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聾發聵的虎嘯相隔數裏傳入趙天傲的耳畔。


    他驀然迴頭張望,卻見遠方空曠無一物。


    “那裏?”


    趙天傲指著一處山角不解問道。


    五郎輕輕一瞄山邊,了然一切因果後刻意道:“無事發生,大抵是山間的老虎同其餘畜生打鬧罷了。”


    話雖然這麽說,可趙天傲雙眼中的質疑並未褪去分毫。


    他怎能不知曉此聲吼叫的分量,絕不是普通的野獸猛虎所比擬的,更像是某場鬥爭的怒吼。


    不過好在少年伶俐,聽五郎迴答便當知這事不可深究,於是隻好乖乖閉嘴繼續趕路。


    直到他完全將注意調迴,五郎袖子內的手訣才緩緩解開。


    他平步青雲,一腳便跨過數米,整個人飄起來帶趙天傲來到湖泊的另一端。


    五郎一路上冷冷冰冰,到了此處總算破天荒地率先開口,他對後頭風塵仆仆的趙天傲不帶任何感情道:“先洗把臉吧。”


    透過烏黑的水麵,在放鬆的情況之下疲憊感瞬間湧上心頭。


    趙天傲無力地跪倒在湖邊的泥壤,他貪婪的捧起一把又是一把湖水滋潤著龜裂脫皮的雙唇。


    湖水的草木氣還有泥壤的芳香霸占起少年的感官,讓他如此忘我。


    咳咳咳!


    趙天傲嗆到嗓子,他狼狽地拍打起胸脯。


    目光無意間投向湖底的深淵明鏡,也是在這時,這位向來莊重得體的少年才發現如今的他竟然這番憔悴。


    一身利落幹淨的藍色行裝不知何時變得肮髒破爛,大火燒毀滿頭的青絲,隻留下枯草般不長不短的模樣。臉龐肉眼可見的發黑,完全不像一個十七歲少年該有的風貌!


    五郎對此倒是不給予關懷,隻是冷清道:“不懂靈力的精準,仗著靈力多以為就可以肆意妄為,瞧瞧你做了些什麽。”


    來到山中拜師趙天傲所受的打擊已經夠多,如今又添一頭,這難免令他有些失意。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鬼頭,你可別太自滿。”


    趙天傲默不作聲。


    片刻之後,他終於整頓好思緒,趙天傲將燒至半數的黑發梳過肩後,起身換了副麵孔不息道:“不是要教我嗎?教吧。”


    五郎對這位傲氣倔強的小鬼頭深感有趣,不過卻在言辭之中多了份難尋的耐心,“天下風雲人物萬千,各有所長。或武學或靈力,或宿靈或計謀,可學的萬千功法中又有萬千,門道不同,領悟與能耐便也不同。隻不過在我這招麵前,不說以一當千,七進七出總是沒問題的。哪怕在他‘靈域四仙’麵前也能全身而退。”


    趙天傲聽罷有意笑了笑,“方才聽你說是馮老漢托你而來,起先不信,不過現在信了。”


    五郎望向他意味深長的笑容板起臉道:“馮亙笙會說大話不假,但我可沒那份心思,說是‘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


    少年一點點收斂起臉上的笑容,順手把手腕上的黑繩綠珠摘下,隻見他綁好後邊淩亂的頭發,留下前端一縷在前,態度端正認真講道:“還請指教!”


    神秘的五郎右腳發力脫離地麵徑自飛向湖中央。


    他腳尖點著水慢慢落在水麵之上泛起一圈圈逐漸擴大的漣漪。


    五郎生了根似的紋絲不動。


    且聽湖中央傳聲而來:“這招不難,但需要極高的悟性和天分,光說無益,還需揣摩。你過來罷,切記不可操之過急,若你能到我跟前,我再好好同你說說。”


    話畢,趙天傲試探性伸了伸腳踩向水麵。


    弱水柔軟的迅速打濕鞋底,再往下,那隻伸出去的腳可要濕了個透。


    趙天傲飛速收迴腳,心裏盤算歎道:果不其然,隻是簡單的一招卻大有學問可窺。方才我試著將靈力覆蓋於腳底,以靈力作為媒介形成一道二者間的分界,沒曾想到稍有偏差便會功虧一簣,此舉當真大意不得!


    少年想罷,再邁另一隻腳,這次,他特意放慢靈力的流動。


    鞋底觸碰到水麵的一瞬間,踩實感由下至上溢出。


    五郎輕輕挑眉,不動聲色看著眼前的一切。


    成!


    趙天傲難以掩飾心中的愉悅,又換一腳踩向水麵。


    見自己穩穩佇立,少年輕舒一氣。


    可正當他準備抬腳前行,最先邁出的一隻腳粘在弱水之上紋絲不動,縱使怎麽發力也都無濟於事,趙天傲這才恍然大悟。


    “嘩嘩嘩——!”


