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玄清聽著眾人的低語,麵色一陣古怪:那個說書的和尚被關起來了?還認為佛門藏汙納垢,從根底上就壞了?簡直真是……喜!聞!樂!見!


    相反,走下樓的慈恩大師卻麵色不好,輕咳一聲,提醒嘀咕的眾人他還在呢。待人聲稍抑,才又邁步走到張玄清麵前,雙手合十,唱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貧僧慈恩,忝為隨緣寺方丈,見過這位道長。”


    “好說,好說。”張玄清知道對方來者不善,隨意擺了擺手:“大和尚找貧道什麽事?”


    在唐朝“和尚”兩個字可不是隨便叫的,和尚的本意為“師”,要有一定資格堪為人師的才能夠稱為和尚,嚴格來說張玄清叫的還算客氣。不過其他人卻不知道,張玄清是後世來的,叫和尚倆字,跟叫禿驢已經沒有什麽區別了。


    慈恩大師麵色不變,頗有幾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氣度,雙目微垂道:“卻也無甚大事,隻是前天聽聞,道長在這醉香樓當眾宣講上古之事,經我那不成器的徒兒複述,覺得其中頗有存疑處,想象道長討教討教。”


    “這樣啊……”張玄清拉了個長聲,忽一笑道:“大和尚不必這麽客氣,這樣吧,今天貧道累了,等哪天貧道有空,親自去隨緣寺宣講好了。”他這完全是一招以進為退。


    相比於之前的兩個大漢,這老和尚可不好糊弄。再說張玄清自家事自家知,他講的那些東西,完全是漏洞百出,騙騙外行還罷了,真要是深研佛道二家經典之人,沒有人會信,除非對他極為信服,如孫思邈那樣。


    他之所以說親自去隨緣寺宣講,就是為了將老和尚一軍,告訴老和尚別沒事找事,不然把他逼急了,真跑到隨緣寺門口說書,別人可不一定分辨的出來真偽。


    就算分辯出來了,他對自己講的書還是很有信心的,即便是聽著玩,也有很多人愛聽。


    想想隨緣寺一個和尚廟,他一個道士上門口講書,拉攏一大群的聽眾,隨緣寺也丟人不是。


    然而老和尚卻似沒聽出來,默然道:“上隨緣寺就不必了,其實聽道長方才所言,道長所講,不過都是故事,老衲便已經無了疑問。故事麽,自然都是假的,也沒必要深究。老衲之所以還要出來叫住道長,隻是因道長最後所作一詩,怕道長一時失言,誤人子弟,罪過,罪過。”說著喟然一歎。


    張玄清眉毛挑了挑,心說不愧是老和尚,當真是口綻蓮花,先是三兩句話把自己講的故事定義為假的,之後反將自己一軍,說自己誤人子弟,可前麵又加了個“一時失言”,讓自己連找場子的機會都沒有。嗬嗬笑了笑道:“不知大和尚有何見解?”


    慈恩大師雙手合十,微施一禮道:“既然道長問起,老衲也就說了。今日道長共做了三首詩,前兩首暫且不論,可最後一首,卻難免有些誑言。道長說‘一粒金丹長命藥’,他人或可不知,老衲幼年之時,卻目睹過一位道人,用黑鉛、水銀、金石之物煉丹,說甚麽金丹一成,即刻飛升。可惜,金丹方成,道人服用之後,卻沒有羽化飛升,反而是麵泛青紫,口吐白沫,不消一刻,便中毒身亡。道長今日又言金丹,老衲為避免在做諸位迴家試驗,步那道人後塵,雖知此時出身言明,會損道長威名,或還能惡了道長。但為了在座諸位施主,老衲不敢因一己私心,害了大家性命。故冒然出言,叫住道長,還望道長莫怪。”


    不怪,不怪,你特麽都把話說到這種地步了,誰特麽還敢怪?


    張玄清被這老和尚惡心的夠嗆,一開始他對老和尚雖不能說有好感,但也沒有多少惡感。但這老和尚先是將軍,接著步步緊逼,咄咄逼人,雖然說得都是好話,可卻擺明了壓低他抬高自己,真不是一個高僧大德該辦的事。


    酒館中眾人又是一陣喧嘩,金丹之說他們早有耳聞,可以說曆朝曆代,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都有吃金丹吃死的,但又屢禁不鮮。


    在座的不泛有些有學之士,低頭向身邊朋友曆數各朝各代煉丹服藥吃死的皇帝。當然有信的,也有不信的,有的人還是覺得金丹一物可信,隻是當初那些人運氣不好被騙了而已。


    二樓之上,李道立本見慈恩大師找張玄清麻煩,就欲下樓為其助威。然則聽此一番話,就如腳下生根,定立不動,想著先聽聽張玄清如何解釋。


    很快,眾人的注意力就全部聚集在張玄清身上。卻見張玄清掃視一眼,忽然仰天長笑,仿佛遇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不等人問他為何發笑,張玄清又忽地笑聲一斂,極為突兀,搞得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十分別扭。


    張玄清如若不覺,隻是似笑非笑的盯著慈恩,幽幽道:“誰說貧道所言金丹是那些垃圾?”


