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舊是極深的藍,宛如夏天潔淨的夜空。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有股陰森森的寒,侵入翠袖。


    嫦娥打了個冷顫,趕緊將月宮的門關起來。隻是那股寒意,一直徘徊不去。


    澤峻第一個清醒過來。睜開眼睛,他還以為自己躺在星空下。眨了眨眼,仔細凝視,才發現是深寶藍色的天幕滿繡著細小的珍珠,映著燭光,隨風搖曳,閃爍著。


    這是什麽地方?


    愛鈴呢?!小咪呢?!


    他猛然翻身,隻覺得一陣陣頭暈。他變身後被削去了半個翅膀,流了不少血。雖然變了迴來,右耳卻熱辣辣的痛,他顧不得疼痛,隻是慌張的尋找…


    小咪和愛鈴對著臉,側身親密的睡在他的身邊。恍惚中,他有種錯覺,覺得像是看到一對雙胞胎…不,像是看到鏡影。


    像是有人對著鏡子照。


    是小咪照著鏡子,還是愛鈴照著鏡子?他也惘然了…


    揉了揉眼睛,他又感到奇怪。其實她們沒有一絲相同。愛鈴皺著眉,眼角依舊含著淚,像是睡夢中依舊傷心著;小咪卻是冷著臉孔,即使闔著眼睛,還帶著無法解釋的深恨,無力變迴人形的她,寬大的肉翅折迭如蝙蝠,和烏黑的頭發糾纏在一起。


    為什麽他剛剛會有那種奇異的感覺?


    茫然的環顧四周,赫然發現一大群的少女圍在他們身邊,帶著好奇又疑惑的眼神。這些少女都有著溫潤的臉頰和單純的神情,穿著柔軟的白衣服,或長發委地,或挽起雲鬢,淡淡的桂花香氣從她們身上飄散出來,有種天真又莊嚴的感覺。


    「…這、這是什麽地方?」他轉過臉,卻扯痛了耳上的傷口,不禁捂住耳朵呻吟。


    「唉呀,你的耳朵剛敷上藥而已呢。」眾少女慌了,「可別摸了!越摸會好得越慢。摸壞了,將來你怎麽飛呢…?這兒是廣寒宮。」


    廣寒宮?澤峻微微一怔。這名字怎麽這麽該死的熟悉…「廣寒宮?」


    「是呀,」少女們嬌笑,殷勤的送上食物,「憑你叫廣寒宮、廣寒殿,還是月宮、月府,其實都是相同的地方。」「人間現在怎麽樣?聽說可以裝在大鐵鳥的肚子飛,有沒有這種事情?」「你有沒有電腦呀?拿出來給看看。別的部門都有了,就我們星君討厭那個…」


    這夥女孩子吱吱喳喳的,攪得澤峻一陣陣的頭昏。慢著,他們現在身在月府?那個天界的入口?他們是怎麽來的?


    「你們怎麽來的呢?我們這兒好久沒有客人了。」


    澤峻望著這群單純的超資深少女(無疑的,非常非常資深。天知道她們修煉幾百幾千年了),他喃喃著,「我也很想知道,我是怎麽來的。」


    這群素娥喜他純樸,圍著他聊起天來。她們在月府修煉,托賴太陰星君的聖威,雖然負責招待升仙者,卻不讓天界那票浪蕩子欺負。雖然說,修煉成仙了,也該息了凡心。但是總有那種厭倦了天界單調生活的仙人,沒膽子碰有名有姓的女仙,隻好花言巧語、明逼暗嚇的垂涎這些官小職卑的素娥們。


    難得看到這樣單純可人意的人間少年,都圍著問長問短,澤峻也有問有答。素娥們聽得津津有味,更覺得人間少年比無行神仙要讓人親近些。


    「好了!你們都沒事做?」一聲嬌斥,嚇得素娥們趕緊垂手低頭,一個字兒也不敢說。一位極豔的仙子走進來,豎起娥眉,「你們就隻管瘋吧?落花也不去掃、茶爐子也不用顧,丹房裏的玉兔兒都在偷懶,也沒人去看一看?還不快去做你們的事情?」


    素娥們悄悄的退了,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澤峻看著這位充滿敵意的仙子,模模糊糊的感覺到,她和那群無憂無慮的素娥不同。


    她長得濃眉大眼,輪廓深刻。膚白如雪,當真是豔光四射。其它素娥們不喜裝飾,白衣素服,頂多插幾枝桂花,顯得一派女兒天真嬌態。眼前這一位雖也穿白,卻精細暗繡,層層羅裳,雲鬢高高的挽起,插著珍珠螺鈿的金步搖,極為講究,顯出一種低調的矜貴。


    她冷淡的看了看澤峻,又看了看依舊昏睡的小咪和愛鈴。「那兩個女子若是醒了,快快離開我廣寒宮。這地方是你們來得的?誤闖也就罷了,饒過你們,快快走吧。」


    說完隻是厭惡的望了望她們,又飄然而去。


    呿,好了不起嗎?我們又不是自己很愛來,需要這麽假高尚?


