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白龍指引,我們來到一座幽靜的亭台。


    行在九曲長廊,熟悉的感覺愈發明顯,尤其廊邊那一池白蓮,十分親切。白龍停下,指給我看池對岸端坐在石階上的身影。


    我揮手朝那身影大喊:“喂……老賦,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別一副愁眉深鎖小媳婦模樣,老娘一個黃花大閨女都沒覺得難為情,你倒是怕羞躲了起來。”


    賦懷淵抬首,與我隔池而望,雙眸清朗。風乍起,他發上的白錦揚開,宛如與那一池淨荷融在了一起。少頃,以指化劍,展起了拳腳功夫。


    我繞過長廊走上前去,坐在他方才坐過的石階上頭,伸手撥了下池水,漣漪順著掌心向外散去。


    “老賦,你不開心啊?”水中波紋漾開,擊在岸邊,少頃,沒了蹤跡。我見他沒答話,於是隻好一遍一遍擺弄那池水。粥粥在池對岸賊兮兮地笑了半晌,騎著白龍尋樂子去了。


    半晌,賦懷淵這才停下,將手覆於我掬水的手背上,似是心緒已靜,聲音輕柔和緩:“月兒,五百年前玉藻害了你,你莫要輕信。”


    “你當真以為我會與她情同姐妹啊?”我把手拿開,放在另一隻手心裏揉了揉,心上漣漪點點,“老賦,女人的直覺是最準的,誰是不是真心待我,我感覺得到。隻是……她畢竟是一個女子,你是高高在上的帝尊,當麵令她難堪,叫她日後怎樣在三界立足?”


    “她的事與我何幹。”


    “冷血。”


    “那你試試我的血是否如你認為那般的冷。”賦懷淵拉我站起來,一手置於我頸間,一手攔在腰跡,將我打橫抱起,我掙紮幾下,餘光瞥見一個身著玄黃袍子的人自廊上一閃而過。


    我不由大叫:“老白!是老白……”


    “你是說白長泠?”賦懷淵身形一怔,淡聲問道。


    “對對對,你認識他?今天你也請他來了麽?他也是神仙?”


    “他是長生上神,主宰人界正義。我請的是他元神,在凡間的他隻是睡夢之中,醒後便會忘卻今日之事。”


    “哇……老白是神仙,太好了,哈哈。”


    “你很關心他?”


    “嗯嗯,我們是兄弟。”


    腰上的力道陡然收緊,賦懷淵的步子愈發快了。蓮池中騰起一樓輕煙,飄散於我們周身,思緒頓時清明無垢。風和日暖,浮生安靜。


    行了數丈,賦懷淵施起仙術徑直來到一間房內。


    四周環顧,赤紅顏色的桌椅靜靜擺放各處,玉鉤掛帳,香爐燃著,一派喜慶。紅棗、桂圓、蓮子和花生鋪薄整張繡花綢被,“早生貴子”寓意非常之明顯。


    賦懷淵將我輕輕放於雕龍畫鳳的床邊,我身上精致華貴的嫁衣裙擺立時覆了床沿。我紅著臉推開賦懷淵:“雖然我們必須要破解仙靈咒,但並非一定要結為夫妻,我之前做過夢了,夢裏娘說可以選擇成為師徒的……”賦懷淵俯下身,麵色沉靜地與我平視,我頓時心虛,結結巴巴地道,“倒、倒也不是不願嫁你,你長得如此令人心動,我還是很願意去愛你的,更何況咱們還有粥粥。隻是時辰未到,我們還是先給彼此一些時間適……適應。”


    賦懷淵以指腹撫我臉頰,後退半步,朝我作揖相拜。在我呆傻間,轉身走了。


    “喂……還沒洞房呢,就這麽拜完走了?”


    不知我腦子哪裏抽風,竟照著賦懷淵的背影吼了這麽一句話。


    吼完,我頓時有抽自己大嘴巴子的衝動,好在賦懷淵隻是朗聲笑了,並未迴頭。


    我長籲一口氣,仰麵倒在了大床上。


    床上豔紅的紗賬被絲帶纏成四段,上墜紫晶流蘇,煞是魅人。


    我渾身激靈,騰地一下坐起身子,把臉貼到靠床裏頭的那方牆上,尋找那個小孔。若照夢中描述,孔的彼端,該是那對貪歡取念的小獸。不曉得那男子的布衣是否是半敞開來的,那時他雙眼神迷離,手不停地在身下女子的嬌軀上探索,換來陣陣喘息。哎喲喲,真叫人……


    “月丫頭,你在做甚!?”


    腦中正思著夫妻那些事兒,一隻手猛然搭在了我的肩上,娘那聲哀嚎近於耳旁。——娘的繡工清麗婉約,可是她的為人卻彪悍狂野得很。


    我任由娘如此控製著我,嘿嘿傻笑,“娘啊,我方才被蚊子咬了。”


    “仙邸會有蚊子?”


    “或許是蚊子精也說不定。”


    “嗯。”


    娘鬆開我,我邊轉身邊在腦子裏琢磨,該如何跟娘仔仔細細解釋一番,我方才真的不是想看男女之間的情事。轉過身,見我那年近知命卻風韻猶存的娘已先我一步轉了身,蓮步輕移,走向屋門,白嫩的手中挑著紅燈籠:“月丫頭,傻愣著做甚?還不出來拜過高堂?”