    少年拖著水一點點走上對岸。


    五郎見後又毫無聲息地鬆下眉頭。


    一雙靴子灌滿黑水,沉甸甸地讓人難以行動。


    趙天傲索性脫下靴子和足衣,圈起褲腿,赤腳而行。


    有了前車之鑒少年不敢大意,他試著減輕裹附在雙腳的靈力,然後一點點慢慢邁向水麵。


    殊不知,仍有些許弱水穿過屏障。


    腳底發涼的趙天傲情不自禁的皺起眉頭,他又暗暗添迴一些靈力。


    未曾想,這抹多生的靈力竟逼得水麵形成一個坑窪,浮空的右腳顯得無處安放。


    趙天傲茅塞頓開,方知五郎所言極是。


    但一點微不足道的困難怎能讓天性傲然的少年屈服?


    少年收迴腳,這次幹脆從全身開始,慢慢順著脈絡走向摸清楚靈力竄動的方位。


    五郎雙眸一亮,一眼瞧出閉眼的少年身上清晰地脈絡。


    蒼藍色的光輝或濃鬱或黯淡,各處有各處的模樣,隻是很快,這些脈絡不知為何開始變得均勻,濃鬱的一方向黯淡處匯集,黯淡處汲取著濃鬱的一方。


    整個過程很慢很慢,光陰不斷流逝。


    藏在雲層之後的太陽總算破曉而出,五郎抬眼望了望,“晌午了”,他自言自語道。


    盤坐在地上的趙天傲也久違地開眼。


    五郎定睛一看,驟然發現少年身上原本不規律,雜亂成堆的靈力此刻無比幹淨利落地排列起。


    趙天傲做完這些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心頭一熱,先是感知到笨重地身子瞬間輕盈不少,然後對周圍一切事物的感知也跟著變得靈敏,更為值得興奮地是,無名地力量源源不斷地冒出,簡直大快人心!


    趙天傲重拾好自信,望了眼波瀾微變的黑水湖抬起腳便要踩上。


    起初隻是想試著控製好靈力的精準,沒想到意外發現了困擾自身的源頭所在,對此趙天傲才肯花上近一上午的時辰打通筋骨,梳理脈絡。


    他一隻腳剛踩在水麵之上,另一隻便緊隨其後。


    隻不過,這次並不像上迴般被粘在水麵而不動。


    一步,一步,又一步!


    穩穩走在水麵之上的趙天傲麵露欣喜,他試著加快腳步竟無意識地用起五郎教授的步伐,僅一個吐息之間,趙天傲在湖麵飛馳數十米,步子不大,倒也出了神般迅捷。


    五郎難得欣慰地點點頭,自始至終他隻告訴過少年一句話,能有這份成就完全是趙天傲自身的頓悟,足以見得他的天分和悟性之高。


    “現在學會了?”五郎表情冷漠卻難掩滿意之色向跟前駐足的少年詢問道。


    原來,五郎此舉目的無他,隻為幫助少年正確控製好靈力的精準使用度,正如五郎所言,趙天傲過於依仗靈力的雄厚而不懂精確控製,這對於日後的他來講沒準會是個丟命的錯誤,因此五郎才好意借湖麵行走來指正此番錯誤。


    後知後覺的少年沒有當麵道謝,他知道按五郎的性子來講倒不如踏踏實實做好事情,少兩句閑話。


    “嗯,該開始教我了吧?”


    五郎放聲大笑,說出一番令趙天傲心情複雜的話。


    “我隻是讓你過來,沒讓你在湖麵上走過來,不過能有這份悟性還算不錯,此招的三一你已然掌握,剩餘要學的也隻有三二。”


    趙天傲沉默了。


    五郎嗬出寒氣,以他為中心的周邊湖水結成冰麵。


    站在怎麽也踩不破的冰麵上,趙天傲的臉色有些發青,但歸根結底誤打誤撞之下能學到三一怎麽說也不算虧。


    他苦笑一下,接著問道:“剩下的三二呢?”


    五郎背起雙手,高深道:“此招分為三分,分別為‘自我’,‘忘我’,‘無我’,其中的‘自我’已被你掌握我不再教,你隻需知曉‘忘我’及‘無我’的道義。”


    雖說這番話講的耐人尋味,不過好在趙天傲的文學功底算不上差,對這番深刻的話也能猜曉一二。


    且聽趙天傲答道:“顧名思義,‘忘我’即忘記自我,尚不能知道自己的一切;‘無我’倒是個難以分析的字眼,我大膽猜測你的意思是要我以一種形式突破束縛打敗之前的自己?隻是我很好奇,包括‘自我’在內的又有何作用?”


