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妄想滿天紛飛,他緩緩軟倒。像是軟翼黑翅的蝶,悲傷的鋪滿天際。模模糊糊的,他聽到了女郎的慘叫和悲鳴。


    後不後悔呢?他問自己。其實並不的。


    與其活得渾渾噩噩,還不如給他一個答案。他找到了那個答案了。血漸漸流幹,妖族雖然命韌,但是被神誅殺,是無法得救的。正因為不容易死,所以死亡的過程特別長,也特別痛苦。


    時間一小時一小時的過去,痛苦像是無窮無盡…


    「我迴來得太遲了。」溫柔的聲音響起,已經盲目的葉霜隻看得到一團光亮,和三雙翅膀模糊的揮動。


    他想笑,卻隻是扭曲了臉孔。「…我守了信。」他突然很想說話,很想將心裏的感覺告訴人,「我見到繆思的微笑了…但是我卻不再愛她…」他伸手,吃力的指著畫筆和素描本,「我要那個…我想畫…」


    楊瑾拿給他,他欣喜若狂的像是抱著心愛的愛人,狂笑一聲,漸漸的化成塵埃、消逝。


    滿目瘡痍。這屋子裏滿地的死人。死去的人類,死去的眾生。原本充滿歡笑的家,就這樣毀了。


    他為什麽要讓天界冗務牽絆,遲到今天才迴來?


    是誰侵入了他的家?是誰連他嚴選的守護者都擋不下來呢?他嗅到殘存的東方神族的氣味,嫌惡更強烈了。


    飄飄消逝了、葉霜消逝了…女郎呢?一直愛慕的偷望他,努力想當個人類的女郎呢?


    跨過滿地書頁,他一樓樓的搜尋,在通往樓頂天台的樓梯上,他看到了女郎。


    她終於學會變身了…像是一隻銀白的巨狼,幾乎占據了整個樓梯。


    「…女郎。」


    她微微睜開眼睛,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楊瑾…」氣如遊絲的唿喚,驚覺自己的變身,那雙像是無辜小動物的眼睛充滿了羞愧和痛苦,「別、別看我。」


    「你很漂亮。」


    女郎哭了。「楊瑾…澤峻他們逃掉了…他們本來不肯走的…但是我擋不了太久,不知道怎麽搞的,我突然變身,能夠用妖術,但是我不知道把他們送去哪了…」她咳了幾聲,吐出最後的鮮血,「我、我變不迴來…」


    「不管什麽樣子,你都很漂亮。」楊瑾抱著她的頭,張開翅膀護衛著她。


    楊瑾說我很漂亮欸。她抬起無辜的眼睛,最後一次,愛慕的看著楊瑾。直到死去,眼睛也沒有合上。


    身為死亡天使這麽久…他依舊無法習慣「死亡」。楊瑾白玉似的臉頰滑下了晶瑩的淚水。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被飄飄的妄想結界隔離保護,女郎催逼他們立刻上頂樓天台逃生。但是妄想結界擋得住神化的羅煞,卻沒辦法擋住成為傀儡的人類。


    他們沒有心,所以不會困於妄想。這些木偶似的人類洶湧過來,領頭的是愛鈴的母親。她流著口涎,雙目無神的衝過來,嘴裏嗬嗬作響,就要撲上愛鈴。


    澤峻將愛鈴拖了過來,卻被另一個客人掄起沉重的雕像打了一記。若不是飛劍護體,恐怕早就沒命了。挨了飛劍一劍反擊的客人,險些削去了半個頭顱,卻還是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和其它人像是瘋了一般撲過來。


    女郎一急,丹田猛然緊縮,一股氣竄湧而起,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麽事情,她的衣衫已經破碎,低頭看到自己巨大的腳爪。


    第一次, 她變身了。成為一隻全身雪白,昂首幾乎可以頂到天花板的巨狼。


    她伏低發出一聲高亢震懾的威吼。這聲音像是憑空劈了一記響雷,讓這些成為傀儡的人類搖搖欲墜,幾乎站不住腳。


    「走!快走!」女郎大吼著,「不走你們要怎麽對得起飄飄和葉霜?你們怎麽對得起我?走!」


    「媽媽!」愛鈴尖叫,但是徐太太已經像是野獸一般撲向女郎,咬了女郎的喉嚨。吃痛的女郎也毫不客氣的揮爪,瞬間隻剩下女子的半身,軟跪於地。


    愛鈴晃了兩晃,暈了過去。澤峻一把抱住她,看看重傷無力站立的小咪,望著被人群包圍怒吼奮戰的女郎…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腦子亂成一團。