    “娘,你還沒給我戴鳳冠。”


    “啊!我給忘了!”


    娘一驚一乍的模樣,嚇了我一跳。她迴過頭,不可置信地瞪著雙眼:“你方才便一直這樣?”愣了愣,將手中燈籠一擱,急急把我推到梳妝台前,“瞧你一副呆滯模樣,快,娘幫你上妝,別誤了吉時。”


    一把檀木梳將我的發散開,娘邊梳邊唱起了童謠:


    芳草綠離,安得故裏,養兒莫養女。一生煩惱三千絲,骨肉相離,哭此年。夜仰明月,驚此乃天定良緣!笑望和滿,彼此珍重,女兒莫將爹娘念。


    我配合娘的曲調以手和著拍子。


    小時候娘也經常唱這支曲子我聽,當時沒多少感念,現在再聽,恍若隔世。雖不是真正的出嫁,但女兒大了,也知爹娘心意,尤其是我已為人母,深知天下最為可憐的,便是父母心。


    育得兒子還好些,成年娶得美嬌娘歸來,若生的是女兒,珍如寶珠般養育大了,一朝成家嫁與他人,富貴生死便再管不了了。


    我反手將娘執梳子的手握著,輕喚了聲:“娘……”娘用空的那隻手拍了我一下,“鬼叫什麽,再動誤了吉時,叫帝尊好好修理你。你這丫頭,打小沒個輕重緩急,若是之前在大堂上你因玉藻那小仙惹惱了帝尊,十條小命也不夠用。”


    本想抒情一番,哪料娘如此不解風情。我撇撇嘴,問道:“娘,你知道‘情絲’麽?”


    “三界之中,有情之人,凡曆經生死,其情必濃烈。唯有此情,方得‘情絲’。”


    “娘,我就要出發去尋找‘情絲’,你莫要掛念女兒。”


    “你跟著帝尊娘放一百個心。”娘將鳳冠戴到我頭上,又伸手自我懷中將那女祭箜篌取出,以作穩冠之用,“你這丫頭,拜個堂也這般墨跡。”事畢,將我拉起,一拍我屁股,“快去。”我還想再問玉藻跟賦懷淵究竟是什麽關係,眨眼便不見了娘。


    將鳳冠上遮麵的簾垂下,走出屋門,頓時傻眼——欄窗細雕著古樸的花藤,並無金粉塗飾,一色玉白。奇石縱橫拱立於牆基,上有藤蘿掩映,數條羊腸小徑映入眼簾。


    不認識路,又無人帶路,我該怎麽去?


    正苦於此,白龍馱著粥粥現了身,一擺龍尾,自天而降:“女主人,帝尊在招搖山等著您。”


    賦懷淵去了我家?嗯,他這高堂之禮倒是給足了我麵子。


    粥粥在白龍上朝我招手:“娘親,快上來呀,小白龍飛得可快了。”


    白龍仰天長嘯一聲:“望女主人恕罪,吾曾對一名女子起過誓,永生永世不與其他女子為騎。”粥粥聞此言,氣得想去抓白龍的頸間,我忙吼道:“粥粥,那是逆鱗,千萬別碰!”粥粥手一頓,苦苦巴看著我。我笑笑:“粥粥,每個人都有逆鱗,無論尊卑貴賤,無論與其關係好壞,一律不得碰之,聽清楚了麽?”


    粥粥皺著粉麵團子般的臉,朝我吐了吐舌頭,做鬼臉:“要不是看你今日好看,我才不聽呢。”一拍白龍的身子,吩咐道,“走起。”


    白龍口吐靈霧,將我罩住,而後載著粥粥升騰而起。那陣霧似一根繩索,一端係在白龍身上,一頭拴著我。


    就這樣,我一路被白龍“拖”到了招搖山。


    多少年的離開,家依然未曾變過——爹親手編製的竹籬笆上,盛著娘親手摘種的青色祝餘花。花菲之處,是一座粉牆灰瓦的兩層閣樓。遠處,平坦寬闊,一帶清流瀉下,各色奇花閃灼其岸;再遠,蒼木蘢蔥,頑石穿雲。


    娘挑著大紅燈籠笑意盈盈地自屋內行了出來,“我家月丫頭打扮起來,倒也風華絕代。”牽了我的手,往屋內引。


    屋內,爹獨自坐著在高椅上,麵朝門間,見娘進來,石刻般的臉上添了些柔情。賦懷淵背對門而站,依然是那一襲白衣出塵。


    “月丫頭,這最後一拜後,仙靈咒初次封印便解了。”娘鬆開我,坐到爹身邊那張空椅上,眼裏閃出眼光,“多想你這是真正的出嫁啊。”仔細盯著我瞧了半晌,止不住地掉起了淚,聲音漸泣,“月丫頭,你以後可得好好聽帝尊的話,切不可忤逆了他,行事莫要再如以往那般莽撞衝動,天冷多添件衣裳,夜裏別踢被子,免得著了涼,你得留著強健的身子去照顧帝尊和我的寶貝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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