開那根染血的棍棒,他沉沉的跌坐在地,口裏喃喃的念叨著“臭婆娘!騙老子說先租房子,留著錢生錢之後做大買賣的!居然偷著我的錢跑了,臭婆娘,讓我逮到我不打斷她的腿!”


    那一刻的他,神情明明是哀傷的。


    有時候我真的無法理解爸爸為什麽要打我。如果隻是為了出一口惡氣,那麽顯然他此刻更加痛苦了。但要是說是其他原因的話,又顯然說不過去。比如這次,似乎是小哥哥和後媽走了,但那又豈能是我能奈何得了的事?


    最後,我想通了。


    也許,他打我,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一種像抽煙一樣的,抽了不覺得多了些什麽,但是不抽的話就會覺得少了很多的這樣一種習慣。


    當我想到這裏時,很想流淚。可是心明明狠狠地抽痛著,眼裏還是幹澀無比。


    “哼!看你平時小哥哥前小哥哥後的,對那個野種比跟我還親。現在好了,人家跟著媽媽就跑了,誰理你?誰理你!啊?臭丫頭!人家再怎麽好,你再怎麽跟人家親,也沒見人真把你帶走啊。我不好,我讓你見了就想跑,可就隻有我養著你啊臭丫頭!沒有我的話,你就得滿大街討飯去,過著豬狗不如的流浪生活!你應該感謝我,感謝這個在你眼裏像魔鬼一樣的我,因為沒有我,你連這樣惡狠狠的瞪著眼看著的人都沒有。你說不定早餓死了,你就跟你那個臭不要臉的破鞋媽一個德行,胳膊肘盡朝外拐。你們都沒良心!都要遭報應!下地獄!下地獄——嗚嗚嗚——”


    爸爸說著說著,居然忍不住嗚咽起來,看上去,仿佛剛才被狠狠揍過的人是他一樣。他哭著哭著,又衝上來踹我。我卻再也感覺不到痛了。


    也許,當一個人的心痛到再也無法愈合的時候,對於身體的痛,就會麻木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停止了拳打腳踢。氣喘籲籲的跌迴沙發裏,目光呆滯。我很想爬起來,可是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樣,不聽使喚。我索性就那麽趴在地上,不再動彈。


    又過了一會兒,他喚了我幾聲。我沒有答應,因為實在沒有半點力氣了。他一下子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過來搖晃我,神情很是慌張。我耷拉著腦袋,想張口答應他,可是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大概是被我嘴裏和鼻子裏流出的血嚇倒了,趕忙抱起我往醫院跑。


    就在那時,腦袋一度昏昏沉沉的我恍恍惚惚的看著他一臉的焦急和惶恐,莫名的,眼淚就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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