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叮鈴叮鈴……鈴鈴……”少女百無聊賴趴窗邊書桌前,一下下撥弄著被她掛窗邊的白玉風鈴,清脆悠揚的聲音傳出很遠。


    傍晚的橘光柔和灑下一室餘暉,少女淺銀色的眸中倒映著細小的碎金,夕陽中顯得幾分似幻朦朧,似醉。


    半晌,梵隕河伸著懶腰坐起身,往窗外後院中看去,她有些鬱悶單手托腮。


    賀冕搬了把椅子,已經在後院樹下坐了快一下午了。


    “死狐狸,老狐狸,缺德……”梵隕河不理解:“這人怎麽這麽閑?都沒自己的事兒要做?”她起身翻上書桌,直接從大開的窗戶翻了出去,抱著排水管利索滑下。梵隕河試圖無視樹下的老缺德,然而……


    “你現在去了也沒用,人早走了。”賀冕懶洋洋開口。


    梵隕河迴頭瞥他,仇人似的盯了好半天,又聽他說:


    “過來曬會兒太陽?”


    梵隕河原地杵了會兒,還是要走:“我出去理發。”


    “我給你剪。”賀冕放了茶盞。打著哈欠:“頭發長長了就急,你小時候哪次不是我給你剪的?拿剪刀去。”


    “……”梵隕河無語,她看著男人:“賀冕,我告你非法囚禁。”


    “這兒是緬北。”賀冕總結精辟。


    梵隕河:“……”


    幾分鍾後。


    “嘖,太久沒剪,生疏了……你要多短的?”賀冕拿著剪刀往少女腦袋上比劃著,無從下手。


    梵隕河迴頭睨了他一眼:“和你一樣。”


    “你認真的?”賀冕順了順少女披肩的頭發:“要不剪個齊肩的?”


    梵隕河一身反骨:“就要你這樣的。”


    賀冕拗不過,妥協:“行,剪完別後悔就行。”


    “賀冕。”


    “嗯?”


    “你是不是專業學過理發?”


    “沒有,給你剪出來的經驗。”


    “……”


    ……


    “別沒有啊爸,我都看著了,給我一把。”旅途嬉皮笑臉湊上去蹭著他親愛的老父親,放低了聲音:“保證不惹是生非。”


    旅莫寒看著自己一米八大的兒子跟隻貓似的罕見衝他撒嬌,聲音裏帶了幾分無奈:“這裏是雨林,沒有猛獸,你要槍幹什麽?”


    “我防人。”少年一本正經道。


    聞言,旅莫寒神色微動,抬眸看了眼前麵幾人,問他:“你看出來什麽了?”


    旅途不跟他好好說,蹭著老爹走:“爸……”


    “別鬧。”旅莫寒抬手拎住他後頸衣領讓人站直了好好走路:“你看出……”話沒說完,少年沒骨頭似的跟個人形掛件又蹭了過來:“……”


    旅途耍無賴眯著眼:“我保證不惹事生非,不然不得好死……”


    旅莫寒往他頭上不輕不重扇了一巴掌:“閉嘴。”然後就注意到旅途伸手摸到他腰上摸走了手槍:“好嘞。”


    旅莫寒有些頭疼。


    臨近傍晚,一行人在林子裏找了處較為空曠的地兒安營紮寨。


    晚飯後,旅途獨自來到營帳外不遠處樹下,慢悠悠點了煙抽著。


    濃重的煙味令他心安,煩躁的情緒也得到緩解。


    “小夥兒了不得啊?小小年紀不不學好呢?”華子走了過來,依舊隨和笑著,與他壯碩的身材看起來有點奇異的違和感。


    旅途抬眸:“抽煙就是不學好?那你們今天違法亂紀明天殺人豈不是要組成惡人團夥了?”他毫不留情揭露這群人的身份,淡淡道。


    “哈哈,性格直爽,這點怕不是隨了你媽。”華子不惱反笑。


    聞言,少年指尖微頓,他看向男人:“你認識我媽?”


    華子看著遠遠走來的旅莫寒,隻是意有所指拍了拍旅途的肩膀:“有些事從我這個外人口中說出來不太合適,你真想知道可以找時間問問你爸。”說著,離開了,並不太想和旅莫寒正麵接觸的樣子。


    旅途無所謂輕輕挑眉,夾住了煙,剛上嘴就被伸來的一隻手夾走。他懶洋洋掀了眼皮。


    “跟你哥學的?”旅莫寒將煙在樹幹上按滅,又伸手。


    “……”旅途隻得作罷,又從口袋裏掏出一整盒煙交出:“不是。”真要說起來怕是荒誕到沒人信他到底是怎麽染上煙癮的。他轉移了話題:“我媽呢?”


