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沉默著,七八個大男人就這麽看著少年坐桌邊不緊不慢吃著東西,也不覺得尷尬。


    半晌,坐少年對麵擺弄棋盤的男人終於忍不住感歎:“老旅,沒想到你看著年輕,兒子都這麽大了?簡直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啊。”


    聞言,旅途抬頭瞥了他一眼,突然就有些好奇這群人看到旅畔是什麽反應了。


    這個刀疤臉似乎過分聒噪了,還在問:“哎?小朋友,多大了?有十八了吧?”


    “十九。”旅途並不打算和這群人熟絡。


    “噢……十九了啊。”刀疤臉將一盤糍粑糕往前推去:“來,嚐嚐這個,還不錯。”


    旅途抬眼,筷子剛伸到一半忽然拍上桌子,起身端了糕點反手就往身後扣去!卻被一隻纖細有力的手抓住手腕。


    他反應是極快的,立馬借力使力,另一隻手順勢拽住了對方胳膊,轉身就是一記背摔。鼻息間聞到的清香讓他微怔,手上不自覺就鬆了力。但對方絲毫不領情,抓住機會抬手勾上了少年脖子抬膝就撞向他小腹!


    兩人同時在桌子邊僵持住,一旁刀疤臉吹了聲口哨:“嘖,老旅,你這兒子了不得啊?”


    眾人都是看入了神,他們七八個人竟然沒一個注意到這少女什麽時候進來的!


    旅途和蹲上桌子的梵隕河對視,他吹起眉眼間頭發,挑眉:“有意思?”垂身側的手上默默收了匕首。


    “挺有意思的,你剛剛像隻犯了癲癇的狗。”梵隕河揚唇笑著,跳下桌子從一旁刀疤臉在他們打鬥時重新端起來的盤子裏拿了塊糍粑糕:“你妹不要了?給她扔街上差點被人拐了。”


    旅莫寒神色微動,問:“二途,你遇到樂雪了?”


    旅途剛要開口,便見少女搶話:“她很安全,我找人送迴禾橋了。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先擔心一下你兒子,叔叔。”


    旅莫寒打量眼前女孩,有些莫名的眼熟。


    梵隕河笑吟吟看向刀疤臉:“曲叔,沒猜錯的話,賀冕是讓你直接抓人吧?”她摘了美瞳,露出淺色醉人的眸子,含笑,輕佻勾人,和賀冕神似:“不過這算盤打得挺好,可能我太久沒迴去,你們是不是忽略我了?”


    林曲看了眼旅莫寒,笑著放下了手裏點心:“抓什麽人呢,你這丫頭可別胡說啊。”


    “和人家老子做生意,卻算計著要抓他兒子。我說錯了嗎?”梵隕河嫌棄似的搖了搖頭:“曲叔,你還是少跟賀冕稱兄道弟吧,跟他待久了人都變缺心眼兒了……”


    林曲笑了,架著的腿抬起欲踢她,卻也隻是嚇唬:“賀冕和梵星盞怎麽就養了你這麽個小白眼狼?”他揚了揚下巴:“這小子手裏有小醜案視頻資料。”


    聞言,梵隕河看向旅途,有些意外。


    別說梵隕河了,旅途自己都懵住,他和少女對視上,聳肩表示自己也是剛知道。


    梵隕河再次看向林曲,後者繼續添柴點火:“你那兩位浪子老爹查到,這小子被金克抓住玩兒了幾個月,最後連金克兒子都看不下去偷偷將他帶了出來。結果前腳這小子被救走,後腳金克電腦裏的秘密文檔就不見了……雖然我不清楚這位旅小公子怎麽在喪失反坑能力的情況下還能順走了那老畜牲的東西的,但確有其事。具體的你自己問他吧。”


    旅莫寒看向兒子。


    “嗬。”經林曲這麽一說,旅途終於想起來被他遺忘在身上的芯片了,他打量著手裏的芯片:“噢~原來那老畜牲還有這麽重要的秘密呢?”


    梵隕河眸色微動,抬腿從桌子上翻過去就搶:“拿來!”


    旅途側身避開,隨少女緊逼步步後退,翻出了亭子。他唇邊掛著輕佻的笑意:“事不過三,前幾次還暗地裏和我算計,這次直接連演都懶得演了?北姐,演技齁不住了啊?”


