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泉三心底一暖,重重地點點頭,“師父,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日子又好像恢複了表麵的平靜。


    曹家人再也沒來鬧,曹星河也銷聲匿跡了。阮沛香讓胡泉三不要給曹星河打電話,以免刺激他情緒。


    雖然胡泉三很想知道曹星河的情況,但他再也不敢輕舉妄動,自作主張。他向羅丹丹打聽過,阮沛香是如何處理這件事的。但是丹丹總是一副一問三不知的樣子。想來也是阮沛香交代的。


    這天,胡泉三送來訪者離開。卻在等待區見到了曹星河。曹星河臉色慘白,顯出幾分憔悴。不過,整個人還是穿著考究,頭發也梳理得很齊整。


    “胡醫生,我希望能繼續接受你的治療。”曹星河文質彬彬,言談有禮。


    “曹先生,恐怕我們這裏的醫生不適合你。”羅丹丹冷冷地說,“萬一你又折騰出什麽事,我們中心可賠不起。”


    “丹丹,怎麽這麽跟曹先生說話?”胡泉三不滿地製止道。


    “我剛才已經非常客氣委婉地好說歹說,是他自己不肯走。”羅丹丹口氣依然不善,“是他自己非要等在這裏,非要見到你。”


    “丹丹,曹先生是客人。”胡泉三抱歉地對曹星河笑笑,“曹先生,實在對不起,我沒有幫上您的忙,還害你……”他心底內疚,實在說不出口。


    “阮醫生已經將全部諮詢費退還,您已經不是我們的顧客。”羅丹丹冷若冰霜,“而且,還賠了幾十萬,請你們以後別再來喊打喊殺。”


    胡泉三明白了。之前曹家人來鬧事時,沒少給羅丹丹氣受,還蠻橫無理要退錢賠款。可是,這種無理取鬧,阮沛香怎麽都允阮了呢?他做事向來有板有眼,這不是他作風!


    “我非常抱歉。”曹星河真誠道歉,並從兜裏掏出一張支票,“這是我叔叔他們要走的錢,還有諮詢費,加上他們砸壞東西的賠償。希望你們收下。”他將支票遞給羅丹丹。羅丹丹愣住了,不知是接還是不接。


    “胡醫生,我相信你,隻有你能幫助我。拜托你了。”曹星河握住胡泉三的手,“家裏那邊我都已安頓好,絕不會有人再來找你們麻煩。”


    “這個……”胡泉三也愣了,他不知道曹星河為何又突然這般信任他。可是阮沛香不在,他不知道這個個案他還可不可以繼續接。


    “胡醫生,你還有什麽顧慮?你告訴我,我都可以搞定。”


    難得來訪者有這麽強烈的求治欲望,不可以看著對方在痛苦中沉淪啊。胡泉三,你有這個實力的!不,不,不能太自信,需要斟酌。


    “曹先生。感謝您的信任。隻是,你的治療曾經中斷,我需要重新評估,看是否適合繼續為您提供諮詢。或者,你可以再找找更適合你的諮詢師……”


    “不必,隻要你。我現在就想跟你談談。”曹星河固執地堅持,沒有商量的餘地。


    “那麽,胡醫生,你就破例一次吧。”阮沛香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人格分裂不屬於心理諮詢工作範疇,然而來訪者這麽迫切地要求,總有他的理由,即便要轉介,也要有個安撫的過程。


    “師父。”胡泉三如遇救星,他快步走到他身邊,低聲請教,“師父,我該怎麽做?”


    “你不能因為一次失誤,就對自己全無信心,做什麽都來問我。相信自己。你行的!”


    胡泉三立馬跟打了雞血似的,信心滿滿:“那曹先生,請您先去諮詢室等我。”他望向阮沛香,他微笑頷首。


    可是,曹星河的腳,為什麽有點跛?


    難道……


    是自己眼花嗎?


    胡泉三覺得脊背發涼,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不怕不怕,遲早要麵對的……


    胡泉三落座後,也客氣地示意曹星河坐下。他臉上僵著淡淡笑意,肌肉半點不敢放鬆,擔心泄了底氣,使自己的緊張恐慌暴露無遺。他微笑著望向來訪者,目光融融,有恰到好處的關切和探尋,但一言不發。有時候,沉默是最有效的幹預。


    果然,曹星河繃不住了:“胡醫生,你沒有什麽要問我嗎?”


