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姐,你今天千萬別來上班!出事了!”


    “什麽事啊?諮詢中心被轟炸了?”胡泉三還是改不了他的玩世不恭。


    “那個曹先生出事了……自殺了……他爸爸帶人來鬧。來勢洶洶,怕會對你不利……阮醫生正處理這事。記得啊,你千萬別來……”羅丹丹講話語速跟植物大戰僵屍裏的豌豆射手似的,劈裏啪啦,胡泉三有點信息接收不良。


    “什麽情況?丹丹,你說清楚啊。曹先生自殺了,他人怎麽樣了?喂喂……丹丹……”電話傳來忙音,羅丹丹已經掛斷電話。


    曹星河怎麽自殺了?他為什麽自殺?他人是死是活?現在諮詢中心什麽情況?師父會不會有事……


    胡泉三的腦子裏塞滿了問號,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可是,羅丹丹交代他千萬不要去,這一定也是阮沛香的意思。


    咦?自己不是最喜歡和阮沛香抬杠嗎?幾時這麽聽他話了?


    好吧,他是喜歡跟阮沛香耍嘴皮子,故意裝作不聽話,其實,心裏是很認可這個師父的。平時嬉笑玩鬧,那是確信他不會生氣。這次可不一樣!現在情況不明,他就貿然跑過去,會不會給他製造那啥煩?他會不會很生氣?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管阮沛香生不生氣。最要緊的是曹星河,他情況如何?是死是活?這才是關鍵。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胡泉三,這次真的打心底裏感到恐懼。他一直以為自己在幫人,難道傷害了別人而不自知嗎?曹星河的自殺,是否和他處置不當有關?他的心砰砰地跳著,牙齒隻打顫。


    不行,哪怕上刀山下油鍋,他也得去看看。


    他想去車庫提車,可是手腳發軟,看來不適合駕駛。讓爸爸送?不行不行!當初騙爸爸說自己是在報社上班,爸爸還不知道他做了心理諮詢師呢。還是打的吧。


    胡泉三匆匆挽了下頭發,換件衣服就出門攔車。運氣不好,半個小時才打到車。


    等他到諮詢中心樓下,已經是一小時之後了。這一路上,他心急火燎,恨不得給出租車插上翅膀,真到了,他又開始忐忑不安了。人對於未知的情況總是充滿恐懼的。死就死吧!胡泉三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向樓梯。不料被人一把揪住。他側頭一個,是徐寧忠。


    “喂,你現在先別上去!我就怕你貿然闖上去,特地在這兒等你的。”徐寧忠今天沒有笑。


    “上麵……現在是什麽情況?”胡泉三心裏沒底。


    “沒文化的人嘛,就是吵吵鬧鬧,砸砸東西啥的。”他把他拉到一邊。


    “那有人受傷嗎?”胡泉三著急了,他很擔心阮沛香,畢竟他是這兒的負責人,找不到他本人,那些人恐怕會遷怒於他。


    “沒有人受傷。那個阮醫生一出來,hold住全場。真是怪事,那些怒氣衝衝的人,被他幾句話就給安撫了。”徐寧忠顯出幾分孩子氣,“聽說他是催眠大師,那些人該不會被他催眠了吧?嘖嘖……”


    “場麵都控製住了,你還守在這裏幹嘛?鬆手,我要上去!”胡泉三相當不客氣。


    “人還沒走呢。你是最大刺激源,你要上去,場麵又得失控了。”徐寧忠拽住他肩膀。


    “好,我不走。你先鬆手。痛死了哪……”


    “啊,對不起。”徐寧忠趕緊鬆手,胡泉三纖纖玉臂上已有粉紅抓痕,很招人心疼。他萬分抱歉,伸手去撫摸,似乎想將這些痕跡擦除。


    胡泉三一下拍開他的手,鳳眼圓瞪。他自覺失態,訕訕地笑了笑,兩手不知如何安放。


    所幸,這種尷尬很快就解除了。他們看到側門樓梯口走出好幾個人。前麵雄赳赳氣昂昂的是三四個壯年男子,接下來是一位瘦小的老年人,大概七十來歲,腳步虛浮,難掩疲憊。一位婦女攙著他,另一位跟在後麵,似乎也隨時準備扶他。


    然後,他看到阮沛香出來。還好,他完好無損!