    「我們走。」小咪冷靜的說,「我們能做的隻有走而已。你若不走,是你的自由。」經過短短的休息,她搖搖晃晃的展翅,拉著昏暈的愛鈴半拖半飛往頂樓掙紮過去。


    「我們就這樣拋下他們?我們怎麽可以這樣拋下他們?!」澤峻追了上來。


    「不然你認為該怎麽樣?大家一起死在這裏?」小咪冷冷的看著他。


    其實她傷得很重。她的內丹幾乎都不動了…中了羅煞的神威,幾乎讓她比心髒還重要的內丹癱瘓。但是她不能讓愛鈴死在這裏。尤其是她的夥伴…她的家人…幾乎為了信守承諾力戰而死的此時此刻。


    是的。家人。不知不覺中,她這個無父無母天地生成的妖怪,已經將這個屋簷下的每個眾生都當成自己的家人。


    有種陌生的情緒在她心底翻湧奔騰,幾乎要衝破她的胸腔。那是種強烈的失落和痛苦,怒張成無比的恨意。


    神者而無明。憑借了什麽來到她的家中,殘殺她的家人?!


    這股嶄新的恨意化成力量,讓她重傷殆死之際,還頑強的拖著愛鈴往頂樓天台而去。她不要,她絕對不要看著愛鈴在她眼前死去。她也絕對不要趁那個混帳神的心願,就這樣白白的送命。


    總要有人活下去,將來好報這個冤仇。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呐!


    快到天台,她晃了幾晃,掙紮著落地喘息。澤峻追了過來,扶住她。「我不指望你幫我,」小咪的聲音失去了冷靜,「你若要逃,就趁早逃了吧!」


    「我怎麽可能逃?」澤峻生氣了,「我隻是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辦…」


    「帶我們走!」小咪對著他吼,「現在就帶我們走!」


    他還聽得見女郎痛苦憤怒的狼嚎,樓下的飄飄和葉霜生死未卜…是,他放不下。他畢竟隻是有著軟弱人心的人類。


    他深吸一口氣,變身了。耳上舒卷著巨大的雪白翅膀,擁起小咪和愛鈴,就要竄出天台逃生…


    隻覺得翅膀一涼,傷口處整齊到不見出血,已經飄然半個翅膀落地。好一會兒,劇痛才隨著傷口泉湧的鮮血一起發作起來。


    跌倒在地,小咪抱著愛鈴滾開。澤峻喘著氣,轉過身。麵對著讓帝嚳附身的羅煞。他玉般溫潤的臉頰帶著殘忍的狂喜。


    難道這就是神真正的模樣?


    他的飛劍意隨心走,居然擋不住羅煞的一記風刃。聖劍忙碌閃爍,居然一時療愈不了傷口。短短幾分鍾,澤峻已經覺得有點頭暈了。


    小咪居然還可以在他手底下留得性命…不能說是不佩服了。


    「想去哪裏?」羅煞的聲音這樣溫柔,「乖乖留下來吧…道爺還可以賞你個痛快。…」


    忽聞腦後風響,羅煞閃過女郎疾風似的攻擊。卻沒想到女郎隻是虛晃一招,搶在羅煞之前,堵住通往頂樓的樓梯,擋在澤峻等人的前麵。


    「要他們?」她鼻上獰出怒紋,喉間滾著怒意,「除非踏過我的屍體!」


    「賤狗!這裏有你說話的餘地!?」羅煞怒不可遏,揮袖發出風刃。


    澤峻大叫一聲,黑發陡長,絞擰成發刃,糾纏住無影無形的風刃。雖是道行微淺不成氣候,卻是大妖飛頭蠻留下的妖氣。縱然被削斷了發刃,卻緩住了風刃的力道,讓女郎來得及吟唱。


