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陰鷙地眯起,惱怒的視線挑高她畏怕的心理。


    柳憶翩垂下長長眼睫,不願與他的炯炯目光相視,也不願讓自己的情緒完全清晰地暴露在這個男子麵前。


    見她把眼光別開,他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地譏諷。


    「被我說中了?所以心虛了?柳園裏的人全是衣冠禽獸,全是披著羊皮的狡猾狐狸!」


    「住口!」她心中怒火沸騰不已。


    誰也不能當著她的麵侮辱她的爹親,就算是眼前這個男人也不行!


    她舉起右手,想也不想地動了手,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


    清晰的巴掌聲響起,震迴了她的理智,收手不及的手掌在半空中靜止了,她整個人也怔住了。


    她打了人?怎麽可能?!從小到大,她從未打過人,這是她第一次打人……


    他……居然能讓她憤怒到失控的地步……


    手心火辣辣的疼痛感還在,這是真的,她真的打了人!


    他皺緊眉心,忿忿的怒氣使他俊逸的五官扭曲,臉上的紅印更增添他的狂狷,一雙陰沉銳利的眼神直視著她,無形中給了她一股壓力,令她不再輕舉妄動,感覺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


    她忍不住往後踉蹌一步,這心虛的舉動卻惹來他狂妄的縱聲大笑。


    「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你怕我!」


    「我沒有怕你。」她對他的感覺很複雜,一時之間她也厘不清,但她的心緒竟會隨著他的一言一行而產生激烈的反應,讓她感到愕然。


    「你,是第一個敢甩我耳光的女人,而我,會從你身上連本帶利地討迴來!」


    她的心靈一顫,「你……你……你活該被打!因為你不應該信口雌黃,隨意侮辱我爹!」


    他眸裏的怒焰愈燒愈熾,嘴角綻放一抹噬血的殘笑。「他該死!為了替十二條人命報仇,他非死不可!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五馬分屍!」


    他話裏深不可測的憎恨清晰可見,她纖細的身子隱隱打顫,俏臉煞白。


    「什麽十二條人命?你說什麽?」


    「你想知道?」他冷嗤一聲,「告訴你也可以,反正你爹做的肮髒事絕對不敢讓你知道,在你心中高貴的爹,在十五年前,其實是個打家劫舍、噬殺無數的盜匪頭頭!」


    「我不相信……」十五年前,她才三歲啊……


    「十五年前,我爹辭官返鄉,深知『伴君如伴虎』的真理,也向往陶淵明的桃花源仙境,帶了全家由長安返迴老家杭州的途中,遇到一群強盜,他們全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亂刀殺死我爹跟忠心護主的一幹奴仆,還擄走我唯一的親妹妹,搶走了所有的金銀財寶!當他們揚長而去,強盜頭子卻去而複返,迴頭將本來隻是昏死過去的我娘給奸淫了,然後殺死我的娘親……」


    他淒然的目光像越過空茫,毫無焦距,緩緩訴說當年的慘境,「要不是我因小解躲在草叢內沒有被發現,一定也難逃一死!我那時整個人簌簌發抖,就怕會被強盜頭子發現,一直陪著我的忠仆臨死前一直要求我立誓不能被發現,要活著為我爹娘報仇,但他卻為了保護我、遮掩我的行蹤而死,讓我僥幸逃過一劫。我那時才五歲啊!看著一個個兇狠的強盜殺害我一家十二口人命,逃過一劫的我直到今日仍日日夜夜不忘複仇之事,你爹,就是當時的強盜頭子!」


    柳憶翩被他悲慘的身世完全震懾住了,也被他最後的一句話給徹底擊垮了。


    她激動而狂亂地搖著頭,喉頭一梗,崩潰地大哭大叫,「我不相信,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你看錯了,一定是假的……」


    「這是事實。」他眼神堅定而犀利,「我明查暗訪多年,當年我爹也不是文弱書生,要不是你爹使出下三濫手段,灑出『軟骨散』,我爹絕不會輕易喪命,我也不會隻能看我娘被你爹蹂躪至死而束手無策。」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鼓動著憤慨及強烈的恨意與殺機。


    柳憶翩全身如遭雷擊,停駐在他臉上的視線愣住不動,直到被他充斥著滿腔源源不絕恨意的黑眸駭到才移開。


    一縷悲哀攫住了她的心靈,她泫然欲泣,淚水再度奪眶。


    她敬畏的爹親,是殺人無赦的強盜?


