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裏。你的坤位方向。”吟風好意提醒道。他巴不得閬苑可以多耍耍這個年紀該有的脾氣,可她不再鬧騰。歡鬧的氛圍隨風消逝,閬苑沉靜地坐下,許是瞎的有些時日了,所以自以為適應的很好。聽到聲音便主觀確認別人的位置,結果依舊是抵不過暗無天日帶來的不便。


    她來花月樓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求醫,人家遲早會知道自己的狀況,早點晚點又有何區別?“我的眼睛還有複明的希望嗎?”閬苑問道。吟風不想騙她,也騙不了她,迴道:“希望肯定是有的,但我目前還沒有找到辦法。”好不容易讓她來了花月樓,吟風又害怕隻是短暫相聚,繼續說道,“你可以在花月樓多待些時日,我們一起想辦法。”


    他語氣急促中帶著點迫切,閬苑知道他擔心自己求醫不成會冒然離去,更擔心留不住她,怕她在外頭受到欺負。閬苑雖然執著,但不固執,玩笑道:“我可是記得吟風公子還欠我一個承諾。來了你的花月樓,還沒看過你身上的月形胎記,始終心有遺憾。不論如何,你都得想辦法醫好我的眼睛!”


    吟風露出欣喜的微笑,連聲道:“一定,我一定醫好你。”閬苑唿出一縷氣,吹起掛著的龍須劉海,又道:“我有點餓了,煩請吟風公子給我拿點好吃的來。”吟風立即起身道:“馬上給你準備。”急急忙忙跑出門,似乎還絆著自己了,哐當一聲撞在門上的聲音簡直可以傳到樓下。閬苑偷偷一笑,向來沉穩的吟風公子也會這樣毛毛躁躁,實在有趣。


    很快丫鬟就送來了飯菜和新衣服,閬苑也不能一直披著窗簾一樣的東西。換好衣服再慢慢享用美食。不得不誇讚一下吟風,他真的細心,給她準備的是上等素齋,卻都營養豐富。這麽一比,花月樓又打敗了她的四方迎客,美食也不如花月樓,還說什麽棋逢對手?


    潭心和硯心處理完善後工作返迴花月樓,硯心實在堅持不住。擺擺手道:“潭心,有事也別喊我,我要趕緊去睡會兒,我想我可以直到明天才醒來。”平日裏懶散慣了,高強度的工作已將他逼到崩潰邊緣,連心心念念的公子也懶得拜見。潭心默默歎息,隻能隨她去,本來匯報工作一直也是她負責的。


    吟風正在不停翻查典籍,潭心扣門進入,已將事件經過書寫在折子裏,遞去道:“公子,這是此次花月樓與九珍堂殺手奮戰的全部經過,奴婢已經完整地書寫在裏頭,您抽空看一下。還有傷亡報告我也擱裏頭了。”吟風似乎沒空理會她,繼續翻著醫書,不過嘴中說道:“你直接口頭說明,我沒空看。”


    潭心疑惑地望了眼公子所看的書,了然於心,而後便將事情經過一點一點地做說明。包括如何與閬苑重逢的,閬苑又和她說過什麽閑話,閬苑是怎麽製定作戰方案的等等。潭心這個鬼靈精,知道公子最想要聽的是什麽,便撿他要聽的講。


    聽到特別之處,吟風停下手中動作問道:“她說條件隨我開?還要助我找到琅嬛寶藏?”潭心點點頭道:“是的,閬苑姑娘便是這樣講的。”吟風會心一笑道:“好,可以了。你先下去吧,好好休息!”


    潭心行禮後悄悄退出門房,本來是要去稍作休息,可在走廊上看到了來迴摸索的閬苑。上前問道:“閬苑姑娘,你身體不好怎麽不在房間多休息一會兒?來,我扶您迴房。”


    聽到潭心的聲音,閬苑露出欣慰的笑容,說起來這次能夠成功解救仙吾山莊還多虧了她,不過煙朦已經做過感謝,她就不多此一舉了。說道:“我閑來無事所以想彈奏一曲,可是找不見天悲琴,所以想找吟風公子問問。”


    “這點小事我來吧!我先扶您迴房。”潭心還沒覺得有什麽異樣,推開房門便瞧見天悲琴好好的擺在桌子上,笑道,“姑娘,你的琴就在桌子上。”閬苑依稀記得桌子的位置,先行謝過,急忙奔向桌子邊,卻跌跌撞撞地踢翻了不少凳椅。潭心帶著疑惑跟上,一路扶起倒下的凳椅,似乎明白了什麽。