    「哼,狐假虎威。」小咪睜開眼睛,撇了撇嘴,「說得倒像是當家作主的。這背夫逃走,天界無處安生的嫦娥,架子越來越大了。真要當家,也等太陰星君不在了再來擺架子吧。」


    「嫦娥?她是嫦娥?」澤峻大吃一驚,「不對,你幾時醒的?」


    「你們唧唧聒聒的,死人也吵得醒,還想我睡得著?」小咪勉強起身,運轉內丹,發現雖然傷重,但卻好得多了。想來太陰星君給了什麽靈藥,救了他們。摸了摸愛鈴,她心頭一涼。


    很不該一時意氣殺了她的父親,女郎又在她眼前殺了母親。遭到雙重重創,她將自己「鎖」了起來,像是個癡人似的。


    「愛鈴?愛鈴!」澤峻什麽也不知道,隻是搖著睜開眼睛的愛鈴,「可覺得怎麽樣?這不是久居之地…我們得快快離開…」


    「不用叫了,她聽不見。」小咪盤腿準備調息,「這裏的確不是久留之地。我們還是去找楊瑾比較實際。這些仙人無情無義,都是耍咱們的。讓我靜坐一會兒,咱們就走。」遂閉上眼睛潛修。


    澤峻哪有她的鎮靜。搖了愛鈴幾下,隻見她麵無表情,用神識內觀,幾乎所有的情感都停擺,眼見是個廢人了。想到楊瑾的請托、飄飄葉霜女郎的舍命相救…


    一時百感交集,心頭一酸,幾乎掉下淚來。


    「哭管什麽用呢?」小咪依舊闔眼,淡淡的說,「哭若有用,就算拿鞭子抽你,我也逼你哭。偏偏是不管用的…我勸你靜一靜心,且調好你的傷吧。」


    這樣淡淡的語氣,反而讓澤峻狐疑的望著小咪,但她又閉上眼睛沉默,再也不說話了。


    找不到?怎麽會有這種事情?


    羅煞使用著帝嚳的神通遍尋人間,越來越不耐煩。區區一隻人狼,法術能高明到什麽地方去?為什麽可以挪移到他找不到的去處?


    此刻的他,可是借到了天孫的神通呐!


    他越想越氣憤,捏著手訣,拘來了值日天曹。「不要跟我擺架子推托,」羅煞冷冷的看著天曹,「我在追捕的那些人,是到哪去了?」


    值日天曹不禁發怒,一個未成仙的道士,憑借著後台對他大唿小叫,他還當這神仙有什麽意思?「不知道。」


    羅煞幾乎狂怒起來,但是帝嚳的記憶思想卻掌控了他,讓他不由自主的說話了。聲音那樣的溫柔悅耳,「…聽說淩霄仙子的眼睛也很美。隻是我還不得見罷了。」


    …是帝嚳。值日天曹的背上湧起冷汗。他和淩霄仙子相戀多年,一直用心保護不讓這個背德天神看見。


    「現在,」聲音依舊輕柔,「你可想起我要的人在哪了嗎?」


    「…小神並不深知。」他勉強迴答,「似乎往月府去了。」


    「哦,還說不知道呢。」悅耳的笑聲響起,「我先去看看。若沒有…或許我該去看看淩霄仙子的眼睛,是不是夠美麗。」


    值日天曹垂首等待羅煞離去。一時之間,突然覺得種種苦修不過是場空。當初他厭惡人間種種不公,所以修仙;如今天界的不公,更數百倍於人間。


    或許他該帶著淩霄下凡去了…


    羅煞闖入廣寒宮,不聽素娥天丁的阻攔,一路闖到太陰星君的寢宮。


    太陰星君冷冷的看著他,有些厭煩的。這樣的人也能成仙?天帝生了這樣浪蕩無行的天孫,就該直接打殺了,做什麽把帝嚳貶下凡間為人?反而讓他在人間培養出一票隻有法力沒有德行的修仙者,一但成仙,也隻會在天界橫行霸道,結成逆黨,不知道存了什麽心。


    這羅煞,是帝嚳在人間收的最後一個弟子。才能有多高,個性就有多貪婪。這等人…挫骨揚灰、將魂魄拘禁在九幽永不翻身都算便宜他,還成什麽仙呢?


