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宣城,城中客棧。


    客棧外的牌匾上赫然提著毛筆寫著“秀水樓”三字,聽上去好不別致。


    和悅來客棧,風月客棧,李家客棧等等眾多客棧相比,秀水樓這三個字便脫穎而出。


    費宣城乃是天都城外的一座附屬小城,離主城相距不過二百裏,也是書香聖地,進京趕考的秀才們必經之處。因此到處一副文雅隨和的模樣,就連集市上也滿是兜售筆墨紙硯的書生商人。


    有人說,幾百年前這費宣城本隻是一座小鎮,進京趕考不如意的秀才多了,便都聚在這裏,他們不甘心啊,於是在這小鎮裏徹夜苦讀,隻等著來年再進京城,這一來二去的人多了,費宣鎮便成了費宣城,有的秀才考不上功名,也不想迴家,隻有留在這城裏。可是城裏秀才太多了,不缺教書先生,於是便成了這些街上賣菜的,殺豬的。


    讀書人挑起了柴火,操起了菜刀,也著實讓人歎息不已。


    隻是這幾日,這座被書香覆蓋的城池突然多了幾分殺氣。


    越來越多手持長槍銀劍的人出現在了這裏,穿著短打寸衣,留著光頭的。皮膚曬得皸裂,臉上滿是刀疤的。蓄著胡須,一襲道衣,看上去仙風鶴骨的。也有不懷好意,看上去滿臉橫肉的。


    諸如此類種種,這費宣城來了許多怪人,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們全都躲在家中不敢上街,隻是遠遠地看著他們不約而同地都湧入了當地最大的客棧,秀水樓。


    “小二,一壺燒酒,一隻燒雞!再給俺來二兩熟牛肉!”五大三粗的漢子剛剛落座,便發出震耳欲聾的叫喚聲。


    遠在櫃台邊的小二嚇得渾身一震。


    總是見慣了和和氣氣的書生,突然遇到這種粗人,難免會讓人心生害怕,他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


    “我們這兒隻有青梅酒,燒雞有的,但是牛肉沒有。”


    “沒有牛肉,沒有燒酒,你們開什麽破客棧?”粗漢子滿臉的鄙夷。


    “我們這兒是書香之地,大部分都是秀才,所以喝的都是清冽可口的酸梅酒,燒酒太辣,咱們喝不慣。”小二訕笑,看了眼粗漢子的臉色,繼續說道。


    “至於牛嘛,是辛勤耕種的動物,值得世人尊敬,所以我們這裏從不吃牛肉,更別提殺牛了。”小二一副文弱的模樣,雖然穿著一身粗衣,卻束著冠,皮膚白淨。想必是哪個等著明年趕考的小秀才正在這裏打雜工賺生活費呢。


    “真是晦氣,這也沒有那也沒有。那就兩隻燒雞吧,快點兒,爺餓了。”粗漢子不滿地拍了一下桌子,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將這白淨的小二又是嚇了一跳,趕忙慌張拋開了。隻留下漢子坐在原地,捋著自己枯亂的胡子大笑。


    他剛剛拍過的桌板上竟然緩緩地裂開一道細紋,有如蛛網一般向桌角延伸開來。雖隻是一掌,卻足以證明他是一個實力不俗的修仙者。


    “兩隻燒雞,一壺青梅酒。”小二跑到後廚吆喝了兩聲,又迴到了櫃台邊敲打起了算盤。


    “哎,你說這兩日咱們費宣城咋來了這麽多奇形怪狀的客人呢?”上完菜的小二沒急著迴後廚,靠在一旁的桌角看著敲打算盤的同事。


    “這誰知道呢?隻希望他們不要玷汙我們這兒的清淨啊!”小二歎了口氣,抬頭放眼過去,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多的冷兵器。在讀書人的眼中,這些人都是蠻人,他們隻會製造殺戮和霍亂。


    “自然是因為啊,有一個很重要的人會經過你們這裏。”一個文縐縐的偏偏公子突然從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一襲白衣飄飄,身材瘦長,麵若書生,手中握著一柄羽扇。和那些看起來就相貌醜惡的人比起來,他顯得更加平易近人。


    “哦,什麽人這麽重要?難道是當今的狀元嗎?難道你們都是來朝拜他的?”小二看見此人麵善,自然也就沒有那麽多的拘束。


    在讀書人的眼中,能夠讓人重視而羨慕的,怕是隻有金科狀元吧!


