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大過年的,派出所的民警也忙著過年吧,雖然離得並不太遠,但還是過了許久之後,才看見有一老一少兩個警察跟在強子身後走下橋來。


    也許是職業原因,見得多了吧,對於這種事,警察們往往會表現得非常冷靜甚至是冷漠。這倆人到了現場之後,很明顯有具體的分工,一個忙著來來迴迴地勘察現場、檢驗屍體,一個則負責詢問家屬和在場的目擊者,搜集相關的資料和證據。


    忙碌了一段時間之後,天已經漸漸黑了。那個年紀大些的警察收好了資料,囑咐張連義夫婦可以將虎子運走了,然後也不再多說,迴過頭帶著那個年輕警察走上大橋,徑直進入了那個新郎官居住的村子——小橋頭村,很明顯是去抓人了。


    虎子剛出事,張連義夫婦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他們也沒有精力再去過問這些已經屬於公安係統的事情。這時候,張家莊的一些本家已經聞訊趕來,幫著他們找來平板車等應用工具,準備把虎子先運迴去。沒想到就在這節骨眼上,一件意外的事情又發生了:虎子那具小小的屍體,就那麽平平常常地躺在那裏,可上去了兩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卻怎麽也抬不起來!


    周圍的氣氛頓時詭異起來。


    這時候天已經黑下來了,天冷,河邊的風又硬,圍觀的人本就逐漸稀少,加上又鬧了這麽一出,一陣騷動之後,那些膽小的人們自然更加害怕,不大一會,周圍就隻剩下了張家莊趕來幫忙的本家。不過這些人也隻是礙於情麵不好意思走而已,心裏的恐懼可也並不比那些溜走的人少了多少。


    不過這一來,當娘的心裏卻是越發難受,她一點點挪到虎子跟前,嘴裏絮絮叨叨地念叨著:“虎子,天這麽冷,你躺在這也不好受,聽娘的話,咱迴家吧!啊?”這種在平日裏說出必定會讓人心生暖意的親情絮語,在眼前這種詭異的情境中卻似乎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陰森鬼氣,兩個負責抬屍的年輕人心裏一陣惡寒,隻是強忍著,才沒有轉身跑開。


    虎子臉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在夜色下泛著一抹淡淡的微光,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有什麽其他原因,總之在其他人眼裏,他的臉上似乎泛起了一種妖異的微笑。幾個前來幫忙的年輕人心裏害怕,不由自主地就後退了幾步,一個個麵麵相覷,隻覺得背後一股涼風往上直冒,竟然再也不敢上前。


    就在這時,一直蜷縮在母親身邊的蓮花忽然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也不說話,一個人慢慢地向河邊走去。一旁的張連義嚇了一跳,他本能地覺得危險,連忙起身跑過去把女兒一把抱起,盡量放緩了聲音問她:“你要去幹啥?”


    沒想到蓮花倒是非常平靜,她伸手指著河邊,顯得很自然地說:“爹,虎子哥的弓箭還在那呢,咱給他拿過來,他就會迴家了。”


    張連義心裏一動,連忙抱著蓮花走過去,將白天人們隨意丟在河岸上的玩具弓箭拾起,走迴來放在虎子胸前。晚風中似乎飄過一聲小孩子的笑聲,虎子的臉色好像有點釋然,那種詭異的微笑也不見了。


    然而盡管如此,那幾個本家年輕人卻依舊不敢上前。其實這也不怪他們,任誰在冬日的夜晚去抬一個溺亡小孩冰冷潮濕的屍體都不會太好受,更何況,剛才發生的那一切又處處透著令人心寒的詭異?!


    眾人畏畏縮縮的樣子落在張家人的眼裏,那可就是另外一種感覺了。不管今天這件事發生得有多麽突然,也不管虎子剛才有什麽奇異的表現,但他們此時早已被強烈的悲痛所淹沒,甚至直到此時心裏還隱隱有一種盼望奇跡出現,虎子能夠突然間複活的渴望,他們又怎麽會對虎子有什麽畏懼感?所以眾人的畏縮在他們眼裏看來倒並不一定是害怕,倒好像是有點置身事外、袖手旁觀的意思。


    已經平靜了許久的女人忽然間悲從中來,又一次放聲大哭起來。風夾雜著哭聲順河飄散,帶著隱隱的迴聲,襯著這北地蒼茫的冬日夜色,愈發顯得悲涼而淒切。


    張連義走上去輕撫妻子的脊背,肩背微駝,似乎刹那間蒼老了許多。懷裏的蓮花看著母親,小嘴一咧,也跟著哭起來。隻有一旁的強子一直默不作聲,他皺著眉頭看了看那些不知所措的本家,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別哭了!哭死了,也不會有人可憐!”


