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跳得太快了。


    一迴到家,澤峻緊張兮兮的到處布結界,阻擋一切的耳目神識。殷梓歎了口氣。


    她這小徒從來沒有進步過,結藉布得比紙還薄就算了,本來控製得比較好點的爆炸力,又差點發作了。


    「我來吧。」她安撫的拍拍澤峻,和她仍是大妖時同樣的閑適,運用一點符咒和巧勁,很輕易的張開隔絕的結界,但頂多隻能到整個房子的範圍,沒辦法再縮小。她知道這是屋主的力量,但她從來不在意。


    澤峻卻很在意。他輕咳一聲,「…屋主,感謝你一直把房子借給我們居住。」他小心翼翼的說,「可否請您暫時離開?我們不想牽累您,恩將仇報不是我們該做的…」


    「在這裏就行了。」幽靈屋主淡漠的說,「我早就死了,還有什麽值得掛懷的?」


    「但是這個…」


    「你們把『不周之書』帶進來的那一刻起,我就脫不了幹係了。」她輕輕的飄上樓,「還怕什麽?」


    澤峻急出一身汗,又覺得不能拖延了。「小梓姐,你聽我說,我知道玄女是誰了。」


    「真的?」她猛然抬頭。


    澤峻深深吸了口氣,「…玄女就是王母娘娘的閨名。前任天帝猶在位時,她負責看守天柱。天柱斷裂後,她嫁給了現任天帝,生下了帝嚳。」


    殷梓望著澤峻好一會兒,「…你是說…」她的聲音也顫抖了,「你是說帝嚳就是玄女一直想要產下的…」


    「我隻是懷疑,懷疑!」澤峻試圖平靜下來,「小梓姐,你覺得呢…?」他真希望殷梓否定他,笑著說他想太多。


    但是殷梓的臉孔卻煞白了。「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仁厚卻公正的天帝一直不殺天孫,怪不得王母娘娘那樣蠻橫的護衛發了瘋的兒子。怪不得滿天仙神對天孫有再多的怨言,老一輩的神隻都會設法壓下這些怨恨。


    她亡失了太多記憶,所以不記得王母的閨名。楊瑾叔叔在東方天界這麽久…可能早就知道了吧?隻是困於言咒,什麽都不能說,隻能匆匆的把無辜的司徒楨送走。


    若真的是這樣,知道這件禁忌的他們,到底會麵臨怎樣的命運?


    她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瞥見澤峻憂心的眼神。這孩子…嚇壞了。「…總之,都是推測而已不是嗎?不等玉簡的禁製破解,我們也不知道真正的真相。」


    殷梓知道自己根本是委婉的迴避答案,但的確讓澤峻鬆了口氣。


    「是啊,現在憂愁也太早了點,最少也等證實了再說嘛。」澤峻很快的振作起來,「說不定到最後,我們發現那隻是王母娘娘的少女筆記,後麵是她戀愛的心情,怕被人看到丟臉,才遣人看守也說不定。」


    殷梓暗暗苦笑,卻隨口漫應,「也很難說的。」


    他曆經種種苦難,反而很容易想得開。擔心又不能讓事情變好,對吧?往前走,總是會有希望的。


    「肚子好餓,我來做飯吧。」澤峻開心的拎了圍裙,很認真的煮起晚餐。


    殷梓憂鬱的笑了笑,迴到房間想要繼續用功,卻怔怔的,坐在床頭發愣。


    「你太寵他。」幽靈屋主悄悄的穿門而入,臉孔籠罩在陰影下,「這樣好嗎?」


    「太多和太早的憂慮沒有用處。」殷梓淡然的說。


    幽靈用安靜冷靜的眼神望了她好一會兒,「我倒有幾分喜歡你了。」輕得幾乎聽不見的歎息,她悄悄的隱退。


    殷梓凝視虛空了一會兒,她拿出自己以前的筆記,靜靜的用功起來。


    ·······························


    澤峻的好心情沒維持幾天,就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的修道少年,半妖化的他,對各式各樣的氣極為敏感。當他感應到和敖廣類似而較為稚嫩的氣時,他立刻喚出無形的飛劍。


    他是誰?為什麽在家門附近徘徊?


