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爺爺,您經曆的事情多,能不能告訴我一句實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張連義坐在五爺爺對麵,悶頭抽著煙,憋了很久,終於沒頭沒腦地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五爺爺愣了一下,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平靜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才緩緩說道:“連義,這段時間你應該也經曆了不少事了,關於鬼神,相信你心裏比誰都相信,怎麽還這麽問?”


    張連義也不抬頭,還是固執地接著問:“五爺爺,您別管我經曆了多少,您就直接告訴我吧,您認為鬼這種東西,它們真的存在?而且,是不是它們能夠和人達成什麽交易,更或者說簽訂什麽契約?我覺得前幾天您給孩子們啦的那個關於耿老三夜裏打漁的呱,好像就是這麽一個意思。”


    老人歎了一口氣,猶豫了一會,這才開口說道:“連義啊,我知道你的意思。孔聖人說敬鬼神而遠之,意思就是這個世界是存在鬼神的,不過一般人不能跟它們走得太近,否則在你得到好處的同時,有可能也會付出很大的代價。不過呢,我也知道,如果鬼神要選擇你,那麽你是絕對很難置身事外的。既然你心裏還有疑惑,那我可以再給你講一件咱們鄰村的一件真事。”


    張連義仍舊不肯抬頭,隻是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您說吧,我聽著呢!”


    於是五爺爺又開始啦呱:


    白日見鬼的事你碰到過嗎?我估計大多數人聽到這個問題會大搖其頭。然而在大柳樹村就有人見過,而且不止一人,是許多人都見過。


    大柳樹村不大,也就百來戶人家吧。村裏有個老光棍,姓劉,具體叫啥名字記不清了,姑且就叫他老劉頭吧。老劉頭一輩子沒娶過媳婦,無兒無女,好像也沒什麽本家親戚之類,可以說一生孤苦。不過由於他本性善良憨厚,也或許是因為孤身一人太寂寞的緣故吧,村裏不論誰家有點大事小情隻要他能幫得上忙的,他就一定到場,絕不推脫,而且從不會討嫌,所以人緣極好。農村人都講究個有來有往,所以每當老劉頭遇到點啥事的時候,四鄰八舍的莊裏鄉親門也都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幫他。


    然而盡管如此,村裏人家誰都有自己的生活,總不可能對這樣一個似乎可有可無的人有太多關注,所以直到有一天村裏發生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又瞠目結舌的怪事的時候,村裏人這才突然間想起,原來老劉頭已經十幾天都沒在街上出現過了。


    在老劉頭那間破敗不堪的小院東邊,隔了一條街住著這麽小兩口,還不到三十歲,結婚時間也不長,媳婦呢,懷孕六七個月了,正是夫妻情濃,你恩我愛的時候,所以家裏的男人也很少出門,就在家裏一直照顧著自己的老婆,還有幾頭奶牛、一頭驢,而家裏的主要經濟來源,則是依靠著男人起早貪黑磨豆漿、買豆腐來維持。小日子雖然拮據忙碌,卻也充滿了鄉村夫妻特有的那種恬淡、寧靜的樂趣。


    因為隔得近,農閑時節的老劉頭又沒什麽事,所以就經常有事沒事跑到這對小夫妻家串串門,拉拉家常啦、逗逗悶子了,實在看小兩口忙不過來了,他也時常搭把手幫著推推石磨或者壓壓豆腐包什麽的,而他最喜歡做的事,則是幫著用簸箕從西屋草料房把草料端到南邊的牲口棚裏喂驢喂牛。時間久了,習以為常,有時候老劉頭進了家門,兩邊連招唿都不用打,小兩口做他們的豆腐,老劉頭自說自話喂他的牲口,各忙各的,甚至三兩個小時不搭腔的事也是稀鬆平常。


    話說這一天傍晚,小兩口做好了晚飯,在院子中間放張小桌正要吃飯呢,就看見老劉頭突然晃晃悠悠進了家門。小兩口連忙站起來打招唿,邀請他過來一起坐下吃飯,甚至小媳婦都腆著大肚子跑去把筷子碗拿來了,可誰知道這老劉頭今天反常得緊,打招唿,視而不見,叫吃飯,充耳不聞,就好像根本沒看見他倆一樣,隻管自顧自跑到西屋,端了一簸箕草料,顛顛地進牲口棚去了。


    小兩口有點尷尬,轉念一想可能老劉頭心情不好,也可能早吃過了,鄉裏鄉親的,人家進了門還幫著幹活,算了,不搭理就不搭理吧,可能待會他喂喂牲口散散心也就好了。


    於是小兩口不再說話,坐下吃飯吧。誰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不對了。就見老劉頭來來迴迴不停地跑,不大會功夫已經端了十幾簸箕草料進了牲口棚,而且好像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這家男人覺得不對啊!棚裏的料槽就那麽大,牲口也吃不了那麽快啊!咋迴事?問他呢,他又不做聲。