    幼年時,她在人狼族的家鄉長大,學了多少她無法使用的咒文。一直到今天,即將殞命的時刻,她才有辦法吟唱出來。


    無疑的,女郎的能力隻是沈睡,並不是虛空。她在臨死之前,吟唱出人狼最完美的咒文。這幾乎是已經失傳,也沒有人狼能夠完美的施展,但是她辦到了。


    當風刃劈到她門麵時,她吟出最後一個字,將澤峻、小咪,和昏暈過去的愛鈴,挪移到其它的地方去。


    無形的風刃侵入她的臉孔,化為森冷的寒冰,凍結癱瘓了她的血液。她緩緩的倒下。意識還清楚著,卻慢慢的死去。


    痛苦?自然很痛苦。但是更痛苦的是,她不知道來不來得及見到楊瑾,也不知道將澤峻他們送往何方。


    神如果是這等惡質,那她該跟誰祈禱?漸漸死去時,她是如此的迷惘悲哀。


    身不由己的「飛」了出去,澤峻感到自己碎裂成億萬個金塵,飛速的劃過黑暗的虛空。這是非常沉重、滯怠,又無比空虛輕浮的感覺。


    像是自己粉碎了,卻又被緊縮成極小的點,無盡的擴張和內縮。這種比痛苦還飄渺的感受…隻有在狐影將他送往南海的時候出現過。


    但是比起那時候,更漫長、也更難受,連維持清醒都是種奢求…


    他往下想看看愛鈴和小咪在不在…隻看到無數飛逝的光點,晃悠的像是黑夜裏疾行的火車,窗外狂奔而去的燈光線條。


    然後他昏了過去。


    所以他不知道,女郎畢生最精彩也是最後的挪移大法,將他們送到仙界的入口處︰廣寒宮。


    廣寒宮其實不在月球,就像天界不在天上一般。隻是月宮憑借著月光的法力,開拓了通道通往人間。自古以來,都是迎接飛升成仙者的入口大門。


    但是這一次,卻因為女郎爆發的妖力,破例將尚未成仙的人類送到了廣寒宮。他們就這樣昏暈在廣寒宮大門,引起素娥們的騷動。嫦娥出來看了看,也驚疑不定,趕緊迴宮請示太陰星君。


    正是滿月時分,以月光修煉的太陰星君正是最美的時刻。隻見她雪襟飄袂,悠閑的梳理一頭長可委地、燦若綢緞的銀絲長發,光潔的臉孔一絲瑕疵也不曾有。


    自從人類妖族都冷淡了修仙之途,她的月宮果然如名字「廣寒殿」般相稱,成了一個寬廣、寒冷,門前冷清車馬稀的仙家宮殿。


    但是對生性淡漠的太陰星君來說,毋寧要這樣的寂寥冷清。當然,年紀還輕的素娥們不免寂寞。但是她這樣修煉已久、世事皆不掛懷的仙人,那樣熱鬧繁華不啻是種苦役。


    看了看嫦娥滿臉狐疑驚恐,她放下了梳子,「成了仙人這麽久,還是這麽慌慌張張的。有什麽事情值得這樣變了顏色呢?」


    嫦娥款款跪了下來,「…星君,咱們門口來了三個人。」


    三個?這倒是大新聞了。星君納罕著。隨著人類理性和機械文明的進步,感染了妖族,越來越沒有眾生修煉了。近百年來,也隻寥寥的收了幾個妖仙,人類成仙的一個也沒。


    「是人類?」她站了起來,「名冊可有登記?」


    嫦娥遲疑了一會兒,「是…兩個人類?」其實她也並不是很有把握。「還有一個肯定是妖族。」


    「人類?妖族?不是成仙者?」太陰星君訝異了,急忙出宮去看。


    創世未久,古聖神猶存的時代,她就已經誕生、修持。連她自己都不記得曆經多少歲月。見多自然識廣,眼前這幾個眾生,卻給她一種強烈熟悉的感覺…


    但是細思索,又覺得茫然不可追尋。


    她蹲下身,溫潤的手探出,微弱的法術氣息尚未散去。這是人狼的挪移大法。人狼族與月宮關係甚深,說起來,和她的法力也有遙遠的淵源。但是長居人間的人狼妖族曆經數百代,業已凋零。


    是怎樣不世出的人狼天才可以將俗骨凡胎送到月宮呢?


    低頭尋思了一會兒,嫦娥怯怯的看著這三個不在常理範圍內的凡人妖族,「…擅闖天府是有罪的。星君,我們還是將他們交給南天門處理吧…」


    這話其實有理…但是星君不想這麽做。「我們這兒隻算天府的大門外,連天門都沒進,算得上擅闖天府嗎?」她橫了依舊昏暈的人,「讓他們死在這兒反而晦氣。叫素娥們將他們帶進來吧。」


    「可是…」嫦娥想爭論,看到星君的眼睛,又訥訥不敢言。雖然星君說得有理,但是她總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人物出現,一定是有什麽地方不對了。她有不祥的預感,卻還是吩咐素娥將這幾個人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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