    「帝嚳,別人怕你,我可是不怕你的。」太陰星君厲聲,「擅闖本宮內院,該個什麽罪名?我可要去跟天帝好好的討教討教。」


    「我是羅煞。」他冷哼,「跟我師父什麽關係?星君,你要去便去,我也知道你不怕我師父。但是你宮裏的素娥怕不怕,那我就不知道了。」


    星君氣得臉孔煞紅,又轉慘白。她雖然於世事皆淡漠,卻極為疼愛這些在她宮內修煉的素娥們。深入簡出除了懶於交際,也是怕這敗德天神摸到她宮裏傷生。


    蓬萊仙翁赴個蟠桃會,仙島上所有女童都失了眼睛。人人都知道兇手是誰,卻又抓不到真憑實據,連天帝都隻派葛仙去醫治,這件事情就這樣輕輕揭過了。


    「犯得著為了不相幹的凡人損一宮生靈?」羅煞皮笑肉不笑,「你讓我把人帶走,我就勸我師父別碰你月宮。眼下我師父雖然被軟禁,但他到底是天帝唯一的孩子。你也知道天帝罵一頓、打一頓,也不想真的對我師父怎麽樣…」


    「好了,不用跟我宣揚你師父如何的勢大如天。」星君霍然站起,「是有!這三人正在我宮內。但要我做此敗德,將這三人捆給你…不能!有本事,你就在我千間宮殿裏把人找出來帶走。」


    「你也太不幹脆了!」羅煞失去了耐性。


    「不依我?那本宮寧可死守月宮,寸步不離,我看那帝嚳能將我怎麽辦。本宮懶於爭鬥,可不是不會打架的!」星君也發怒了,卻朝身後擺了擺手。


    嫦娥雖然會意,卻遲疑起來。和天孫作對,絕對是好不了的。反而是素娥們看不下去,偷偷溜去報信。


    「你們可快走了!」素娥奔到澤峻那兒,「莫延遲了,快走快走!羅煞上門跟我們星君吵鬧了!」


    走?可以走到哪裏去?


    將呆滯的愛鈴背在背上,拉開大門…隻見千間宮闕千迴廊,這美麗的廣寒宮遍地水晶蕩漾的地板,宛如琉璃鑄造。倒影和燈光,更讓這千間宮室像是無盡的迷宮,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素娥看他們呆住,急得跺腳,「走啊!快走!愣著做什麽呢?!」


    「該往哪裏去?」澤峻更急,「我連前後左右都分不清楚…」


    素娥看了看熟悉的景象,又看了看茫然的這行人,突然恍然大悟。太久沒有成仙者造訪,她都忘了廣寒殿素有「千殿迷宮」的稱號。


    但是現在說明路途哪來得及?轉了轉念,依稀想起自己初來月宮時,姊姊們教她怎麽分辨方向。


    「別讓肉眼迷惑了。」她脫口而出,拿下簪在發上的桂花,甫離手,那桂花發著


    微微金黃的光芒,居然朝宮外緩緩飄去。「記住這桂花香!跟著香氣走…若看到黃金月桂,你們就有救了!月桂樹有人看守,那是執行仙人貶遷的。你隻要說誤闖,希望迴到人間,應該可以如願。」雖然看守者脾氣怪誕…但總是有點生機不是?


    她斂了裙裾要走,澤峻趕忙喊住她,「姐姐!我會記住您的恩情…來日有機會一定報答…」


    「什麽時候,還在這兒囉嗦?」素娥急得跺腳,「罷咧,別帶累我就好,敢指望你報答?」她甩了甩袖,「快走吧!」


    澤峻倉促的背著愛鈴,扶著還不太能行走的小咪,惶恐的追著桂花香氣前行。


    水晶琉璃似的宮闕,倒映著彼此的門扉梁柱,閃爍晃眼宛如鏡之迷宮。幾次桂花香傳來的地方像是水晶壁…他還是咬一咬牙,衝了過去…


    這才知道他讓眼睛騙了。跌跌撞撞的,隨著桂花芳香的香氣,他們逃出廣寒宮,隻見冷漠永夜的天空,寶藍地鑲了許多珍珠般的繁星。一望無際的草原,隻有一棵巨大的黃金月桂樹聳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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