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好在林子裏枝繁葉茂,替兩人擋去了不少雨水。


    夏明隨抬頭看著枝葉外漸漸暗沉的天色,看向前方一米處正雙手環胸懶洋洋打著哈欠的人:“喂?再不想辦法天就黑了。”


    “黑著唄,正好睡一覺。”旅畔眼皮都不抬一下道。


    夏明隨揚眉,撥弄著被雨打濕的頭發,漫不經心看向四周:“這場雨過後就正式進入熱季了,林子裏那些毒蟲、毒蛇什麽的害蟲都會出來。雨林嘛,雖然沒什麽大型猛獸,但也不缺水蛭、蜱蟲這些小玩意吸你血了……”


    “想想辦法,別光踩著雷等死。”旅畔態度立馬轉變。笑話!堂堂八尺男兒怎麽能死於蛇蟲之手?傳出去不笑話!


    夏明隨目的達到,看向旅畔:“你專業的,看看這什麽雷。”


    “行,看不到自己的,你挖一下你腳下的那隻我看看。”旅畔衝他揚了揚下巴。


    踩了有兩個鍾頭的雷,兩人終於達成一致結束擺爛。夏明隨沒法看到腳下的情況,全靠旅畔提醒。


    這個時候,他們隻能選擇無條件相信對方。


    “右邊一點,往深了扒……不是,你將土往外扒啊?扒遠點……”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麽的,旅畔開啟了無限流話癆模式。


    夏明隨也好不到哪兒去,覺得煩:“你閉嘴,用不著你教。”


    “什麽玩意兒……左邊土又多了,扒開。”


    “你能不能閉嘴?”


    “你看得到?我再閉嘴就一起等死吧。”


    “那還不如等死,省的聽你逼逼……”夏明隨被他念得心煩意亂。


    旅畔有被氣笑,上一個能給他氣成這樣的還是旅途那崽子。和這蠢貨待一塊兒相當於和兒時的旅途待一起。


    要不是倆人這會兒各自踩著雷怕是早幹一起了。


    正吵著,旅畔忽然就先停嘴歇戰了:“打住,看到了。”


    夏明隨停了動作,抬眸看向他。


    “手拿開。”旅畔微微傾斜了身子,細看。氣氛忽然沉默,周遭隻聽得到雨水打在林間枝葉上的簌簌聲響。


    旅畔眼神放空了一瞬,終於在腦海裏搜索出了這種地雷的基本解說:“美國製的m2a4反步兵鬆發式地雷,有效直徑在十米以內。破片殺傷,金屬引信室,全重2.948km。”


    夏明隨有瞬間的茫然:“這種地雷不是已經退役很多年了?”


    “二十年前的緬北。”旅畔笑了下:“說不定並非軍方投放在這裏的呢。”


    夏明隨了然:“當年的毒販?”


    旅畔點頭:“極有可能。”他四下看去,地麵被層層植被覆蓋,根本看不清腳下周圍情況:“我們怕是進到了基地當年用於防守的雷區。”


    “自認倒黴。”夏明隨輕歎:“開始吧。”


    旅畔向他確認:“你有把握拆?”


    “小時候那老東西就沒把我當過人。”夏明隨笑笑:“我被馮侯帶走之前,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折磨我。”


    旅畔神色動容。


    “雷區、散養狼群的私人園林,哪兒危險把我往哪兒塞。可不是為了鍛煉我,純屬樂趣。”夏明隨諷笑了聲:“然後在我快死的時候拿藥叼住我的命,以供他心情不好時拿我發泄。”


    夏明隨永遠忘不了那一年隻有五歲的自己在林子裏被狼群圍攻時的絕望驚恐,而他生物上的父親卻在電網外一臉悠閑坐椅子上喝茶的場景。


    夏明隨從未感受過父母的愛,直到十二歲那年在馮侯身邊遇到了給馮侯賺錢的葉子。


    女孩和他一般大,每天經受著非人的折磨,時常一天得接七八單客人。可即使這樣,葉子依舊樂觀,夏明隨初來乍到,她就耐心又溫柔給他講這裏的規矩,教他自保。夏明隨從葉子這裏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以及情竇初開的懵懂好感。