    閬苑抱起天悲,心裏才能安心。它不僅僅是一把古琴,也是閬苑最為珍視的朋友,沒有它,閬苑會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空洞的。潭心已經看出閬苑眼睛不對,不禁內心佩服,這種狀況不是偶然,也不是突然,一定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難怪她不肯做指揮,難怪她繪製的作戰布陣圖歪歪扭扭的。


    潭心默默坐過來,倒是沒有明說她眼睛的事,隻是請求道:“都說‘孤簫吟風寒天下,魔琴閬苑震江湖’,曠樂山莊一別我倒是對姑娘的琴聲念念不忘。您可以再彈奏一曲給我洗洗耳朵嗎?”


    閬苑笑道:“什麽都說,分明是你這個鬼丫頭自說自話。”說著放平天悲,又道,“好,我也好久沒有正常的彈過曲子了。不過天悲琴下出不來喜悅的曲子,你可要提前穩定好情緒。”潭心出聲應著,天悲琴的威力早已傳遍整個江湖。


    閬苑勾起琴弦,發出的每一個音都是直擊內心的哀音。她彈得不是別的曲子,正是吟風公子經常吹奏的《無憂》,隻不過由古琴彈奏又是別有一番風味。曲子叫無憂,可琴音之中處處透著心酸與淒涼,似是有說不出無限哀傷。潭心聽過無數次這首曲子,又早有心理準備,沒想到還是潸然淚下。


    天悲琴悲天憫人的琴聲傳遍花月樓每一個角落,所有人都為之駐足,仿佛每一個人心中的傷心事都湧上心頭。生活對人的折磨當真是糟糕透了,所以我們要更好地活著,不能向它屈服。本來猶猶豫豫不知道怎麽挑選的客人,突然變得豪氣,手指指著的東西,全部讓人包起來,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路過花月樓的人,也被琴聲感染,鬼使神差地入內購物。生意好像一下迴到了開業那天的火爆場麵。吟風還以為閬苑出了什麽事,放下手中工作直奔她的屋子,卻隻看到一個小丫頭癡癡地望著她,完全沉浸在她的琴聲之中。


    吟風默默拿起玉簫開始和音,本就哀怨非凡,這下更讓人忍不住痛哭流涕。正值黃昏時刻,百鳥歸巢之際,聽得群鴉慘叫,所有鳥兒發瘋似的飛向花月樓,盤旋在天空之上。比起當日曠樂山莊時,場麵更令人震撼。整個符離城的人都圍向花月樓,這等奇景聞所未聞。


    寒鴉寂寂,孤簫吟吟,魔音淒淒。已有畫師默默掏出畫筆,試圖用最快的速度作畫記錄這百年難得一遇的盛況。遠在仙吾山莊的煙朦心有通感,朝城中方向看去,默默閉上眼睛感受這直擊心靈的心弦之曲。果然是宏偉巨製,她封琴封的沒錯。魔琴奏響塵世間,從此萬音皆失色!


    音絕魂斷,令人心情久久不能平複。潭心妝已哭花,委實失禮,才想到要起身行禮,抽噎道:“見過、見過公子!讓您見笑了。”


    彈奏的是傷心斷腸曲子,可閬苑心中懷著的卻是難得的好心情,感慨道:“一曲肝腸寸斷,迴首天涯知己。陌廷,謝謝!”吟風淡然笑道:“人生得一知己,朝思、暮思。閬苑,有你真好!”


    高山流水難遇知音,潭心偷偷抹淚,心底滿是感動。甚至在想,要是閬苑可以一直留在花月樓該有多好?更多的時間和空間還是留給他們,潭心福身道:“奴婢先去準備晚餐,奴婢告退。”出門時正巧看見硯心躲在門外輕拭著淚水。她本來是要好好補一覺的,沒想到被琴音擾的根本無法入眠。也不是第一次聽《無憂》,可這一次不一樣,似乎向她傳達了很多故事,一段淒涼的故事。


    閬苑起身扶在窗框上貪婪地唿吸著清風吹過湖麵帶來的清香,盡管已經快要入冬,但她不曾感覺到一絲嚴寒。眼中沒有光明,可她似乎看得清楚,說道:“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陌廷,認真迴答我,我還有多少日子?”


