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海麵上的天氣晴好,陽光雖然穿不透萬丈的海底,卻依舊帶來了溫馨靜謐的氣息。


    羲華醒來時頭腦昏漲,兩側太陽穴處突突跳個不停,她以掌按揉著額角撐起身來,源源不斷的靈力自發地從掌心透出,替她平撫著躁動的神經。


    她迷迷瞪瞪之間還以為是自己功力大漲,竟然能夠自發使出靈力了,正在竊喜,猛地又覺得不對——沒聽說誰能靠醉酒修行的,若真是如此,這三界之中,豈不是醉鬼最容易證得大道了。


    天道若如此,那也定是個醉不醒的。


    她隨手凝出一麵水鏡自照,此地是海中,水源取之不竭,凝水鏡倒是極省力氣,然後,她對著鏡麵發了好一會兒呆。


    這……這人……這眼……這唇……九韶的臉果然極品。


    羲華有些沉迷地伸出手去,似是想要摸一摸那含情的眼,那惹眼的唇,但她的指尖方一觸到鏡麵,動蕩的水波便將一切都模糊了開來。


    真是可惜了,這樣誘人的臉就在觸手可及之地,她卻連摸一摸都不行。


    這會兒應該有人說了,臉如今長在“她自己”身上,她想摸,那不是十分便利,隨時隨刻都可摸麽。


    這樣想倒是高估這些仙神的臉皮了。神族傳承數十萬年,積累了許多陳苛教條,比之那酸腐的凡人還要酸腐,事事講求一個含蓄——行事時是不是真含蓄不得而知,但麵上嘴上卻得講究一個“禮”字。


    體嫌口正直,便是如此的寫照了。


    此時的羲華便是如此。她寧可隔著水鏡去觸碰那個虛幻的人影,也絕放不開手腳,摸一摸自己眼下的這張臉。


    不過,此為其一。更重要的是即便真摸上了,她也隻能止步於此,其餘更進一步的,什麽都做不了。


    想想便覺得泄氣。


    羲華是個樂天之人,此時不能得手不代表她永遠不能得手,畢竟遲早她會與九韶換身迴去——此法因一而再,再而三已熟稔至極,隻消此間事了,待井煥收拾好心情便可施行,想來是不遠了。


    她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同時又有些洋洋自得——九韶真是白長了這麽一張臉,自己看不見亦享用不得,真不知道以後會便宜了哪位仙子神女,哎,他還不如自己呢。


    想著想著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正沉浸在聯翩的浮想中呢,然後她便聽到了重重的“哼”的一聲。


    她尋聲望去,見到一個渾身銀藍的小仙子正麵若冰霜地盯著自己,似乎氣的還有些……微微發抖。


    她頓時意識到了自己方才作了什麽大死——九韶可是……能夠……聽到她的心聲的。


    關於什麽眼啊,唇啊,小仙子神女什麽的……他全都聽到了?


    那豈非他已知道自己覬覦他的美色,還不想負責,這人可是丟迴少倉氏她姥姥家了。


    這迴她沒有猶豫,立刻端正身形,在心中默念起了《清心訣》。


    這便是心有靈犀的好處了,這訣可不是給她自己念的,希望借此能令九韶消消氣。


    九韶:“……”


    這些小聰明,一而再再而三,羲華這古靈精怪,花樣頻出,倒是給他這漫漫人生路增添了許多驚喜。


    不過眼下這驚喜並不受用,他徹夜未眠,熬了一夜的羹湯,略有疲憊——不得不說,羲華這身體的精力委實跟不上,區區一夜便萎靡不振,如今再被這念經一般的《清心訣》折磨,適得其反,不但不能靜心,神智反而在危險的邊緣反複橫跳了。


    九韶的涵養與準則不允許他情緒失控,更加不能遷怒於親近之人,所以他隻能轉移矛盾,將三碗檸梔湯一字排開端到了她的身邊。


    果然,羲華一見這些東西,立刻連人帶被子縮到了床角,別說顧不上再念什麽《清心訣》還是《抓狂訣》了,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一迭聲道:“我不喝!我沒事!我酒已經醒了!”


    她酒醒沒醒,九韶自比她清楚,於是毫不讓步地在榻前負手而立,大有“你不喝我便不動,你我硬剛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羲華耿著脖子瞪他——奇怪,明明是自己的臉,她卻從中看到了一絲堅不可屈的意味。


    她很快便放棄了抵抗,從三碗中隨意取了一碗一飲而盡。


    本以為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她甚至已經做好了被酸掉牙的打算,誰知入口微甜,酸中帶甘,意料之外的十分適口。


    一項酷刑反而成了美差,她毫不猶豫地將其餘兩碗都喝了個幹淨,縱使胃髒鼓脹,也沒抱怨半分。


    “唔,你這熬羹湯的手藝精進不少。”


    九韶轉身將托盤放迴案上:“不過加了些蜜,調和酸味罷了。”


    “哎,上迴你還說書上沒說便是不可,這迴怎麽懂得變通了?”