    任何人來看,他眼前這位少年都極其普通。普通的身高、普通的衣服,連長相都極為堅持的普通。


    但是這種過分堅持的普通,反而讓他顯得有些怪異。


    瞥了一眼,發現他的領口別了一塊小小的黑布,可見是在戴孝。雖說龍王的死不是他們的緣故,但對悲痛的家屬來說,卻脫不了關係。


    「我姓龍。是龍家長子。」他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很抱歉在門口這兒驚嚇你,但這宅邸,我進不去。」


    先禮後兵?澤峻忖度了一會兒,「這是西方死亡天使的住處。」


    「不是因為這個。」龍姓少年搖了搖頭,「我們尊重管理者。」


    管理者?澤峻心底冒出大大的問號。他懂眾生尊敬畏懼的「管理者」是誰,但這個個性模糊的城市,沒有管理者。「你應該知道,這個城市沒有…」


    「不是這個城市…」他困擾了一會兒,「算了,這和我來的目的沒有關係…」他恭恭敬敬的低下頭,「我代過世的家父前來致意。他臨終前念念不忘,因為您的善心,讓他有交代遺言的機會。」說到最後幾句話,這少年已經開始聲帶嗚咽。


    澤峻慌張起來,「沒!沒那種事情!」他反而難過起來,「…他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呀。」


    「家父不願『久病』拖累我們,自我了斷了。」少年忍不住,啜泣起來,「若不是恩公的留情,他連返家的機會都沒有。他囑咐我,務必要跟您說幾句話。」


    …敖廣是自殺的!為了不牽連整個龍王家,他選了這一條路嗎?!


    「其實我也不懂是什麽意思,但他要我背誦這幾句話。您聽好。『此事隱秘至極,唯有四聖之長知曉關節,以及若幹暗部。與其防神,不如防妖。』。」龍姓少年背完這幾句,不安的問,「您懂意思嗎?家父就交代這幾句,令我絕不可探究內情,也不可跟任何人提及。」


    澤峻咀嚼了幾遍,心情越發沉重。「…我懂了。我是凡人,不能去吊唁。隻能請你在令尊麵前致意,感謝他不念舊惡,還送了這麽緊要的口信。」


    龍姓少年想問,嘴巴張開又閉上。到底是什麽逼得父王非自盡不可?母後哭得死去活來,還再三阻止他來送口信。他很想知道真相…但他已經擔下一整個家族的命運,他總不能棄父親的遺命和親族於不顧。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他落下大滴大滴的淚,「但是,我不能知道,對不對。」


    「對。」澤峻沉重的說。


    他用袖子狠狠地擦去眼淚,「…你會代我父親報仇麽?」他的聲音壓得低低的。


    澤峻愣了一下。我?一個凡人?他想到殷梓碎裂的魂魄,想到小咪被換了臉孔,呆滯的眼神。很多無辜死去的人與眾生。濃鬱的哀傷和痛苦,他曾經視為親人的朋友們。


    「好像很不自量力,喔?」澤峻苦笑起來,正色說,「我會不斷嚐試,或許不隻是為你父親。」


    龍姓少年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肅敬的行了禮,轉身消失。瞬間,下起了傾盆大雨。


    龍行,必隨暴風狂雨。


    他深吸了一口氣,發現還拎著醬油。嗬。


    「小梓姐,」他開門進去,「剛剛新龍王來過了。我參見東海新龍王,居然拎著大瓶的醬油呢。」


    殷梓像是什麽都知道一樣,稚弱的臉孔湧起一個早熟而堅毅的微笑。說不定因為這微笑,他就有勇氣去對抗所有的一切吧。


    哪怕是主宰天地成毀的敗德之神。


    縹緲的天界,天帝垂危的消息雖然被掩蓋起來,王母衣不解帶的隨侍在側。華麗的燭台明滅,發出莊嚴的檀香氣息,卻對天帝的病情無能為力。


    天人五衰:頭上花萎、不樂本座、威光減損、腋下出汗、天衣穢垢。


    身為天人百般修煉,終究還是逃不過五衰。她俯望天帝枯槁的容顏,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這人,就是她想盡辦法奪到手,跟隨了漫長一生的良人嗎?說起來,她從來沒愛過這個出生邊陲,心腸軟弱如凡人的丈夫。但是他寬大的庇蔭她一輩子,現下他快要死了,她卻有種深深的恐懼和憂慮。