    “有何用?”五郎輕蔑笑了笑,“你說的不錯,但也不對。所謂‘忘我’並不隻是要你忘記自我,更是完全沉浸一件事物當中,為事生,為事活,這便是‘忘我’之本義。”


    “而所謂的‘無我’也非突破束縛這般簡單,做到‘無我’,還需與自然,與世間的一切合二為一,用之於自然,取之於自然。”


    “你問我這有何用?”


    趙天傲臉色紅一陣青一陣的滾燙,看不出這位燕頷虎須,渾身煞氣的粗漢不光本事高強,才學思想更是如此高深。


    挖苦完乳臭未幹的小鬼頭後五郎將眉一凜,一條通向岸邊的的冰路突然出現。


    他神色冷酷道:“在這條冰路徹底破碎之前想辦法迴去,迴到岸邊。”


    “可......”


    話還沒講完,趙天傲腳底的冰層瞬間瓦解,所幸少年動作敏捷,僅一個後躍逃脫開來。


    但湖麵的冰層貌似並不願意聽趙天傲的廢話,冰路前一秒還平坦寬闊,下一秒便出現裂痕,從邊緣起裂成碎塊。


    趙天傲隻能硬著頭皮先按照五郎的旨意迴到岸上。


    但就在這時,發力的右腳抹油,趙天傲的重心向前傾斜去,慌亂之中他以手撐地,借力在空中翻滾一圈才穩下身子。


    穩住之後,趙天傲再次發力。


    匪夷所思的事情 又一次發生了。


    不知為何,那本該牢牢站在冰麵上的左右腳根本不聽使喚,他錯愕地迴頭望向五郎一眼,後者嘴角浮現淡淡地笑容。


    冰麵徹底破碎,趙天傲沒來得及防備就掉進不見底的黑色深淵。


    五郎伸出二指往上提了提,湖中險些溺水的少年奇跡般飛出湖麵摔在一邊。


    “咳咳咳!你......!”


    趙天傲敢怒不敢言,隻能對不知何時封住腿下脈絡的男人幹瞪眼。


    五郎饒有興趣道:“‘忘我’、‘忘我’,不忘記自己怎麽行?”


    “話雖不假,但要我僅以這雙肉腿在須臾之際跑迴岸邊豈不是說笑?!”


    趙天傲不客氣地迴應道。


    “哈哈哈哈哈,讓你忘記自己忘掉本領,可沒讓你放下執著。來!”


    同先前一致的冰路赫然出現,隻不過,此次冰路瓦解的速度可以說略快於上迴。


    趙天傲自知理虧不好爭論,再者,他也真的不想喝腥臭酸澀的黑水了。


    在學會以靈力為輔之後趙天傲才明白先前自己是多麽遲鈍,而如今五郎封住自己的脈絡無疑不是斷了後路,沒了靈力作媒介趙天傲迫不得已地隻能借助血肉之軀加鞭飛馳。


    飄著浮冰的湖麵由下往上多出數不清的氣泡,五郎勾勾手指,趙天傲又從湖中被不知名的力量拽出。


    “來!”


    ......


    從醒來到現在未進一粒米的少年光是喝水就已經果腹。


    “來!”


    ......


    “等等!五郎,我今日自隨你一路而至,未曾飯食,可否讓我用上一頓稍後再來?”


    五郎聽後大手一揮,湖麵突然炸出兩條手掌大小的鯽魚。


    與此同時,兩根冰錐突然從冰麵上冒出刺穿鯽魚的脊背。


    “吃吧。”


    鯽魚還在冰錐上擺動魚尾,趙天傲是無論如何都下不去口,五郎倒也沒多說什麽,隻是突然弄碎了少年腳底的冰層,又重新鋪上一條冰路。


    ......


    趙天傲又一次被五郎提起。


    嚴重的饑餓加上過度的勞累本就令他瀕臨昏厥,現如今還要加上出水時的寒冷。


    少年終是忍不住,他折斷那兩根冰錐,手裏抓起死去的鯽魚大口大口和著魚鱗吞咽進肚。


    五郎並未有停歇的意思。


    冰麵再次裂開。


    ......


    冰麵上趴著嘔吐的少年。


    嘔吐物除了些肉糜魚刺多是些黑水。


    五郎搖頭,又開一道冰路,不過這次倒沒有擊碎趙天傲腳底的冰塊。


    太陽已到山邊。


    五郎大步往前走去,依舊是用冷漠的語氣說道:“今日先到此為止,迴山。”


    趙天傲已經沒有力氣再走動。


    “撲通”一聲,他倒在冰麵上昏死過去。


    少年身邊冒出的黑影迅速引起男人的關注。


    二者對視一眼,五郎皺起眉想了想才肯卸下防備,他扯起嘴角,說道:“我當他的宿靈是誰,原來是你啊,花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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