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五爺爺在家族裏的威望,用吐個唾沫就是個釘來形容那是一點都不為過,張連義父子又顯然沒有其他意見。加上虎子死後,家裏人前去運屍的時候發生的那一幕委實透著邪門,大家誰也不想多事,於是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夭亡的孩子沒有什麽所謂的排三、排七之說,到了第二天上午,張家人請個陰陽先生在村北的小樹林裏點個陰穴,就這麽草草將虎子葬了下去。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就等著那邊的消息了。


    三天之後的一個中午,小橋頭村來人了。


    張連義被請到村委的時候,一進門居然看到了一輛草綠色的軍用吉普和一輛黑色的小臥車(那時候,農村人管轎車叫小臥車)。在那個年代,小汽車可是絕對的稀罕物,而這種軍用吉普和小臥車同時出現在一個偏僻鄉村,那更是絕無僅有的一件事。不過,張連義並沒有一點興奮的感覺,他反而一下子煩躁起來。因為他本能地意識到一點:這兩輛車背後所代表的勢力必然是他無法對抗的強大,而他們既然把自己叫來,那麽根本不會有什麽其他原因,隻能是因為虎子!


    村委辦公室(其實就是他們家以前的正房)門口有兩個兵在站崗——這好像也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張連義走到門口,兩個兵倒是挺有禮貌,一邊一個把他攔住,問清楚他的名字之後,示意他稍等,然後轉身麵對房門大聲喊了一聲‘報告’,向裏邊的人報上了他的名字。


    房間裏傳來一陣腳步聲,門一開,村長急匆匆地走了出來。他並沒有直接讓張連義進屋,而是神神秘秘地拉著他往旁邊走了幾步,然後猶豫了一會,這才低聲對他說:“連義啊,想必你也能猜得到來的是什麽人,咱就不繞圈子了吧?”


    張連義倒是顯得很鎮定,他看了村長一眼,淡淡地說道:“我知道,有啥事你盡管說就是。”


    天挺冷的,但村長卻一直在擦汗:“連義,這些人呢,是小橋頭村那邊的,你肯定也看出來了,來頭不小,咱肯定是惹不起。其實我也知道,虎子的事你肯定心裏不好受,不過俗話說‘窮不跟富鬥,民不與官爭’,你家裏的成份呢,又不太好,有些事該讓步的,還是得讓步,要不然事情鬧大了,恐怕對咱沒啥好處,你說是不是?”


    張連義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村長,你說的,是他們的意思?”


    村長點點頭,又忽然搖搖頭,表情有點尷尬:“不不不,我也隻是揣摩人家的意思,人家呢,可沒明說。不過,這些人大老遠趕來,那你說還能是啥意思?”


    張連義低著頭尋思了一會,忽然抬起頭盯著村委辦公室的門口說了一句:“我明白了,你轉告他們,這件事呢,我可以不追究,不過嘛,我有個條件。”


    村長頓時來了精神,用手拍著胸脯說:“你說你說,那邊的人說了,隻要你能鬆口,不管啥條件人家都答應,一個小小的臨祁,還沒有人家辦不成的事。”


    張連義眯縫著眼睛,有些戲謔地問:“真的?”


    “真的!你也看到人家這實力了嘛!要錢有錢,要權有權還有槍杆子,能有啥事辦不成?!你說吧!”村長指指院子裏停著的兩輛車,蠻有把握地說。


    張連義居然笑了笑,然後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其他要求,你讓他們把這座老宅還有以前這裏所有的家具、包括家裏的地還給我,就行了。”


    村長頓時愣住了。他瞅著張連義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連義,你想啥呢?瘋了吧?!”


    張連義又笑了笑:“叔,我沒瘋,我就這一個條件。而且你還可以告訴他們,不管他們答不答應這個條件,我都不會過份追究這件事。俗話說‘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事並不是有錢有權就能一手遮天的。”


    村長的臉色很難看,張連義這個條件不但違反了政策,而且還一下子把自己置於了全村人的對立麵。且不說張連義家以前的財產已經全部充公並且分到了各家各戶,想要再重新拿迴來有多麽困難,就算這事好辦,那麽又有誰去張這個口?還有,他家這座老宅已經改成了村委的辦公場所,也就是說已經是國家的財產,誰聽說過個人能把國家的東西據為己有的?這不完全是笑話嗎?再說,當初張家財產被分的時候,因為張家莊的人其實同屬一個大家族,所以並沒有像其他村子一樣,政策一來,馬上就不管不顧地把他們趕出來,而是留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去建新房,說實話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若是按照其他村子的做法,他們建新房的錢都應該被充公後重新分配的。如果村裏有人堅持這麽做的話,那麽恐怕張連義家現在的新家都建不起來,說不定一家人在哪貓著呢!怎麽到了這時候又說這種話?