    在外人眼中,她是霸道專橫、不可一世的王母娘娘,但她的內心,卻還是當初獨守天柱的少女巫神。她的心還是那麽堅定,堅信她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即使多少人恨她,她依舊相信,若不是她的逆天而行,這世界早已崩毀。


    她不在乎他人的評價。她永遠記得,她是玄女,看守天地的少女巫神。她的使命就是讓這世界存在下去。少女時,她厭惡無謂的權力爭鬥,卻讓這些扭曲摧毀了天柱,為了彌補這個過錯,她寧願自己跳進這汙濁的旋渦,將權力緊緊的攥在手裏。


    沒人了解有什麽關係?她倔強的挺直背。就算丈夫厭她、躲她,就算兒子恨她、怨她,她都不在意。她真正關心的隻有這個世界,或許她也隻愛她堅守了一生的天柱,和她的職責。


    守著漸漸死去的天帝,她又焚上一爐續命香。二十年,或許她可以再拖二十年。這就是她能力的最大極限,她原是天界最強的醫者,卻對丈夫的病無能為力。


    戰爭、衰老、憂愁、過度耗損心力。除了這些以外,她明白,當初她盜走丈夫大部分的元神去孕育「天柱」,更是主要的原因。但她呢?她幾乎付出自己的一切神力。


    二十年,能幹什麽?她幾乎心血用盡,生出了的天柱化身,卻寧願在南獄裝瘋。等天帝死了…


    她突然煩躁起來,冷冷的囑咐醫官好好看著,走出了過分溫暖的房間,站在花園裏發愣。


    「娘娘。」董雙成迎了出來,緩緩跪下,「下界列姑射島城隍上呈奏章與犯神兩名。」又膝行趨前低語了幾句。


    王母的臉色都變了,揚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得雙成半邊臉孔高高腫起,「都是死人麽?!這麽重要的事情,拖延到現在才說!」


    雙成記沒有哭泣也沒有抗辯,隻是低頭,「是奴婢誤事。」雙手捧上禁著犯神的玉葫蘆。


    王母一把奪過來,氣得直哆嗦。「看轎!去南獄!我看那個該死的畜生有什麽話對我說!」


    她怒氣不息的衝進南獄,完全無視銅牆鐵壁般的結界。即使失去大部分的神力,她依舊法力高深,是天界數一數二的人物。


    隨著怒火高漲的神威令人遍體生疼,修行較微的仙官根本就昏厥了過去。


    「你這孽畜!下凡曆劫又曆了什麽好事出來?!」她將奄奄一息、肢體不全的上屍神和下屍神扔在帝嚳的麵前,「你說!你去哪兒找到記錄玉簡,又為什麽埋在天柱遺址上?說啊!我百般遮掩、維護你這畜生,你長長短短惹了多少禍?打小兒你要什麽,我沒弄給你?為什麽要這樣忤逆作踐我?」


    她越想越氣,看到帝嚳一臉漠然的抱著飛頭蠻,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頭發,她的火氣更旺,一把扯住飛頭蠻的長發拖了下來,「我跟皇嗣說話,你這妖女不知道迴避?」稍一使勁,就把飛頭蠻的手臂扯了下來,大蓬的鮮血噴灑出來。


    帝嚳神色一變,王母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一股霸道的風壓給刮出了結界之外,這股風壓夾帶著暴風雪,將隱形的結界凍得晶光閃爍,像是一個倒扣的大琉璃盆。


    他撫身抱起倒在血泊中的飛頭蠻,撿起她被撕裂的手臂,細心又憐惜的用自己銀白的長發為線,漏進來的月光為針,將手臂縫了迴去,傷口居然愈合得完完全全。


    「你們這些老一輩的神,怎麽這麽不愛惜玩具。」他溫柔的找了新的衣服幫木然的小咪更衣,「說起來,你們比我都殘忍多了。我打從心底愛惜他們的美好,你們根本就瞧不起他們。」


    王母在結界外氣得發怔,卻怎麽樣也進不去。「小畜生!今天你不給我個交代,我跟你沒完!」她怒吼著。


    帝嚳抬起眼,帶著微微的厭倦。「是,那是我在人間遊蕩的時候淘出來的。也是我親手找到了天柱遺址,朝那兒埋了,還私拘了三屍神和各山神地隻在那兒看守。甚至也是我替山海經寫了補遺,替那玉簡取了個『不周之書』的名字,用了人間道家的禁製封了後半截。是,都是我做的。又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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