    說著話走上去在虎子身下一抄,居然很輕易地抱起了弟弟,一轉身,沿著橋頭小路走了上去。


    .......................................................


    按照風俗,在外兇死的人是不能再進家門的,而未成年夭亡的孩子,更是連祖墳都不能進。在本家長輩們的安排下,虎子被暫時停放在了村委大院,也就是張連義家以前的老宅裏。


    雖然張連義也想把妻子和女兒先送迴家休息,但眼下這種情況,當娘的又如何舍得離開?不管人們怎麽相勸,女人卻固執地沉默著,隻是不肯離開虎子半步。


    大家也沒有辦法,隻好由著她的性子。隻是為了防止她極度傷心之下再做出什麽傻事,幾個本家長輩一商量,決定由幾個本家女人輪流陪她守夜,張連義則被長輩們叫去,商量一些善後之事。


    直到這時,張連義才從別人口中得到了一些有關那位新郎官的信息:那位新郎官是小橋頭村村長李大江的兒子李天,他的舅舅呢,具體身份不太清楚,隻知道是一位省城那邊的大人物,其他不知道,但位高權重應該是非常肯定的,用知情者的話來說就是:“這人雖然離家並不遠,但是一年到頭卻迴不了一兩次家,而且隻要迴來,肯定是身邊警衛一大排,甚至他都不會住自己父母家的房子,每次迴家稍微看看,接著就會把父母接到縣裏最好的賓館,吃過飯之後再送迴來,而他呢,則直接從縣城離開,非常神秘。而且不光這樣,他每次探家,好像縣長都要像個小跟班一樣鞍前馬後地跟著忙活,其身份之尊貴,可見一斑。”


    最後這位知情者的結論是:虎子的死雖然已經報了案,不過很可能不會有什麽結果——那麽厲害的人物,他隨便動動手指,恐怕都能撚死咱們,我們在人家眼裏,其實就跟螞蟻差不多。


    不但如此,另外一個信息也非常讓人添堵:那個新媳婦的娘家,也就是兇手的嶽父正是雙餘村的村長餘連海。前邊咱就說過,這雙餘村跟張家莊一樣,在臨祁這個地方建村已經有上千年的曆史,拋去他們在本地錯綜複雜深不可測的人脈關係不說,單隻是這老餘家在各個政府部門擔任要職的族人,那就絕對不是老張家可比的——這一點其實張連義大約明白是怎麽一迴事:他蓋房時,五爺爺已經向他透漏過,那是一種用方術結成的風水局壓製的結果。


    可是不管怎麽說,這些信息集合起來,無非就是一種結果:虎子的死,很可能是難討公道的,雙方的實力對比,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當然了,這也隻是按照世俗的眼光和理論來推斷得出的結果。


    不過讓人們感到奇怪的是,這種推斷並沒有如他們想象的那樣,會使張連義和強子情緒失控甚至是暴走,這爺倆出奇地冷靜,就連強子也絲毫沒有了白天在河邊所表現出來的衝動。隻不過,強子明顯是在努力隱忍,他額頭上暴起的青筋和時不時緊緊咬一下嘴唇的動作,依然能透露出內心的焦躁。而張連義臉上卻有些陰晴不定,雖說沒有口出不遜,但是眼底卻流露出一種陰鷙之氣,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他不停地抽著煙,有人說話,他就隨聲附和,隻不過說話總是空洞洞的,就好像整個人罩上了一層殼。


    這爺倆不發表意見,事情就很難商量出一個清晰的結果。最後,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全都集中在了輩分最高的五爺爺身上,到了這種時候,好像也隻能是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來拿主意了。


    見眾人都不說話,五爺爺這才放下手裏的茶杯,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地說:“這件事呢,我覺得應該分兩步走。第一,不管那邊勢力多大,我們該追究的,還得追究,畢竟咱們張家的孩子沒了。要是咱們就這麽不聲不響算了,不光是咱們老張家的臉麵沒地方放,虎子這孩子也走不安生,你們說對不對?這第二呢,虎子還沒成年,又是橫死,讓他總停在這裏也不是辦法。這樣不但連義兩口子受不了,時間長了也容易出事,所以還得早點入土為安。反正當時的情況三裏五村看見的人也不少,派出所的同誌也拍了照、留了案底,不怕無據可查。我的意思就是這樣,剩下的,你們商量著辦。”


    說完緩緩起身,用一種似乎滿含深意的目光看了張連義父子一眼,拿起倚在一旁的拐杖,出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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