    百般愛她,千般嗬護她的爹,是這個人咒罵連連、恨不能奪去性命的仇人?


    她該義正詞嚴地反駁的!她的爹對她最好了,不可能會做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來!


    可是,看著他的眼,聽著他的話,她的聲音像被奪走了,完全無法辯駁,不知怎地,他的話,她的心百分之百地接收了,相信了。


    是他的恨讓她心顫,也是他的恨讓她心驚。


    她的唇邊試圖漾出一朵微笑,但是笑不成笑,笑意微乎其微,苦澀卻愈來愈濃。


    心中有股不可言喻的抽痛,尖銳的指甲陷入她柔軟的掌心中,她掐出血痕,也渾然無所覺。


    「你騙人!你挑撥離間!」縱使心裏信了他的話,她還是貪婪地希冀著他是故意欺騙她的。


    「我叫關凜,關之航是我爹,十八年前受封為代天巡狩的欽差,卻在風光三年後辭官歸鄉時死於非命,當年還轟動一時。不信你可以迴去問問你爹,看他聽到『關之航』這三個字會有什麽表情?由他的神情中,你就能窺探到一些真相。」


    刻不容緩地,柳憶翩當機立斷。「我馬上迴去問我爹,我爹從不騙我的。」


    關凜卻陰冷一笑,笑聲令人毛骨悚然,「何必多此一舉?」


    「咦?」她不解地看向他。


    他冰冷的神情毫無溫度,「沒有一個人會在兒女麵前坦承自己犯過的罪大惡極。」他冷嗤一聲,深邃的眸裏燃起地獄之焰。


    「我……你……」


    他打碎了她的希望,他好殘忍!他說的話也讓她宛如置身冰天雪地,打從腳底升起一陣凜冽冰寒!


    柳憶翩彷似被人打了一個無形巴掌,臉上毫無血色,全身抖顫難止。


    「你爹奪走我最珍貴的溫馨家庭,讓我家破人亡。」他目露寒光地瞪著她,慢慢地坐起身,發出大笑,「我也要奪去他最重視的東西,」


    由於事先服了解藥,「軟骨散」的藥力在他身上無法發揮作用。他夥同四名大漢刻意在大街上拳打腳踢,為的就是要引她過來。


    柳憶翩驚訝地看著他,口吃地說:「你……你的體力恢複了?還是,你根本就沒中『軟骨散』的毒?」


    「我中毒了,你也看到了,隻是我事先吃了解藥,所以行動自如。」他靜靜看著她,眸底透露出的怨恨冷芒讓她不寒而栗。


    「這一切……是騙我的?」她皺起秀眉。


    「沒錯!」他大方承認,「我想找你來我的住處作客幾天。」


    「我不去!」柳憶翩身輕如燕地往上一掠就想施展輕功離開。


    關凜不慌不忙地抽身向上,手指像鷹爪般掃向她的右肩要穴,讓她身子軟麻地掉了下來,他迅速移形換位在底下接了個正著。


    「看來,你並不想離開,才會讓我雙手一伸就美人在懷。」


    可惡!他在言語間又輕薄了她!