    可後來,葉子被馮侯奸殺,他也隻剩無奈逃亡。夏明隨總認為自己的出生注定了他艱難的一生,但大多數時候又不得不承認他是幸運的。


    離開父親金克的魔爪後,他在馮侯哪裏遇上葉子,苟且偷生的勾當卻能保住命;後來被馮侯挑斷手腳筋拋棄在荒野,又有幸遇上了彼時剛畢業迴國的嚴顧救了他。


    相比於葉子,彼時不過十四的夏明隨從年長他九歲的嚴顧那裏體會到的類似親情更加真切。


    嚴顧這個人雖然不苟言笑,為人甚至嚴肅得有些刻板,但卻是個心細的人,他對夏明隨無微不至的照顧關心全隱藏在了細節裏。夏明隨在嚴顧家住了三年多,和嚴顧說過的話怕是能數的過來。嚴顧忙於工作,兩人一個下班迴來就待書房,一個放學迴來就迴房間寫作業……對了,嚴顧還貼心給他辦理了上學。幾乎一天下來兩人隻有飯點才見得上一麵,有時嚴顧還不迴來吃飯。


    嚴顧一直照顧他到十八歲成年,甚至告訴他無處可去的話可以一直住在這兒。


    夏明隨謝拒了,他心知自己再待下去遲早會給嚴顧帶來麻煩,這種安穩的生活並不屬於他。


    他總是在求同存異,如此長大,如此成熟,成為了如今這般隨波逐流的薄情姿態。


    但夏明隨自己清楚,他是有罪的,生來便是錯。


    ……


    傍晚時分,一藍一紫兩道身影出現在寥寥無幾的街道上,正是被“拐賣”的旅途和梵隕河穿著雨衣迴來了。


    “沒想到那個人販大叔還挺值錢,早知道不把他賣窯子裏了,應該直接往黑市上賣。”梵隕河有些可惜道。


    “到底是我膚淺了。”旅途挑眉:“沒想到這邊不僅盛行黃賭毒,還盛行男風。”


    梵隕河見怪不怪:“gay嘛,泰國那邊都能合法領證了。”


    賺了不小一筆的兩人迴到旅館,少女心情愉悅上樓前還不忘跟前台服務打招唿。被旅途直感丟人揪著上樓了。


    早在房間窗戶邊就看到兩人迴來的傅樂雪蹦蹦跳跳出了房間,剛還看到梵隕河旅途一前一後上來,她開心撲了過去:“隕河姐姐!”


    幾天下來,梵隕河跟傅樂雪親得跟親姐妹似的,旅途直接淪為外人。他揚眉,看著兩個女孩抱在一處,自己迴了房間。


    這邊旅途和梵隕河前腳剛迴旅館,後腳就跟進來一群不速之客,為首的正是當初在濱城差點綁走旅途的紫發女子。


    “你好,查兩個房客。”女子持槍的手搭上了前台,道。


    前台小姐看了眼幾人這架勢臉上依舊掛著職業性微笑:“不好意思女士,我們旅館有規定,不能透露客人隱私的。”她在這邊工作有五六年了,早見慣了這類明目張膽的街頭行兇、私闖住處、店鋪等地方進行故意破壞的。


    沒點膽量誰敢來這邊工作?掙的每一分錢都冒著隨時斃命的危險。


    一旁男子立馬上前舉槍:“你怕不是想死?”


    前台小姐依舊微笑著拒絕他的問話:“不好意思先生,我不想死。”


    強大的職業心理素質讓男子都語塞了:“……”


    紫發女子攔住他:“阿折。”


    男子輕哼,轉身就要自己上樓找人,冷不丁就聽見樓上怪腔怪調的聲音,帶著天生的稚音:“噢~阿折……好久不見啦?”


    兩人抬頭看去,隻見一長相驚豔靈動的少女十分大膽坐在樓梯口處的扶手上,小腿一前一後晃蕩著,很是悠哉學著紫發女子說話。


    叫阿折的男子看見少女瞬間有被震驚到,他叫了身旁紫發女子:“阿眠,你看這丫頭是不是……”


    “我不瞎。”阿眠盯死了少女,喃聲自語:“天……真的還活著?這分明就是等比例放大的吧……”


    阿折遲疑問上方梵隕河:“我們見過?”