    恩?垃圾?


    在場眾人莫不呆滯,他們猜想過張玄清會辯解、會顧左右而言其他,萬沒想過他竟然會說金丹是垃圾。


    “道長此言又是何意?”慈恩大師臉色微變,不知怎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覺。


    隻見張玄清搖頭歎息一聲,嗤笑道:“金丹者,大道妙藥,至靈至神,非世間金石草木、黑鉛水銀,亦非爐釜水火等有形有質可見之物。所謂金丹:金者,堅剛永久不壞之物;丹者,圓滿光淨無虧之物。貧道借金丹之名,以喻本來圓明真靈之性也。此性在儒則名太極,在釋則名圓覺,在道則名金丹。名雖分三,其實一物。‘一法通時萬法通,休分南北與西東’說的正是此物。故金丹者,儒修之則為聖,釋修之則為佛,道修之則為仙,三教聖人皆以本來真性為成道之本也。”


    “是以金丹妙藥,非是實物,而是生天生地之祖炁,無形無影,難執難見,隱於空洞玄牝之中。唯有神仙參透陰陽造化、旋鬥曆箕、暗合天度、攢簇五行、和合四象,方得先天一點元始祖炁矣。”


    “祖炁既成,當化為黍米,降見浮空,采而服之,還元接命,方能做長生之客。而所謂金丹,便是聚則成形,散則成氣,去來無礙,升入無形,有無窮變化,自在逍遙之道!”


    “故煉丹之要,當以身為壇爐鼎灶,以心為神室,以端坐習定為采取,以操持照顧為行火,以作止為進退,以斷續不專為堤防,以運用為抽添,以真氣熏蒸為沐浴,以息念為養火,以製伏身心為野戰,以凝神聚氣為守城,以忘機絕慮為生殺,以念頭動處為玄牝,以打成一塊為交結,以歸根複命為丹成,以移神為換鼎,以身外有身為脫胎,以返本還源為真空,以打破虛空為了當。”


    “世人無知,聽信邪師蠱惑,用五金八石煆煉成藥為金丹服食,何其愚也!試問真性在大造爐中,經火煆煉成熟,與天地同長久,與日月同光明,豈是凡世有質之物能成哉?”


    轟隆隆——


    就仿佛一道炸雷,張玄清一番長篇大論,砸的在場所有人都腦袋發懵。


    尤其是在講煉丹之法時,宛如醍醐灌頂,讓大家都有一種“原來如此”的頓悟之感。可讓他們再想,卻又如霧裏看花,隔紗觀物,不能得其中要領。


    雖然張玄清隻是把尋常道士煉丹用的丹鼎換成了身體,把精神魂魄意念等等當做藥材,但不知怎的,經張玄清這麽一說,大家覺得他這“內煉”之法,比之尋常道士的“外練”之法,高了不止一籌,玄妙了也不止一籌。


    就是玄妙!


    即便大家頭一次聽說此等煉丹之法,甚至沒有經過證實,也下意識的認為這就是對的,這就是真正的修行妙法!


    很沒來由的感覺,卻讓大家心神觸動,不由自主的就想要記住張玄清方才所說的每一個字。若有一絲遺漏,心頭便悵然若失,莫名的生出一股傷感。


    慈恩大師麵色一陣變幻,張玄清的言論太過超前,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就連想要反駁,一時間也找不到反駁之法。


    忽然,他身旁一名弟子麵皮一漲,高聲斥道:“荒謬!荒謬!甚麽煉丹之法,甚麽成仙之妙,聽都沒有聽過。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神色之間滿是癲狂。


    眾人怒目而視,似在怪他打擾到了他們默記張玄清的話。


    那名弟子由若不覺,神色之間更顯癲狂,衝著張玄清大吼大叫:“你這道人,先是毀佛謗佛,詆辱佛祖,接著又胡言亂語,妄充修行之法,端得一名妖道!”


    旁邊劉神威終於忍不住了,一步跨出,反口罵道:“兀那禿驢,恁地氣急敗壞,莫不是無言辯駁,就要汙了我家師叔名聲?”卻是覺得說“我家道長”不順口,更有些師出無名,想到張玄清跟自家師父感情甚好,幹脆給自己安了個師侄的名頭。


    他此言一出,頓時引得酒館內眾人群情激奮,紛紛聲討起小和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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