    “怎麽?畜生終於開竅了,不輕易相信別人了?”梵隕河翻身站在了高高的欄杆上,居高臨下看著少年,似乎被氣笑的:“旅狗,北姐記住你了,給姐等著。”


    旅途挑眉,看著少女利落翻出亭子就往門外走,他心情大好,吹了聲口哨:“行啊,等著你,這輩子非你不娶了。”


    “死變態!”隨著大門“哐啷”一聲關上,少女聲音模糊在外麵。


    旅途聳肩,抬頭正對上他爸詢問的目光,他吊兒郎當一笑,表示自己很無辜。心下卻在盤算著什麽,旅途若有所思垂眸看著手裏芯片。


    他和梵隕河真是隨時隨地說翻臉就能翻臉啊。


    ……


    深夜,月光透進破舊的窗戶,灑在旅途安睡的臉上。


    房門突然被人打開,有人靜默無聲走了進來,在窗邊坐下。對方伸出的手剛碰到少年衣領,就驀地被抓住了,旋即有冰涼的刀刃抵上他脖子。


    旅途拉開了床頭燈,略顯惺忪的睡眼抬了抬,他鬆手收了刀:“爸,你大晚上的幹什麽呢?”


    旅莫寒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對方才兒子的警覺態度感到意外和無奈。看得出來旅途這麽久一隻沒能睡個好覺,哪怕睡得再沉在遇到外界影響時身體做出的反應也是本能的。


    “爸?”旅途不解。


    旅莫寒問:“他們對你用藥了?”


    “放心,沒上癮。”旅途兜頭又躺下了:“兩個月而已,他們給我注射時我身體會本能抗拒,連戒了都不需要,根本沒成癮。”


    “都有什麽藥?”旅莫寒又問。


    旅途瞌著眼,悠哉遊哉的:“都有,零零散散的,他們還能怎麽樣?也就這麽幾個手段了。”


    旅莫寒好似一眼看穿他目的:“二途,這輩子別和公關沾邊,尤其是警察。”


    旅途掀了眼皮看向父親:“爸,你心虛了?”


    旅莫寒替他蓋上被子,起身:“早點睡。”


    “您一定要連帶著我媽一起?”旅途在他出門前出生:“不是死刑也至少是無期,我媽跟你這麽多年不就是圖個安穩?”


    旅莫寒聲音平淡,聽不出來什麽情緒:“二途,以後會告訴你的,這些現在不是你該操心的,迴去吧。”說著,話音隨關門聲一起消散。


    黑暗中旅途躺了許久,卻怎麽也睡不著了。習慣讓他將在外麵受到的委屈和狂傲一起發泄, 他什麽也沒告訴父親,也下意識自己憋住了。他知道父母一直以來都是關心自己的……也並沒有覺得自己累贅,如果真是這樣,那旅畔又算什麽呢?他們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但偏偏他和旅畔每一步都不按父親意願來,哪怕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查清楚真相。


    他們想安穩,卻也在為了安穩不斷奔波。


    但旅途清楚自己想要的並不是所謂親情,他隻是在勉強維持著一個態度,仿佛他很在乎這個家的態度。還是因為旅畔,他覺得自己至少對得起旅畔這麽多年對自己的 照顧。


    僅此而已,他沒有很敏感的共情性,待人處事過於冷漠了———也許和他小時候的自閉有關。


    旅途心煩意亂想了一大堆,他不記得自己最後怎麽睡著的了,隻是腦子裏還迴蕩著父親的話:二途,這輩子別和公關沾邊……


    夢中有雨不停下,似是酸澀的,濕在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


    淩晨時分的酒吧依舊在狂歡,宛如來自地獄的群魔亂舞。


    不斷有人邀請坐在角落裏買醉的少女一起狂嗨,以至於到後麵她剛坐下就被人拉進了舞池裏。


    梵隕河醉得厲害,不知道抱著誰久傻笑,直到有冷風迎麵而來,凍得她一個激靈,勉強清醒了幾分。迷迷糊糊的才發現自己被人從酒吧帶出來了,宵禁時間還沒過,街上空無一人。


    梵隕河努力眯眼打量眼前看起來長得有幾分姿色的男性,伸手就要挑逗,醉意朦朧笑著:“帥哥約我出來可是另外的價錢噢……”


    “梵隕河。”對方叫著她似笑的語氣:“你再看看我是誰?”他抬手掐住少女略顯尖瘦的下巴:“要不是遇上林曲我看你能自己走進警局了。”


    少女被掐疼了,下意識掙開:“什麽……”還不等她醉成漿糊的大腦去細想這句話的意思,對方一把抱住他就走。


    果敢北街,住處。


    一覺睡到晌午,梵隕河頭痛欲裂,也記不清昨晚喝多後具體發生了什麽,似乎……被人帶走了?