    旅莫寒沒有正麵迴答:“她很好。”


    父子倆就這麽並肩而立,少年舌尖抵了抵腮幫子,忍不住似的伸過手去:“不行……爸你讓我抽最後一根……我嘴裏空落落的。”


    旅莫寒拍開他爪子,轉身就走。


    “爸?”旅途無奈。


    他爹無情拋出倆字:“戒了。”


    “……”這是說戒就能戒得掉的?旅途歎氣,懶懶雙手插兜倚著樹:“說得好聽,就跟你也能戒得掉何素女士一樣。”


    一行人接連趕了兩天的路,一路往東。森林裏沒有信號,打不了遊戲,給某位少爺無聊到利用休息時間去到處逮蟲子串成串玩兒過家家燒烤。


    完事也不自己吃,拿著到處禍害別人。


    這天直到天黑才紮營生火,一天下來幾人都嚴重脫水,圍坐在篝火旁一邊等晚飯一邊閑聊。


    不遠處,大齡兒童旅少爺背對著他們另生了一個小火堆,專心烤蟲,屢試不爽。光一個背影都能看出來少年一天下來依舊精力滿滿,林曲感慨:“老旅,你這兒子可有點危險,今兒上午烤了串有毒的蜱蟲給錢元吃,結果害他鬧了一路肚子。”


    幾人都樂了,華子撥弄著樹枝看向瘦子:“元兒,怎麽樣了?滋味不錯?”


    “滾開。”錢元歎氣:“早排泄了,這小子憋了一肚子壞水,看著倒是老實安分還無辜,那個鬧騰勁兒……”


    說話間,便見旅途又拿了兩根樹枝走來挨著他爸坐下,這迴竟是烤了兩串蛇。他笑起來時彎長的睫毛都跟著輕輕顫動起來,無辜極了:“這次不是蟲,肉多,你們誰吃?”


    幾個大男人不約而同看著他手裏小蛇尖尖的蛇頭,陷入了集體沉默。旅莫寒瞥了眼就知道這小子果然不懷好意,他抬手。


    旅途一眼看出他爹想訓斥又忍住的表情,但這位“老先生”忍住了嘴卻沒忍住動手。旅途挑眉,一歪身子躲開了。


    “你拿著毒蛇是想毒死誰?”旅莫寒還是一環胳膊捏住了少年臉頰———還帶著一點嬰兒肥,一點奶味兒讓旅莫寒想到了這小子小時候總愛找他鬧騰的模樣。


    旅途懶洋洋的順勢靠他爸身上,拿著蛇衝幾人晃了晃:“真不吃?”


    幾個大男人下意識咽了咽唾沫星子,華子似笑:“小子,你以後要是混上道了記得通知我們一聲,我們連夜收拾東西歸隱山林。”


    旅途慵懶打了個哈欠,笑意帶著困頓:“好啊,等我去整治完琉球給你們騰出地兒來隱居。”


    旅莫寒垂眸,手上扒拉著少年軟趴趴的頭發,忽地頓住,看到少年後腦勺藏在濃密頭發下的傷疤。


    “嫂子還好?”華子突然問旅莫寒。


    旅莫寒抬眼看了眼,淡聲應著:“挺好,你現在……”


    “別介意,我就問問。”他看著這個冷情冷性的男子舉止間對兒子流露出的細微關愛,笑了下:“我好像能理解當年她為什麽寧願放棄一切也要死心塌地跟著你了。”


    旅莫寒手指梳順少年頭發,清冷的眉眼間不經意透出一點柔和的光來,似笑:“當時我也有不理解的地方,但這麽多年她全用行動告訴我了。”


    旅途抬眸看去,帶著八卦的語氣:“你還愛慕過我媽呢叔?”


    華子笑了:“小崽,當年我要是狠一點,可能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噢,是嗎。”旅途在他爸身上舒適伸了伸懶腰:“我媽就挺狠的,你再狠一點還能活著?多少得死一方吧。”


    華子饒有興致:“你從小被送到國外,還能這麽了解你媽?”


    旅途笑笑,修長的食指點了點腦子:“這叫母胎記憶。”


    華子哈哈大笑。


    ……


    深夜,旅途被尿意憋醒,他摸索到手機打開燈光看了眼一旁熟睡的父親,起身輕手輕腳出去了。


    這會兒月色正濃,似乎不需要照明,旅途揣迴手機,找了棵樹解決了。剛要迴去,餘光瞥見有人影鬼鬼祟祟鑽進了華子等人的帳篷,他立馬跟上。


    外麵聽了會兒,不見半點動靜,旅途正思考著要不要闖進帳篷給那人一個下馬威,便被帳篷裏冷不丁伸出來的一隻手拖了進去!