    她伸出手攻勢淩厲地要抓他的臉,他不閃不躲,她反而遲疑,讓他有機會點了她的穴,她變得動彈不得。


    她心慌地問:「你……你做什麽?快點解開我的穴道!」以她的能力,還不足以衝破自己的穴道。


    「你心軟,代表你想來作客,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把臉湊近她,熱氣噴上她白皙無瑕的小臉,「我要從你爹手中奪走你,你失蹤了,他會心急如焚吧?上


    「你奪不走的!我爹神通廣大,會找到我的,除非……我死!」她氣憤他使詐,卻也明白就算是跟他單打獨鬥,她的武功也不是他的對手。


    「死?」他整張臉一變,殺氣騰騰,陰森冰寒。「那太便宜柳家的人了!我這些年來的夢魘苦痛,如萬箭穿心般的劇痛折磨,是誰造成的?我不會讓你痛快地一死了之,我要將全部的恨怨怒慟從你身上慢慢討迴來……」


    「你不能這麽對我,你會後悔的!」她一雙美目瞪著他,忍不住喟然。


    「父債女償!」他說得斬釘截鐵,「等了十五年,我終於等到機會,雖然不能殺了柳義,但我能夠慢慢折磨他的女兒,能夠讓他愛莫能助、噬臍莫及,我也覺得大快人心啊!」他握緊雙拳,額際的青筋突暴,鼻翼怒張,神情狂暴。


    柳憶翩看著他,內心百轉千折。


    若她爹真的對不起他,父債女償,她願意清償……


    看他讓憎恨與複仇蒙了身心,蒙了雙眼,他這些年來的日子肯定難熬,比起他身在煉獄般的煎熬,她卻是一直被爹親保護,宛如生活在天堂般逍遙自在。


    如果她能夠贖罪,能夠讓他放了她爹一條生路,她願意跟他走,作牛作馬終生服侍他,她也毫無怨言!


    「我可以跟你走,就算是當你的奴隸我也心甘情願,但我有一個條件,請你放過我爹,他已經老了,他年輕時不懂事所犯下的錯,我願意承擔。」


    「你沒有跟我說條件的資格!」


    他憤恨的眼怒瞪著滿臉寬容慈悲的她,實在很討厭她的眼神,手刀一劈,她的頸側紅瘀微腫,人已經暈過去了。


    猛地,他也像驚醒一般,為自己不懂得憐香惜玉而自責。


    凝視一會兒她寧靜美麗的睡顏,他的黑眸閃爍著錯縱複雜的情緒。其中,甚至包含了他不該有的無奈與……


    柔情!


    當柳憶翩醒轉過來時,堅硬的木床與石頭般的硬枕讓她難以適應,她坐起身子,揉了揉發酸疼痛的頸側,一邊環顧陌生的環境。


    這裏很暗,隻有幾許陽光從被木板封死的窗外透射進來,那是唯一的光線。


    一張床、一張木桌、兩隻木椅,木桌上擺了個茶壺及兩個茶杯,屋裏的設備簡陋而寒酸,沒有多餘物品。


    「他不在?」


    她想打開門找他,奈何門打不開,她在推動門板時聽到門外的大鐵鏈聲音,唯一的出口被封鎖了,他一定是怕她會企圖逃走。


    她已經是懷著贖罪的心情來了,就不會出爾反爾!


    他現在不相信她,她就會用往後的日子來讓他相信……


    隻是,當他那雙眸裏承載著宛如無止盡的怨恨與憎惡時,她真的膽怯又惶恐。


    她不希望他傷了她爹,也不願他傷了自己……


    她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夠走出自己的心牢,不再跟仇恨為伍。


    隻是,那一天……要等多久才會來到?


    以她的能力,能不能幫助他早日走出?連她自己都沒有確定的答案。


    他那雙冷酷的眼,那身懷血海深仇的模樣,連她都心驚。


    如果可以,她真想陪他一起痛……


    當年,他想必非常非常的痛……


    關凜一顆心像失根浮萍,找不到著地處可以讓他安心地睡上一覺。


    他以他的力道及她昏睡的時辰來推斷,她在酉時前後就會蘇醒過來。


    他是存心不給她晚膳吃的!


    他自己簡單地用過餐後,早早就上床欲睡,偏偏良知苛責他的狠心,腦海浮現的盡是她那張典雅美麗的嬌容正強忍著饑寒交迫之苦,他想象著她痛苦的模樣,彷似正嚴酷地指責他的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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