    感受過人生最大的苦難,人會看的更加清楚,這個問題遲早是她要直麵的。她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不該貪戀花月樓的幸福。吟風已經在她的琴聲裏知道一切,她要走,而且沒過多久會去到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閬苑始終隻是傳說,遙不可及的傳說。


    吟風暗自滴落一滴熱淚卻依舊麵帶微笑,閬苑眼睛看不見,但她的心能感受到,他不可以讓她心牆有缺,自信說道:“還有很久,足有百日之久。”


    “哎!”閬苑突然長歎一聲,而後道,“伯恆子真是我最大的災星,他要是說三年一統江湖,沒準我還能有三年時間好活。”老天爺就是愛開玩笑,比閬苑還愛開玩笑,也就是說必須在伯恆子野心實現前了斷一切。


    閬苑又摸了一把頭發道:“那你幫我看著點,我的白頭發越多,證明死期越近。我可不想變成滿頭白發的怪物,再寒磣地死去。”


    “我是療醫聖手,你是不死神醫,賭上兩家的招牌也要留住你的性命。”吟風上前輕輕拂過她柔順的秀發,還別說挺有個性的。忽而想起一件事,問道:“你之前說隻要花月樓肯幫助仙吾山莊退敵,條件隨便我開,可算數?”


    閬苑已經做好準備,迴道:“說吧,有什麽事我可以幫到你的?”有個事情吟風想了很久,今天終於可以大大方方說出來。他說道:“閬苑,嫁給我!我想和你一起走完人生所剩下的路。”


    門外的兩個丫頭並沒有乖乖離開,知道閬苑白發的意義她們都很心疼,也覺得可惜。硯心雖然一直不喜歡她,其實也不是真正的不喜歡,或許就是嫉妒,不想承認別人比她優秀罷了。公子對閬苑的心意早已表達無疑,一開始或許她們會以為是在開玩笑,但是她們都低估了一見鍾情的力量。


    潭心當然希望閬苑可以答應公子,知己難求,他們一琴一簫,一醫一毒根本是無可挑剔的良配。硯心或許心裏並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她有她的私心,一顆愛慕吟風的私心,可最自私的愛往往就是無私。她樂意把吟風的快樂當成自己的快樂,所以公子無論做任何決定,她都會支持。


    所有人都在等著閬苑的答案,她臉上卻掛著深不可測的笑意,真怕她會拒絕。所有人屏息以待,聽她說道:“好,等我撐過百日大關我就嫁給你。哪怕多活一天,一個時辰,我都嫁給你。”吟風釋然一笑道:“好!”


    有時候愛情不需要轟轟烈烈,不需要刻骨銘心,隻要你懂我,我懂你,這便夠了。潭心挽著硯心下樓,這樣的結果對大家都好。吟風不斷給閬苑希望,閬苑也給迴他希望,嫁不嫁的隻是形式,重要的是心在一起。


    晚餐過後,吟風再次迴到閬苑屋內,為她診脈。他實在有許多想不通的地方,需要和閬苑一起討論,問道“閬苑,你的寒毒不是被獨孤師伯治好了嗎?為什麽你還會發生寒毒侵浸經脈的情況?”


    閬苑從五行宮醒來那一刻便已知自己這樣的狀況,解釋道:“寒毒不似炙毒,會隨著血流流動。我身受寒毒長達十二年,又被縛魂釘封住全身要脈,而寒冥掌的餘毒恰恰就殘留在我身上這幾處要脈當中。我能重新活過來,全賴卿姐運功助我將血液裏的寒毒祛除,我才不至於血脈凍結而亡。”


    吟風心中的推斷亦是如此,可他不明白,這些餘毒本就分散著,根本要不了人命,又問道:“這些寒毒本可忽略不計,為什麽又能重新作祟?是不是與你肩上的黑色符文有關?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閬苑點點頭,關鍵的症結便在於此,說道:“那是你們鏡月教陰陽壇的無極咒。之前救顏凝月時被她暗算,她體內的無極咒轉移到了我的體內。無極咒發作時本來會令人痛不欲生,可卻對我不起作用。因為無極咒是一種毒蠱,發作時蠱蟲會在我身體裏遊走、噬咬,偏偏我體內的寒毒克製著它,令它冷凍休眠。不過也因我的體內大部分寒毒被祛除,所以無極咒又開始躁動。”


    吟風鬆了口氣,如果是陰陽壇那就好辦了,他直接向陰陽長老求解藥便可。說道:“我這就親自走一趟陰陽壇,為你求取解藥。花月樓和陰陽壇關係向來不錯,陰陽長老一定會給我這個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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