    “我想,你這麽急著找我,一定有特別的話想和我說。”胡泉三克製住狂跳的心髒,語氣平和地說,“我等著你主動和我說。”


    “你真的不知道我要和你說什麽嗎?”曹星河坦然對接胡泉三的眼睛,嘴角有一絲不易警覺的譏誚。他捋了下鬢角,似乎習慣x地想將碎發往耳後壓。他的頭發很短,壓根兒沒有必要做這種動作。胡泉三完全可以確定自己的猜測。


    “當然不知道!”胡泉三幹脆利落地迴答。這種挑釁的神色引起了他的反感,原先的恐慌和無所適從反而消除了大半。眼前的這個人在玩一個“投射和認同”的遊戲。“他”認定胡泉三無法應對這種複雜局麵,若他表現出絲毫的膽怯和退卻,便是對這種投射的認同,那在之後的交流中必然處於劣勢。


    “心理諮詢師也是人。除非你願意如實地、真誠地將你的想法告訴我,否則,我絕對不可能知道。”胡泉三再一次仔細審視曹星河,緩緩補充道,“何況,我們幾乎是第一次見麵吧,曹小姐?”


    這個小丫頭居然直接挑明?!站在單麵鏡後麵的阮沛香生生捏了把汗。後繼人格往往具有較大的攻擊x,這樣突兀的舉動很可能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這個小丫頭,怎麽盡不按常理出牌?


    “你居然知道?”“曹星河”有幾分驚訝,神色卻依舊淡漠,“那麽,可以確定,你對我,對他,都有相當的了解。”


    “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這麽說。但也不太對,比如,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胡泉三試圖緩和氣氛。


    “我叫曹歡。”


    “你好,曹歡小姐,希望我能幫到你。”


    “你當然可以幫到我。至少你應該知道,他為什麽要殺了我!”曹歡霍地站起身,雙眼充血,拳頭緊握,聲音尖利怪異,“我已經一再退讓,都已經因為他死過一次,他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我?為什麽為什麽?”這些字一個一個從牙縫裏擠出來,壓縮著滿滿的怨恨和委屈。


    怎麽辦?曹歡此刻如此憤怒和偏激,若是表達共情,隻會讓他覺得自己惺惺作態,從而更加激怒他。怎麽辦呢?胡泉三有點蒙。對於惡x創傷事件,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會遺忘具體的細節,但那種情緒體驗是深入骨髓的。


    胡泉三無法想象,被親生父母丟棄在寒冬夜裏,瑟縮著,哭喊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被活活凍死,那是一種怎樣錐心刺骨的疼痛。眼前的來犯者,在某種意義上說,是一個獨立的“靈魂”,一個傷痕累累殘缺不堪的靈魂,一個等待救贖的靈魂。在這樣的靈魂麵前,任何安慰都閑得輕飄膚淺。


    “我無法想象你經曆了怎樣的痛苦,怎麽度過這些年孤獨的日子,我無法安慰你。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借給你一雙手,一個肩膀……”胡泉三握住曹歡因緊握而顫抖的手。


    阮沛香瞪圓雙眼,心髒幾乎從嗓子眼蹦出來。從事諮詢行業這麽久,他從未如此緊張失態。很顯然,來訪者的情緒處於失控狀態,而且這個來訪者本身如此特殊,這樣的舉動太冒險。


    果然,曹歡抗拒地推開他的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我很強大。懦弱不僅可恥,簡直該死。如果不是因為當初我過於弱小,我怎麽會是這樣的命運?”他攤開手,逡巡自己身體,“你看,你看,這麽多年,我就隻能偷偷借用這個身體。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日日買醉,與人調笑,獲取短暫的溫暖。”


    “哈哈哈……”曹星河莫名發笑,笑出眼淚,“可是,即便活得這麽不堪,還是不被允阮。為什麽我要遭遇這樣的命運?僅僅因為我是女人?我就活該嗎?我不甘心。”他擦幹眼淚,哂笑道,“那老頭不就寶貝這個兒子嗎?如果讓他這個兒子永遠醒不過來,這該多有趣!”


    胡泉三意識到情況不妙,後繼人格會依據環境與外部刺激長期接管或暫時x的接管主人格,使主人格完全喪失對自己的控製能力,從而為所欲為,甚至攻擊毀滅主人格。曹歡正往這方向發展。


    如今,一定要設法喚醒主人格才行。然而,繼發人格“曹歡”此刻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裏,說明主人格“曹星河”此刻意誌力相當薄弱,不太可能出現,除非立刻進行催眠。然而,這也不可行,曹歡此刻處於緊張狀態,充滿戒心,根本不可能接受暗示。如何是好?就此放棄?絕對不行!


    “我知道你受的苦,使你充滿怨恨,渴望報複的快感。可是,你不要弄錯對象。”胡泉三決定放手一搏。


    “怎麽會弄錯對象?不是因為曹星河,我就不會死。而且,隻有曹星河死了,曹大壯才會痛苦!”曹歡似癲似狂。


    阮沛香拿出手機,準備報警,他敏銳地嗅到危險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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