    九韶的臉紅了紅:“上次是我墨守了,對不住,向你道個不是。”


    他如此鄭重,羲華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不必不必,你好心為我熬湯,我若是受了你這歉,豈非太過不識好歹。”


    九韶欣慰地點頭:“孺子可教。”


    羲華:“……”


    罷了,跟他這樣一個耿直不會轉彎的腦子計較什麽呢,雖然但是,他現在用的那顆腦子原本是她自己的。


    羲華無語望天,片刻後決定,一切隨緣吧。


    她從榻上起身,用滌塵訣打理自身,渾身神清氣爽之後她驚訝地問:“你今日轉性了?怎麽穿上他們水族的衣裙了?還挺好看。”說著她上前仔仔細細地前後打量他一番:“唔,看來我也該多多嚐試這種風格,是很招眼球。”


    九韶聞言,臉都黑了,飛快地打了個響指,霎時間他全身上下錦繡流光不再,隻留下一套灰白的道袍,發式都換了,簡簡單單一個高髻,用同色的發帶束了,襯著他那素淡扳直的臉,不似神女,倒像是荒山野嶺走出來的道姑。


    羲華有些無語,翻手變化出了一柄拂塵遞給他:“應應景。”


    九韶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卻還從善如流地接了過來,搭在臂彎中。


    羲華:“……”


    對這麽個打也打不疼,激也不上鉤的真神,與他較量總有一種一拳擊在棉絮上之感。


    真·挺無趣的。


    羲華想了想,搖身也將自己換了身形容,一樣的灰白道袍,高髻拂塵。


    “想醜化我是吧,來呀,互相傷害呀。”她得意地想。


    但外人不知就裏,明顯會錯了意。


    去與井煥會合的一路上,幽海水族——尤其是那些雌的,皆眼露驚豔,急匆匆在路旁駐足,花癡一般地盯著他們看,還以袖掩唇,笑得嬌羞亂顫。


    穿這一身必得端個高冷的模樣,否則過於違和,羲華便按捺住了,高昂著頭走得四平八穩,目不斜視。


    兩邊抽氣聲和嬌笑聲再度此起彼伏,若非這幽海水族同樣講求神族內斂含蓄那一套,大概過來自薦的姑娘該是絡繹不絕了吧。


    饒是如此,還是有膽大的姑娘攜了色澤豔麗的海藻衝過來,抿著唇塞進她的懷裏,然後又小鹿亂撞地跑走了。


    羲華自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她可是自詡青樓裏邊醉過酒,花魁麵前試過美人淚,再加上於魘珠幻境中走過一遭,愛恨情仇,婚嫁生子都體會過全套,雖然沒吃過豬肉,卻將豬跑見了個十成十的……過……來……人。


    麵對著如此大膽地示愛,她新鮮之餘又有些遲疑,不知道這些海藻能收還是不能,收了之後會有何後果。


    就是這一遲疑,周圍的姑娘們會錯了意,以為這“九韶仙君”是個憐香惜玉的,便愈發大膽起來,排著隊奔過來送花,那兩徑的花圃都險些被她們給薅得禿了。


    羲華這邊已抱了個滿懷,她猛地醒悟過來——這擲花盈懷的對象可是與她沒有半文錢關係,這些小姑娘懷春的,根本不是她。


    想明白了這茬後,她惱哼哼得想將懷裏這些都扔了了事,卻又顧及他們神族的涵養與風度,一時不忍出手。


    反觀九韶那邊,雖然他將“自己”打扮”成了個道姑,將她原本的風采壓得半點不剩,卻還有那麽一兩個就好這口的幽海兵士見了心弦觸動,湊到了他的身邊。


    九韶可是半點都不猶豫,直接用護體的靈氣把他們擊飛了。


    羲華:這……這也行嗎?


    那些姑娘們見狀,個個噤若寒蟬,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兩位同進同出,又是一身情侶裝,怕是早有情意,方才她們上趕著對那位仙君獻殷勤,委實是太膽肥了,端看這仙子的身手,眾水族姑娘均默默溜了。


    耳根清淨,眼前清淨,九韶滿意,羲華……也挺滿意的。


    直至見到井煥,他一聲驚唿:“你們昨天睡了一夜,怎的都改吃素了?!”


    九韶:“……”


    羲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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