    “可不是,這裏所有的人,都想著能夠將他給殺了呢!”


    書生手中握著一隻白瓷酒杯,慢飲慢踱,身影竟似鬼魅一般出現在了小二的身後,聲音自然也多了幾分可怖。


    “殺他?”


    小二暗暗吃驚,握著毛筆的掌心早已出汗,沒有想到這麵善的公子竟然也是一個修仙者,而且將殺伐二字隨口掛在嘴上。


    “是啊,一個弑傅奪寶的人,在你們讀書人的眼中應當也是一個不忠不孝之人吧?天下人應當人人得而誅之。”白衣公子微微笑著,猛地打開了那把扇子,眉眼間也多了幾分殺意,如同白色的死神。


    一股幽然的煞氣油然而生,兩個小二隻覺得後背冰涼,仿佛剛剛


    淌的汗瞬間凝結成了冰。


    素白的紙上沒有畫著秀麗風景,也沒有畫著高雅山水,更沒有文雅的題詞,隻有一個鮮紅色的。


    “死”字!


    兩個小二嚇得魂飛魄散,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冷若霜,你又嚇人。人家不過是兩個凡夫俗子而已,何苦為難人家呢?”


    坐在不遠處,一個枯瘦的老者突然開口說話了。他一直坐在牆邊,幹瘦的皮膚幾乎都快和黝黑的牆麵融為一體,讓人感覺他半截身子都該入土了。他這一說話,讓兩個小二感覺到更加寒冷了,比這白衣公子的名字還要冷,隻是兩個小二頓時覺得暖和了起來。


    “喲,這不是早就已經退出江湖的枯朽火神,林士修嗎?怎麽,關於這獨孤劍,你也想來分一杯羹?”冷若霜不再逗兩個小二,飛躍一步,在林士修的對麵坐定,支起下巴,看著麵前的老人。


    “你不是修煉的馭火術嗎?一簇離陰火早已出神入化,怎麽會想來和晚輩們搶一柄劍呢?”


    “你不也是修煉的寒冰一訣嗎?所以你應該也知道,獨孤劍並不僅僅隻是一柄劍。”林士修沒有在意冷若霜的陰陽怪氣。


    “傳說當年的慕雲飛在玄仙巔峰早已停留了近五十年,一直卡在半步太和仙遲遲未能突進。可是不歸林一戰,他剿滅了上古兇獸,取得了獨孤劍,便在一夜之間突破到了太和。這其中的原由想必人人都懂,不用老夫細說吧!”


    “獨孤一劍,可使陰陽和,萬物生,得劍者,登峰造極,天下無敵。這點冷公子想必比我更加了解,不然也不會出現在這通往天都城的必經之路上了。”林士修一點沒有表現出對後輩該有的謙遜,冷笑一聲。


    “是啊。”冷若霜悵然,輕輕推開自己的折扇,嘴角突然緩緩揚起。


    “不過獨孤劍隻有一把,也就是說能夠得到他的,最終隻有一人。聽說林大師退隱前早已經是玄仙,時至今日,怕也是玄仙巔峰了吧?”他說話這話時眉眼中帶著絲許的挑釁,似乎在試探林士修的反應。


    果然,林士修的的瞳孔裏翻起一抹幽暗的火光。


    “就算沒有步入玄仙巔峰又如何,對付你這金仙巔峰的小毛孩子,玄仙,足以。”林士修冷喝一聲,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了麵前的桌上。