    旅途瞬間反應,掙脫開半蹲在帳篷一角……裏麵孔空間太小,他站起來就得勾著脖子。


    對方身高卻剛剛好能站著,那人打開手電筒,刺眼的燈光照得旅途別過頭去閉了閉眼。他適應片刻抬眸直視看去,雙方都是一怔。


    “嗬。”旅途散漫笑了聲:“哪裏來的假小子啊?半夜跑這深山老林裏行兇來了?”


    少女又剪迴了當初在禾橋和旅途擦肩而過的短發造型,可能更短一些,有些雌雄莫辨的中性俊美,甚至挑染了幾縷藏藍,妥妥的叛逆假小子。


    梵隕河攥緊了手裏匕首,發頂剛好碰到帳篷頂:“你們都要抄我老家了,還不允許我行個兇?”


    聞言,旅途眸色微動:“什麽意思?你老家在深山老林裏?”


    “之前藏銅碼裏的,薩爾溫江北部山脈地形圖。”少女笑意輕佻:“就在這片山中,敢不敢跟我一起去看看?”


    旅途挑眉,果然,他們這次進山和當年的‘611’製毒案有關,可是父親為什麽也會參與其中?他當真參與了製毒案?他來之前就開啟了無線衛星定位發給了軍方的人———江遣。這次來他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一時間,少年思緒紊亂,看著梵隕河竟然出神了。


    便見梵隕河玩轉著刀,轉身出了帳篷:“行吧,我自己去。”


    旅途迴過神,上前探了探幾人鼻息,隻是暈了。他追了出去:“等等。”


    梵隕河迴頭,似笑非笑。


    “我去,不過先約法三章。”旅途提出條件。


    梵隕河勾唇,一臉玩味的表情,她傲然輕抬了抬下巴:“說。”


    “這次一起,別再有什麽小動作,彼此都多點信任。”旅途道。


    梵隕河一點頭:“可以。”


    “其次,僅限於同行,中途各自的私事互不幹涉。”


    “繼續。”


    “最後,”旅途笑中帶了絲頑劣戲虐:“誰遵循了前兩條誰是狗。”


    梵隕河:“……”


    旅途笑得放肆,轉身就走。


    梵隕河頭一迴被以這種弱智的方式耍,她眼神不友善眯了眯:“誰不遵循前兩條誰也是狗。”


    旅狗張口就來:“汪汪。”


    梵隕河心中盤算好了一萬種弄死這狗的方式。


    ……


    午後的果敢街下起了毛毛細雨,賀冕出了小區懶洋洋往中心區賭場方向晃悠去。


    “喂,姐,有什麽事嗎?”


    另一邊,賀願張口就問:“老三,精靈的事……”


    “我也是剛知道。”賀冕四下掃了眼:“他倆都支持這丫頭的任何行為,我也不好多阻攔,昨天晚上就放她走了。”


    賀願還是擔心:“讓精靈卷進這些事中真的沒問題嗎?”


    “她養父母那邊有人,這些年我和阿盞早有察覺,應該沒多大問題。”賀冕無所謂:“到時候再說吧,人親生的都沒說什麽。”


    “掛了。”賀冕轉身拐進巷子,剛巧裏麵有人出來,雙方都撞得猝不及防。


    賀冕眼疾手快扶住:“不好意思你……”他抬眼,發現眼前竟是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披頭散發遮了大半麵容。


    “沒事。”女子忙掙開他手略微低著頭一手扶著肚子匆匆離開,從頭到尾沒看賀冕一眼。


    對方太過詭異,賀冕迴頭多看了眼。


    女子雖為孕婦,卻不難看出來她幹練沉穩的氣質。中心區這邊亂得很,各種黃賭毒層出不窮。看她這樣子卻像是逛街似的剛出賭場出來,還懷有身孕……


    賀冕思索著,一邊晃悠進了巷子。


    而這位幹練的孕婦匆匆在前麵街角處拐進了一個電話亭後麵,還有些驚魂未定。她在賭場裏見到了過來查案的陳年幾人,險些被對方發現認出。


    不過好在有驚無險,她按照旅畔的指示找到了那個克裏亞·瑟。用十噸白貨從對方手裏換來了金克、趙晉三等各方勢力目前的詳細動向。


    旅畔這人饒是楊一落認識這麽多年也沒看明白他的手段,前腳從趙晉三手裏套來了線索就果斷與那光頭違約轉而找上了克裏亞·瑟———據說是整個東南亞眼線消息掌握最多的黑市情報員,經營著一家小小的雜貨鋪,沒人直到他到底多大勢力。