    “沒啊。”梵隕河戴了美瞳的眼睛異常烏黑明亮,她笑盈盈的:“就是看你眼熟。”


    阿折一怔,笑笑:“是嗎,這麽有緣。”


    下一秒就見梵隕河雙腿也架上樓梯扶手,坐上去穩穩滑了下來,落在兩人麵前:“姐姐,你們是當地人嘛?”她湊近了打量紫發女子,輕輕歪頭的小動作顯得古靈精怪。


    阿眠被少女滿臉無辜清純的笑意熱情到,一時沒反應過來:“啊?算、算是吧……”


    “那太好了姐姐,你能陪我在當地玩玩兒嘛,我可以付錢的!”梵隕河上前親昵挽住了女子胳膊就要出去。


    阿眠迴頭和阿折對視,她反手拉住少女,笑笑:“小妹妹,你是外地來的?”


    “對啊,怎麽了?”梵隕河臉不紅心不跳睜眼說瞎話。


    阿折又問:“那你在這兒住了多久了?有沒有見到一個和你差不多大年紀的男生?長得很好看。”


    “嗯……”梵隕河認真想了想,反問:“噢~是不是腦子不太正常的像個傻子那個?”哪怕是演戲,她也要貶低一番旅途。


    兩人一看有戲,阿折忙追問:“你見過?”


    少女立馬氣憤道:“何止見過!前天他還在走廊上打翻了我一杯豆漿呢……”


    “在哪兒?”阿眠不等她說完,立馬問。見少女疑惑,她又補充:“他叫旅途,是我們老板的兒子,不久前和他爸吵架離家出走了,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得帶他迴去。這樣小妹妹,你帶我們找到人,我們可以免費陪你在這邊玩兒兩天,怎麽樣?”


    梵隕河聞言開心挽住女子的手:“好啊,姐姐真好,我這就帶你們去找人,跟我來吧。”她轉身上樓瞬間眼底閃過一絲危險的狡黠,無人看見。


    殊不知此時的旅途早已經帶著傅樂雪抄近道從巷口旅館側門離開了。


    “二途哥哥,我們現在去哪兒啊?”傅樂雪跟少年時身旁一蹦一跳的,狀態比前幾天好了不是一點點。


    旅途慢悠悠晃著,也不知道梵隕河什麽時候能解決了那幫人,反問:“你現在想去哪兒?”


    “我想去小吃街逛!”小孩子的快樂永遠這麽簡單。


    旅途笑了,聯想到這幾天梵隕河天天帶著她去小吃街:“提醒你啊,少跟那個梵隕河走得太近,別到時候被她賣了都不知道。”


    傅樂雪不開心衝他撞了下:“才不會!你不要說隕河姐姐壞話!”


    旅途順勢往邊上靠去:“行行行,不說……怎麽開始跟那麻雀一個德行了蠻不講理……”


    兩人一路晃悠著到了小吃街,雨後的街巷間彌漫著淡淡的泥土味和青草的芳香,很是好聞。旅途開始理解為什麽前兩次梵隕河帶傅樂容出來逛街迴來都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了。這妮子……


    “哇!二途哥哥這邊有小烏龜哎!我要買!”女孩蹦跳著蹲了過去。


    “樂雪,我們……”


    “還有這個!這個麥芽糖隕河姐姐也給我買過,好甜的!”


    “……”


    “咦?這兒什麽時候有賣兔子的了,叔叔這隻多少錢啊?”


    “哈哈不貴,也才一百緬幣,給人民幣也行。”


    “啊?人民幣一百?這麽貴的嘛……”


    “沒有沒有,換成人民幣也才十三四塊那樣子。”


    旅途:“……”鬧市區人擠人,他生怕一個不注意這小丫頭就沒了影子。剛跟著傅樂雪來到小販攤前,結果這小鬼腳底抹油似的又溜了出去:


    “我要吃糖葫蘆!”


    “旅途看了眼自己伸出去卻抓空的手,無語抬眼看去,剛要叫住人,卻驀地瞥見對麵攤前熟悉得旅途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的身影。


    竟然是他父親旅莫寒!