    黑漆包裹著的桌子陡然在下一秒崩塌,如同被烈火燒成了灰。


    冷若霜早已做好準備,他按在桌上的雙肘並沒有隨著桌子的崩塌而失去方向。他向後倒射一步,穩穩站在原地,手中的扇子輕輕揮舞。


    “喲,急了,這離陰火果真是神出鬼沒啊!”冷若霜輕笑一聲,一縷黑色的絲質狀從他袖間緩緩落在地上。


    冷若霜低頭忘了一眼,隻發現自己雙肘處的袖子已經被燒了兩個大洞,露出了裏麵白色的貼身衣物。


    他惱怒地瞪了一眼麵帶微笑的林士修,冷聲道。


    “嗬,傳說這離陰火乃是鬼火,無色無形,殺人無形。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江湖人稱冷公子的冷若霜居然也會稱讚別人,真是奇了。聽說你的寒冰訣可是能夠和天都道門的秘法不分上下,也不知能否凍得住我這鬼火呢?”林士修兩腮上的瘦皮擠做一團,將他臉上的顴骨凸顯地如同骷髏一樣銳利。


    “那個,二位客官,咱這小店可經不起二位這樣折騰,請問能否移步到……”兩個站在一邊瑟瑟發抖的小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上前,小心翼翼。


    畢竟這裏可是客棧,林士修剛剛一把火燒掉了他們一張桌子不說,要是他們兩人真在這裏大打出手,破壞了客棧事小。不小心傷到客人,以後怕是無人再敢來他們客棧品茶喝酒了。


    兩個小二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卻被冷若霜冷若冰霜的一眼給掃退了。他們隻覺得自己背後涼颼颼的,仿佛有幾十根銀針在紮他們的後背,讓他們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不遠處又胖又黑的大漢似乎對這裏感了興趣,一邊啃著雞腿,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好戲。


    此刻的客棧裏,修仙者絕不止他們三位。在客棧的另一頭,有幾個佩劍的俠客,隻是沒有人願意過來攙一腳,反倒是有著坐山觀虎鬥的意思。


    林士修說錯了,其實這冷若霜也是玄仙,隻是他剛剛邁過那一道門檻,又怎能和這位已經在玄仙駐足了近五十年的老者相比。


    但是向來高傲的他麵對倚老賣老的林士修顯然不打算收手,空氣中隱隱有著冰晶凝固的現象,客棧裏如同冰窖一般,連酒碗裏的酒都有著隱隱凝結成冰的跡象。


    “我說二位,何必動怒呢!”胖子放下了手中的雞骨頭,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你是什麽人?這裏豈


    有你插嘴的份兒?”林士修和冷若霜同時迴過頭來,身上的威壓不約而同地朝著那個胖子襲去。


    兩位玄仙的威壓同時施加,雖一強一若,但也足以叫人心驚膽戰。兩個小二受不了這種威壓,遠遠地躲進了後房。


    客棧裏的客人早已跑光,隻留下幾位實力不俗的修仙者,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二人的威壓並未使胖子感受到壓迫,他隻是雲淡風輕地笑笑,端起酒碗又飲了一陣,對二人似乎熟視無睹。


    冷若霜和林士修同時皺眉,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同時向前掠去。


    不知這胖子實力究竟如何,他們二人暫時選擇了聯手。


    空中刺出兩根冰淩,冷若霜手握冰淩,朝著胖子的胸口刺去。與此同時,林士修操縱那看不見的鬼火,想從後麵偷襲他。二人的目標相同,想一擊將這多嘴的胖子斃命。


    修仙者殺人,朝廷會管,但修仙者之間的殺戮就再平常不過了。就算在眾目睽睽之下,胖子死在客棧裏,有沒有人會問責他們二人,隻能怪這胖子實力不濟。


    可麵對這前後夾擊,胖子隻是微微一笑。他肥碩的身軀竟然如此輕盈,在二人的偷襲之下生生轉過身來,左手抓住了刺來的冰淩,右手則一把抓住了林士修的手腕。


    隻輕輕一甩,兩個玄仙便被他一把甩了出去,砸爛了兩張桌子和椅子。


    “玄仙巔峰,你竟然是玄仙巔峰!”兩人狼狽地從地上站起來,看著麵前毫不起眼的胖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實在是不想打擾到二位,隻是眼下內戰實在不是個好辦法。”胖子摸了摸自己的三層下巴。