    旅畔按月給克裏亞·瑟酬金,重要的消息也將會按主次輕重傳給他們。合作沒有固定期限,酬金中斷則合作中斷。


    楊一落不知道旅畔在建立關係上下了多大功夫,但也明白這其中隱患———時間久了他們不免會落下把柄在那個克裏亞手上。


    但他們顧全不了大局,不過是想給逝去的親人一個交代、清白。


    誰也沒想到,光是第一步就已經這麽艱難了。


    ……


    “旅狗———我餓了……”森林外圍林木稀疏,梵隕河感覺自己快被曬成肉幹了,她想了想,又補充:“還渴。”


    前麵老遠,旅途迴頭瞥她,簡直無語。他毫無身為男性該有的體貼和憐香惜玉———姓梵的麻雀頂多算是塊毫無價值的石頭。他頭也不迴繼續趕路:“你是飯桶還是水桶?才一天時間你就吃喝完了兩天的食物,照這麽下去咱倆遲早得死在這兒。”


    “就是死我也要拉個墊背的……”梵隕河拖著沉重的身子勉強加快了步子趕上少年,人型掛件似的拽住他背包不肯鬆手:“你……”


    “梵隕河你沒完了?”旅途幹著嗓子拎住她胳膊拖到自己身前:“走。”


    少女迴頭,還不死心:“我餓……”


    兩人對視住了,梵隕河越湊越近,大有幾分要親上旅途的意味。


    旅途垂眸和她對視片刻,抬手抵住了少女額頭,退開。腦子缺氧般想起了前幾天自己剛學的烤串技能,他舔了舔幹燥的唇,笑意掩去眼底頑劣:“想不想開葷?”


    一聽有肉吃,梵隕河眸子都亮了:“你認真的?”


    十幾分鍾後。


    梵隕河坐火堆旁,拿著旅途遞來的長串又肥又大的樹脂蟲,一臉死氣沉沉。


    旁邊,旅途還在烤,不忘提醒少女:“吃啊?不然一會兒該涼了。”


    “……”梵隕河覺得胃裏一陣翻湧,吃下去自己得涼。她睨了眼沉迷於燒烤無法自拔的少年:“這叫開葷?”


    “啊。”旅途用手裏烤蛇指了指她手裏的蟲子,一本正經:“這可是一道可遇難求的高蛋白美食,葷菜,吃了管飽。”


    梵隕河無語至極:“……看你烤得挺熟練,沒少吃呢?”


    旅途打哈哈:“沒有,前兩天跟著我爸他們無聊,烤來作弄他們的。”


    梵隕河歎氣,已經不想問什麽了,怕問出更多“驚喜”。


    氣氛詭異沉默間,旅途叫她:“梵隕河。”


    “嗯……”梵隕河拖著長調,百無聊賴坐那兒打量著手裏烤蟲子。


    “沒有啤酒配燒烤,你吹個塤助助興?”旅途一臉真誠惡心她。


    “……旅途,你真的能憑一己之力創死一個連的本事。”梵隕河不情不願掏出塤來,懶洋洋問:“想聽什麽?”


    “就《江城子》吧。”旅途目光落在少女手裏的陶塤上,下一秒卻聚焦在了她白皙好看的手上。


    塤都遞到嘴邊了,梵隕河嘴角勾出一抹不懷好意的弧度,下一瞬淒婉哀傷的曲子從她唇間溢出,空靈悠長,卻不是旅途熟悉的《江城子》。


    明明很淒婉的調子,卻被梵隕河吹出了歲月靜好的閑適自得感。


    旅途眸色微動,似是溢出一抹笑意。


    短發似乎更附和梵隕河張揚傲然的性格,歡脫得就像林間精靈,不若長發時的無名清冷疏離。


    “喂?人傻了?”


    旅途找迴思緒,才發現一曲已經結束,他隨口問道:“這是什麽曲子?還挺好聽的。”


    梵隕河眼中倒映著陽光的剪影,笑盈盈的:“《山鬼》,傳說講的一對深居山中,正處於熱戀期的人鬼情侶的故事。”


    旅途剛要說話,就聽有人聲傳來:


    “阿姐!曲子就是從這邊傳來的……”


    旅途和梵隕河迴頭,兩人旋即對視,旅途看到了少女眼中的震驚和意外:準不是什麽好事,可能還是梵隕河招來的。


    “要遭,快走。”梵隕河起身去拉旅途,頭卻一陣撕裂疼痛。


    旅途起身扶住,順勢帶過少女拿了包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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