    這一下小兩口有點沉不住氣了。小媳婦身子懶,不想動彈,就使眼色讓男人去看看。男人這時候心裏也正覺得奇怪呢,於是放下碗跑到牲口棚門口往裏瞅,這一看傻眼了:料槽裏幹幹淨淨,哪有草料的影子?這時候正巧老劉頭又端了一簸箕草料迎頭走來,男人就想攔住問問,誰知道這老劉頭還是跟沒看到他一樣,隻管低著頭往前走。男人伸手要攔,卻隻感覺一陣涼風過後,老劉頭竟然已經到了身後,又開始慢吞吞地往料槽裏分料去了!


    男人還沒反應過來到底咋迴事,在一邊看著的小媳婦卻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了:老劉頭竟然像空氣一樣從自家男人身體裏穿過去了,或者說是自家男人從老劉頭身體中間穿過去了!還沒等媳婦提醒(事實上這時候她也提醒不了,已經嚇得快昏過去了!),老劉頭已經又端著簸箕迴來了:跟前邊一樣,擋在門口的男人根本就像不存在一樣,一陣涼風,人家又走到西屋門口了!


    這一下男人也意識到了不對,一張臉也瞬間煞白。不過男人嘛,始終膽子壯些,他不敢出聲,連忙上前拉起媳婦,三步兩步進了屋,緊閉屋門,再也不敢出來。不過那老劉頭並沒有離去的意思,依舊在院子裏來迴穿梭,忙得不亦樂乎。


    小兩口不敢再看,一邊嘟囔著:‘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一邊緊緊地互相抱在一起,連眼都沒敢合一下,就這麽一直熬到天亮。等到日上三竿,兩口子戰戰兢兢打開房門,就聽牲口棚裏的驢和牛正餓得‘嗷嗷’直叫喚呢,老劉頭已經不見了蹤影。


    兩口子這時候也顧不上牲口餓不餓了,連忙三步兩步跑出大門,吆喝了一些早起的鄉親一起撞開了街對麵老劉頭家那扇幾乎是虛掩著的大門,隻見院子裏一片荒蕪,很明顯已經多日沒有灑掃了。大家夥壯著膽子推開房門,一股奇異的臭味撲麵而來:炕上的老劉頭蜷曲著身體,一些老鼠正吱吱亂叫著四散而逃。


    後來,由村委會牽頭,村民們集資,大家草草把老劉頭的後事給辦了。然而在以後將近一年的時間裏,老劉頭仍舊時不時會在村裏出現:田間地頭,你在鋤草、分秧,他會在不遠處坐著;從他家門口經過,有時會聽到他跟你打招唿,而街對麵小兩口家的牲口棚,更是他常常光顧的地方。


    這剛開始的時候呢,村裏人未免恐慌,但時間長了,見老劉頭也沒害過啥人,大家夥也就逐漸放鬆下來。再聽到有人說見到他,就會有人出言安慰:“別怕!別怕!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老劉頭這是一輩子太孤單了,總想找人作伴嘮家常呢!習慣了,現在人是死了,可是這習慣呢,也改不掉了。”


    後來,老劉頭在村裏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直至不再出現,有關他的傳說嘛,到現在也隻是傳說而已了。


    這故事講完,張連義仍然低著頭不說話,悶了半晌,這才又問:“那照您的意思,隻要你不怕,這鬼就對人沒啥害處了?還是說鬼這種東西也有善有惡、有好有壞?那麽鬼害人的傳說咋那麽多?它們想害人,是怎麽害的呢?”


    老人望向張連義的目光中,憂慮的成分好像越來越深。他連著喝了兩杯茶,這才歎口氣說道:“連義啊,五爺爺老了,可腦子不糊塗,而且有些事可能比你們看得還清楚,知道你心裏在想啥。可有些事呢,該放下還是要放下,為啥呢?因為有些事你做起來容易,卻可能會付出很大的代價,你......”


    剛說到這兒,突然間就聽到老人的裏屋傳來一陣非常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敲打木頭,中間還夾雜著若有若無的歎息聲。一直低著頭的張連義倒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就好像沒聽見一樣,隻是偷偷瞟了裏屋門一眼。但五爺爺卻臉色大變,後邊的話一下子就憋了迴去。


    張連義猛地直起身,直視著老人的眼睛說:“五爺爺,有些事呢,我知道該咋做,今天我來,就是想向您求證一件事:我們張家,是不是和鬼神簽訂過什麽契約,這契約是不是跟我有關?如果跟我有關,那我能不能毀約?如果不能,那怎麽才能避開毀約的後果?”


    老人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眼底流露出來的那種恐懼,是張連義自從記事以來,從未在這位老人眼裏看到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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