    不過村長也知道張連義剛死了兒子,心裏難受那是免不了的,說起話來呢,也未免偏激,作為一村之長,這點肚量他還是有的。所以最初的不快過去之後,他又細聲細氣地問了一遍:“連義啊!這種氣話咱就不說了啊!到我這,打住!你仔細想想,有什麽條件?人家那邊說了,錢,你可以可著勁要,甚至你就算想要個一官半職,那也是一句話的事。要不你先想想?”


    話音剛落,張連義忽然笑了起來。隻不過他的這種笑比較瘮人:嘴裏‘嗬嗬嗬’地笑得起勁,臉上卻是冷冰冰地沒有一點表情:“叔啊,其實呢,我估計你也看出來了,錢,我不缺,東西,我也不缺。您也別管我這錢這東西怎麽賺來的,總之我從沒有做啥投機倒把的事,這一點呢,我想您也很清楚。再者說了,我今年都是快五十歲的人了,一官半職?!開玩笑吧?這皇糧也是我這種人能吃的?剛才我不是說了嗎?那個條件呢,我也就是說說,做不到沒關係,我說不追究就是不追究,你讓他們把心放肚子裏就是。咱就不多說了,孩子他娘現在還安不下心來,我得迴去看著。你忙你的,不用為這事為難。”


    說完轉身就走,村長在後邊咋叫都不肯迴頭。


    村長覺得有點掛不住,正想跑過去拉他,這時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和一個身穿軍裝的青年男子走了出來,這兩人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笑得明顯很不自然。那個中年男人抬手叫住村長,稍微沉吟了一下,對村長說道:“張村長,我看這事呢,就這樣吧,你也別追了。你斟酌一下,看看村委有沒有什麽適合連義做的差事,先給他安排一下,辦公室裏的東西呢,就麻煩你給他送去。不管咋說,總是我家的孩子不對,人家不高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你說對不對?咱不能仗勢欺人嘛!好了,公安局那邊呢,我這邊安排,你就負責把這邊安頓好就是了,放心,這事辦好了,啊?你也明白,我不是知恩不報的那種人。就這樣吧,我們先走了。”


    說完,向身邊的年輕軍人遞個眼色,兩個人一前一後,往車上走去。


    村長好像也有點如釋重負,他點頭哈腰地陪著笑,一邊送一邊說:“哎呀!您看這事給鬧得!要不您吃了飯再走?這天都晌午了,吃頓便飯也耽誤不了您多少時間是吧?”


    那個青年軍人表情嚴肅,根本不假辭色,也不說話,直接打開車門上了吉普車,那兩個衛兵也跟了上去。倒是那位中年男子顯得挺和藹的,迴過頭擺擺手,笑嗬嗬地說:“張村長不用客氣,這已經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了。迴頭我讓孩子他爹好好地答謝你,啊?嗬嗬!嗬嗬!”


    說完鑽進小臥車,一揮手,兩輛車一先一後駛出大門,帶起一陣煙塵,不一會就出了村,一拐彎,消失了。


    張連義迴到家裏,依舊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的女人倒是沒說什麽,強子卻迎上前來,詢問父親村委叫他去的原因。本來張連義並不想說,架不住強子固執地跟在他身後一遍遍地問,似乎他已經知道了些什麽一樣。張連義心情不好,於是不耐煩地將剛才的事簡略說了一遍,然後飯也沒吃,一個人又走出家門,不知道去哪散心去了。


    強子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雙手攥得‘咯吧咯吧’直響,鼻翼忽閃忽閃地,胸膛一起一伏,顯見得是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怒火。他好長一段時間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到蓮花跑出來叫他吃飯,這才慢慢地轉身向屋裏走去。


    中午的院子裏空無一人,一隻挺大個的黃鼠狼不知道從哪鑽了出來。它無聲無息地穿過小院,從堂屋的門縫裏鑽了進去。


    陽光充足,整個小院裏暖洋洋的,或許是大家都太累了吧?堂屋和偏房裏一隻靜悄悄地沒有一點動靜。


    但吃飯的時間已經過了,張連義卻依舊沒有迴來。女人沒有找他,強子和蓮花也好像忘記了父親的存在。總之這個中午挺怪異的,盡管,冬日的陽光難得的那麽明媚,天空中也看不見一絲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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