    “你想幹什麽?”林士修和冷若霜又對視了一眼,前一秒他們視彼此為敵人,下一秒卻又決定同盟,因為他們遇到了一個更加棘手的對手。


    “餘子清帶著獨孤劍叛門而出一事,除了天山派一脈,其餘三大門派皆是袖手旁觀,大家就沒有想過為什麽嗎?”胖子的聲音突然高了一個分貝,他不僅僅看著林士修和冷若霜,還有身後坐著的幾個修仙者。


    他們顯然也對這胖子的話感了興趣,挺直了身子看向他們。


    “是因為懼怕天山派的實力嗎?”林士修和冷若霜兩人愕然。


    “天山派的慕雲飛已死,其餘的幾位皆不足為提,那慕雲棄更加隻是一個半吊子。但這隻是其一。獨孤劍屬陰,佛門經法屬陽,陰陽不能融合,這便是碧空穀袖手旁觀的原因,他們即使得到了獨孤劍也無法參悟其中的奧妙。而蜀山向來以問道修行為主,道法越高,實力越強。那清虛道長更是不問世事,對於能夠助人功力大增的獨孤劍他們自然不感興趣。但至於玄劍宗的葉孤天,就危險了。這葉孤天素來與天山派不和,對慕雲飛更是。但他對慕雲飛的害怕已經深入骨髓,因此即使是慕雲飛死了,葉孤天依舊不敢輕舉妄動。但放著天下第一的寶劍,他又能安奈多久?縱使你們奪得獨孤劍,麵對天山派,玄劍宗,和天下間眾多散修的爭搶,兩位都覺得自己有能力能夠護住這獨孤劍,能夠安心參悟劍中的秘法嗎?”


    “那你有什麽辦法?”林士修和冷若霜暗自想了一陣,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


    “你們需要一個強硬的靠山,能夠保護你們,安心修煉,直到能夠參悟獨孤劍的秘密。”


    “你的意思是,你要成為我們的靠山?就憑你一個區區玄仙巔峰,夠嗎?”林士修和冷若霜嗤之以鼻。


    玄仙巔峰固然厲害,但也不足以和天山派,玄劍宗相抗衡。


    胖子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不慌不忙,摸著自己的肚子緩緩說道。


    “在下不才,正是陰陽教的白旗旗主,雷雨鳴。”


    “陰陽教?陰陽教不是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被慕雲飛給滅了嗎?”


    “不錯,但那一戰並未損害到陰陽教的根基,經過幾十年的蟄伏,我陰陽教已經擁有了三千名教眾,金仙玄仙更是數不勝數,足以和江湖中任何二流門派相比。而我們的教主雷陰如,此刻正在閉關衝擊半步太和仙,試想一下,倘若教主能夠突破到半步太和仙,我們陰陽教即可躋身於一流大派。”


    “更何況我們陰陽教向來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等教主領悟了獨孤劍中的奧妙,定然會將它的奧妙傳授給教眾們,到那時,什麽天山派,玄劍宗,我們都不放在眼裏!”雷雨鳴越說越得意,仿佛已經看到了陰陽教一統江湖的時候。


    一位半步太和仙的庇護,著實令人心動,冷若霜和林士修都心動了。


    就連他們身後那些正在暗中觀察的修仙者們也心動了。


    他們都是散修,力量有限,但倘若能夠加入陰陽教,他們的勝算便會多了幾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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