    旅途怔然片刻,反應過來抬腳就追,奈何人太多,每一步都走得艱難無比。好不容易來到方才的攤位前,哪裏還見他爸的影子?


    旅途茫然抬頭四下找著,終於看見那身影拐進了前麵的巷子裏。他再次擠了過去。巷道筆直延伸向前,破舊不堪得讓旅途以為自己穿越了。入口處要多髒有多髒,旅途強忍著腐臭味進去了,腳下避開各種垃圾。越往裏麵反而越幹淨,旅途揚眉,站住了。


    兩排整整齊齊的木門全部緊閉著,這要怎麽找?挨家挨戶問?然後說你好有沒有見過我爸?


    有病吧。


    正犯難之際,耳邊清晰響起了括機聲,準確來說是手槍拉保險栓的聲音。


    旅途挑眉,依舊站在原地不動不迴頭。


    就這麽僵持了半晌,忽然感覺那人從身後俯身湊近他,熟悉而久違的氣息極淡,卻令旅途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


    “爸,您要謀殺兒子嗎?”旅途說著,一邊懶洋洋轉身,他抬眸:“……哥們兒?”


    眼前這位比他高了小半個頭的哥們兒摘了帽子反手往他頭上一扣,語調冷靜開著玩笑:“哥們兒我是你老子。”


    看見對方又摘了口罩,旅途這才確定了這是他老子,到嘴邊的髒話生生咽了迴去。


    不過此時的旅莫寒與旅途印象中西裝革履的父親形象大相庭徑:一身黑色衝鋒衣連帶著將他年齡都降了不少,墨鏡再一戴當真看不出來他像是能生出旅途這麽大個兒子的人。


    旅莫寒衝前麵揚了揚下巴:“直走。”


    “……”旅途瞥了眼他爹,目光卻落在巷口牆後麵的牆後麵的槍口上,他遲遲沒動。


    旅莫寒卻又摘了墨鏡戴他臉上,抬手攬住旅途肩膀徑直走去:“別迴頭,他不敢開槍。”


    “什麽人?”旅途抬手壓了壓帽簷,雙手插兜。父親胸膛帶來的堅實感令他莫名心安。


    旅莫寒沒迴答,而是掏出手機發語音:“開門。”


    父子倆在巷子裏拐了許久,眼前巷道不知不覺中就寬闊了許多,盡頭有木門剛被人打開,旅莫寒帶著旅途徑直走了進去。


    “關門。”旅莫寒又道。


    旅途反手在身後關上門,抬眼看去,稍微頓了頓,有些沒弄清楚情況。


    門外看著這房子也不大,裏麵卻是四合院,院子一側的亭子裏或站或坐了七八個人。旅途光這麽大致一掃,都不是什麽好鳥的感覺。


    他懶懶散散跟上他爹往亭子裏走去,湊過去耳語:“爸,你怎麽就和這幫家夥同流合汙了?”


    話音剛落,就被旅莫寒拎住後領拽到身前。


    亭子裏,一個長相兇悍硬朗的男人光著膀子躺椅子上晃悠著,滿身壯實肌肉,一條青龍紋身從他身前延伸到身後。他笑問:“老旅這是從大街上拐來的?賣相可不錯。”


    眾人打量著眼前少年,帽子和墨鏡遮住了大半容顏,隻露出了清朗俊毅的下巴,膚色比一般男生要白許多。一米八幾的大個兒顯得他身形略顯清瘦,卻並不弱……也不知道這男人怎麽看出來賣相不錯的。


    總體給人一種罕見的驚豔感。


    一旁站著男子一副吊兒郎當相,下巴處有一條不太明顯的傷疤,應當是刀傷。他饒有興致一番打量,嬉皮笑臉的:“不錯不錯,光看這身形就難得一見的出色。”


    卻聽得旅莫寒淡聲解釋:“我兒子。旅途。”


    話出口,旅途便察覺氣氛詭異安靜了。


    幾人麵麵相覷,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外。


    躺椅上,紋身男聞言,眯了眯眼:“老旅,你可別是想獨吞了這麽一個上好的貨色故意這麽說的?”


    旅途感受到開始緊張的氣氛,歎氣,懶洋洋摘了墨鏡和帽子,語調更為懶散:“爸,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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