    她後之後覺抬頭看向四周,這房間有點眼熟,這是賀冕在東城北街的住處?她翻下床,心煩意亂抓了抓淩亂的頭發:“怎麽就跟賀狐狸迴來了……”她拎著鞋輕手輕腳去開門,剛好和要進來的賀冕來了個四目相對。


    大概酒精未醒,她有那麽一瞬間將這張臉看成自己親爹江遣。


    賀冕將人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最後落在她拎著的鞋上,一手端著水懶洋洋靠上了門:“怎麽?準備跑路啊?帶我一個?如果我沒記錯,你上次也是這麽一聲不吭就跑了。”


    “……”晦氣!梵隕河一把摔上門。


    賀冕揚眉:“那這醒酒……”


    話沒說完,少女再次麵無表情打開門,伸手拿了男人手裏是水,再次重重關上門。


    聽聲兒還反鎖了。


    賀冕笑笑,轉身吹著口哨離開了,心情還不錯。


    梵隕河盤腿坐沙發上,出神喝著甜膩的蜂蜜水,若有所思。不消片刻一杯水就見了底,她毫無察覺改喝為啃,牙齒磕在杯壁上發出碰撞聲。冷不丁迴過神,她喃聲自語:“這死狗什麽意思》為什麽要瞞著我?小醜案和他爸媽又沒關係,還是說他查到了什麽……”


    ……


    有用沒用旅途不知道,但多留些證據在身上總是好的。他把玩著用細繩穿起來的芯片,心裏盤算著找個時間看看這裏麵到底什麽內容。


    “哎?那小子!老旅兒子,對就你!”


    旅途抬眼看去,是昨天的紋身男,他來到少年麵前:“你跟不跟我們一起啊?出事了有你爸兜著。”


    “去哪兒?”旅途問。


    男人道:“野人山,可好玩兒了,去逛逛?”


    嗬,真當他三歲小孩兒?旅途看了眼不遠處亭子裏正收拾東西的老爹,他湊近了低聲八卦:“哎,你們到底去幹什麽啊?”野人山,可不正是先前他和梵隕河得到的地形圖指示的地方?這不一定是巧合。


    男人笑了:“說了你一小孩兒也不懂……這麽說吧,二十年前呢,這邊有過一個十分厲害、無惡不作的……”


    “‘611’製毒案,當年參與其中的犯罪團夥有一個共同組織,是‘白狼’吧?”他懶得聽廢話,直接挑明了。


    男人沒想到旅途會知道這些,笑了:“那你知道你爸是幹什麽的嗎?”


    “華子!”亭子裏,有人打斷了兩人對話:“走了!”


    “來了。”華子拍了拍少年肩膀:“具體的你迴頭可以問問你爸。”


    旅途跟著一行人出了巷子,他看著幾人走遠,還要繼續跟,就見他爸堵在了巷口:“你……”


    “我也要去。”旅途打斷他,篤定了能跟上一般:“你要是不帶我一起,我迴去就把你們的行蹤暴露給警方,到時候兒子可就真不敢保證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了。反正我是大公無私了。”


    “……”旅莫寒情緒不明,一時間無話可說。


    “哈哈哈,老旅,你這兒子 還真是孝順啊?”華子在前麵調侃。


    幾人都聽見了,一陣哄笑,卻無人將少年這輕佻且沒有多少信服力的話放在心上。


    旅莫寒看了眼笑著走遠的幾人,放低了聲音:“二途,你先……”


    “什麽事情?當年的‘611’案被警方翻案重查了,你一個參與過其中的嫌疑人慌了?”旅途聲音平淡卻言辭犀利:“還是說十多年前的小醜案你也有參與,兩起案子有關聯。”少年沒有疑問,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旅莫寒看著他叛逆又好似帶著一身正骨的架勢,忽然問:“那你覺得什麽是犯罪?”


    旅畔閑散懶漫:“我看得到的犯罪。”


    旅莫寒:“犯罪僅僅隻是一個代名詞,並不能真正評判定義一個人的好壞。”


    旅途突然咄咄逼人:“那你呢?是好是壞?”


    “既然好壞都是表象,還有幾個人在乎呢?他們看的是犯罪事實,而這,你至少目前沒看到,不是嗎?”旅莫寒又道。


    旅途頭一次被懟的無話可說,果斷轉移了話題:“行啊,那既然您並不在乎,想必也是親眼見過了那些惡人行善、好人入道,不如讓我也見識見識?”


    父子倆無聲對視半晌,見旅莫寒轉身離開:“記住你今天的話,如果你隻是作為一名代表,替別人來勸我和你媽媽的。”


    旅途不明就裏,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發現了,但現下聽這話父親同意自己跟著了。他懶得追究父親話中具體的意思,漫不經心跟上了。


    ……


    角落裏,突如其來的大雨滋養了幹旱許久的腐朽。犄角旮深巷萬惡之源在分泌劇毒,它殷紫色的花蕊間是醜陋扭曲且令人作嘔的溫柔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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