    阮沛香替這群人叫好計程車,禮貌地把他們送上車,目送著他們離去。他看了下手表,正準備往迴走,卻差點跟胡泉三碰了個踉蹌。


    “師父……”胡泉三低著頭,雙手揉搓著衣角,像做錯事情的小那啥。


    “別怕別怕。”徐寧忠給他鼓氣。


    阮沛香望了一眼徐寧忠,連瞳孔都沒收縮一下,好似看一個透明人。


    “你先跟我上來。”他語調平穩,聽不出情緒起伏。聲音如流水激石,清脆幹淨,卻有一種冷冽之感。胡泉三隻覺得心跳得更快了,腳卻不由自主地跟著他亦步亦趨。


    “泉三,我在這兒等你,送你迴家。”徐寧忠見沒人迴應,又補充一句,“不著急,你慢慢來。”


    到樓上,果然一片狼藉,文件丟了一地,羅丹丹正在收拾。會客室的沙發東倒西歪,他工作的諮詢室門都被踢壞一腳。到了阮沛香的辦公室,阮兀自坐下喝水,胡泉三還木木地站著。


    “怎麽?變成乖乖女了?”看著他這可憐模樣,阮沛香再發不出脾氣,“平日張牙舞爪的勁兒哪去了?”


    “師父,我……我是不是闖大禍了?我……嗚嗚……”他竟哇哇大哭起來。


    阮沛香是見慣人家哭的。來訪者在觸及內心傷處時,無一例外會哭泣。他見過隱忍落淚的,見過嚎啕大哭的,見過以手掩麵的……對於這些,他處理起來是得心應手。他會靜靜凝視他們,表明自己的理解和關注,他也會輕拍他們肩膀,給予安慰和鼓勵,也會在他們宣泄完情緒,適時地遞上紙巾。


    然而,胡泉三這樣毫無征兆地如孩子般的哭泣,他一下子慌了手腳。


    “喂喂,你別哭啊。我還沒開始罵你呢。”他放下杯子,千年不變的平穩語調總算有了起伏,“你這麽哭,我怎麽罵你啊?”


    胡泉三聞言,哭得更驚天動地了:“師父,我害死人了……我害死人了……”他撲到阮沛香懷裏,眼淚鼻涕全擦他白襯衣上。


    “喂……”阮沛香閃避不及,隻好任由自己的衣服成了抹布,“誰說你害死人了?”


    “什麽?他沒死?”胡泉三抬起頭,小貓洗臉般把臉上的眼淚抹幹淨,“他還活著?你怎麽不早說?嚇死我了。”


    “你……”阮沛香指著他的臉,“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爽朗放肆。這幾乎是胡泉三第一次見到他的笑容。他雙眼彎彎,濃密的睫毛似在跳舞。潔白的牙齒爍爍發光,嘴角隱隱有兩個梨渦。原來他是會笑的,還笑得這麽好看。


    胡泉三眼睛瞪得圓圓的,眼裏寫滿好奇和狐疑。眼妝全花了,暈得眼嶽黑乎乎的,配上那種富有肉感的嘟嘟臉,顯得可愛又逗趣。阮沛香不由再一次大笑起來。


    胡泉三總算反應過來了。他匆匆跑到洗手間,看著鏡子裏的那張熊貓臉,驚得幾乎背過氣去。


    胡泉三收拾幹淨,再走進諮詢室。大概意識到剛才比較失態,阮沛香有點不自然,他清清嗓子:“我仔細了解了下情況,這事是意外,也不能完全怪你。”


    “師父……”胡泉三泫然欲泣,他還是比較希望阮沛香罵他一頓。


    “像這種人格分裂的案例,已經超過你的能力。這屬於精神病了,你應該轉介精神病科。”


    “可是,人格分裂,經過催眠分析,鼓勵分離的各部分人格進行交流,是可以將不同人格整合起來,以達到治愈效果的。”


    “理論上是這樣。但是,這其間有很多變數。你對曹星河的另一個人格有實質x的了解嗎?他願意被整合嗎?曹星河能承受得住嗎?”阮沛香頓了頓,“自信是好事。但是自信,要建立在對人x有足夠的了解之上。”


    “師父,我錯了……”他確實過於自信,沉浸在自己的治療計劃裏,以為按部就班,就可以達到療效。他忽略了,來訪者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存在著千萬種變數,而這些是難以估計的。


    “我知道,你找過我。剛才曹星河也打來電話,說你曾堅持要聯係他家人。這說明,思想上你是重視了,隻是工作沒有堅持做到位。”阮沛香的語氣緩和了一些,“每個諮詢師的成長都會遭遇挫折,好在沒有釀成嚴重後果。你要記住,治療的過程是半點急躁不得的。心理治療不像外科手術,一刀下去,就能切除病灶。它是一個漫長而水到渠成的過程。如果來訪者沒有準備好,你非要扯著他們跑,這是揠苗助長。”


    “師父,我……”胡泉三很感激,可不知如何表達。他望著眼前這個年輕男子,心裏升騰起一種猶如對長者般的崇敬,“我記住了。”他用力說出這幾個字,右手指甲狠狠掐進左手臂,好似這樣能記得更牢似的。


    “這件事情,我會處理。你先迴家休息。”


    胡泉三乖乖起身去門口。


    “泉三……”胡泉三止住腳步,迴頭看他。他很少叫他名字,顯得生澀而親昵,“也不要因此懷疑自己。你是個優秀的諮詢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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