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華麵紅耳赤,當即瞪眼,怒道:“什麽我們睡了一夜!你哪隻眼睛看到了?!”


    她又急又氣,倒是把井煥弄得摸不到頭腦。況且井煥深知她的脾氣,若是不給她分說明白,今日這檻兒,算是過不去了。


    於是他認真道:“宮裏都流傳遍了,說九韶神君酒醉,羲華仙子對神君情深義重,親手為其熬了一夜的羹湯。其情可表,令人感佩啊。


    羲華:“……”


    九韶也沒想到他不過是為了看顧火候,區區一夜未睡,這本再尋常不過,怎的就成了“令人感佩”了?!


    這水族,竟如此看重這些理所應當的小事麽?


    孰知,他眼中的……理所應當的……小事,本就已經難能可貴,落到旁人眼中,自然驚歎者有之,豔羨者有之,自歎弗如者,亦有之。


    羲華臉上的熱度終於消減下去,同時在心底有些可惜地歎了口氣:“原來是熬了一夜的羹湯啊……”


    她又忘了,心聲能避過所有人,卻唯獨避不過最要緊的那位。


    所以她這有點惆悵,又有些惋惜的……是什麽意思?


    先前還對自己有所推拒,覺得自己是她逍遙人生的絆腳石,如今卻為這樣一則被澄清了的傳言而悵然若失。羲華啊……是自己從未,大概也是永遠都讀不懂的人吧。


    未為避免尷尬,九韶沒表現出任何異樣,以免她反應過來後,惱羞成怒。


    “罷了,閑話後提,我如今有些要緊事要與你們相商,你們跟我來。”


    如此鄭重,又是要緊事,自然得避人耳目。


    他們去的,是昔日幽海的繁花閣。


    與幻境之中不同的是,這裏雖然繁花似錦,充斥眼簾,各種豔麗的色彩衝擊視野,飽滿得幾乎要滴下來,殿堂正中卻並無那株參天巨植,沒有那通體月光一般的色澤,這裏偌大的空間便是一處俗地,五彩紛呈,花團錦簇得令人膩煩。


    這裏曾是舊國婠漓公主,與她的青梅竹馬風烆的“老地方”,而井煥在幻境中曾深深體會到了這位險些入主了幽海的將軍之心,如今他會重建此處,令人一點兒都不意外。


    可惜,那株銀色碎羽的巨植非人力可複現,如今的殿堂中倒是有一株半人高的幼木,可惜已經委頓,枯槁的枝條沉默地刺向水流,碩果僅存的兩三青褐發黑的葉片顫巍巍地懸在枝丫上,仿佛下一刻,便會被突如其來的洋流卷走。


    羲華一來便看到了這枯死的幼木,並饒有趣味地盯著看了許久,甚至還嫌不夠,自己凝水成潮,想看看那倔強的葉片到底能夠撐到幾時。


    她這般惡趣味,井煥與九韶也便由著她,二人將此處檢查了個遍,確認沒有其他的眼睛,方才放下心來。


    在麵對正事時,羲華倒是從不吊兒郎當,眼下見他們已準備妥當,便直起腰來笑道:“可以了?”


    井煥搖搖頭,道:“借你靈力一用,送我們出海。”


    羲華頓時明白,伸手握住了他遞過來的掌心,然後……自然而然地也拉住了九韶的手。


    靈力催動,三人逆流而上,萬丈海水被利劍一般分隔開來,很快,他們便浮出了海麵。


    羲華將他們鬆開,九韶盯著自己空蕩的手看了一瞬,又不動聲色地收迴了身側。


    井煥身中“神馴散”,至今未能徹底解除,他需借力可以理解,但明明九韶神力未損分毫,她卻還對他一並攜手,這動作若說是無心,那也太自然了些。


    九韶眨了眨眼,將唇邊的一縷笑勾了迴來。


    井煥長出一口氣:“終於清淨了。”


    羲華打趣他:“你堂堂幽海公主之子,正統王族之後,在自己母族也要這樣千般提防,真是可歎啊。”


    井煥無奈地攤了攤手:“人心不古。對風烆、鍾蠐這般為幽海複族而鞠躬盡瘁、耗盡心血之流,突然冒出的我這個公主之子,正統王族之後,除了是威脅,還是威脅。”


    羲華讚同道:“昨日那場鴻門宴已見分曉,但我敢打包票,婠漓公主卻沉湎於如今幽海是複興,而不見風烆、鍾蠐這些人之心,對否?”


    井煥苦笑:“不枉幻境中走一遭,你我果然是太過了解他們的人。”


    羲華挺頭痛的:“婠漓公主有勇有謀,堅毅果敢,絕非一葉障目之人,說到底,是這一千年的禁錮令她失去了昔日的敏銳。而這段時間內,風烆則遊走於權利的漩渦之中,苦心孤詣達成了他畢生所願,且這整個幽海都是他的人。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婠漓公主已無重掌幽海的可能了。”


    她少有這般條分縷析,娓娓道來之時,如今對幽海局勢分析得頭頭是道,倒是令九韶都對她側目了。


    在天帝位上鹹魚了一千年,她雖怠政,卻生了一雙犀利的眼睛。


    井煥點點頭:“我嚐試著規勸過阿娘,但她一心執拗,多說反倒無益。”


    羲華想了想:“既然淵行仙君還承認我昔日的身份,我去做個和事佬?”


    井煥不置可否,道:“相比起我阿娘不願醒,還有更糟的。”


    羲華“咦”了一聲,並不以為意,隨口道:“說來聽聽。”


    井煥道:“昨夜畫扇與雲傾陌雙雙發信於我,道承天國大亂。”


    羲華聞言,還未做表示,在一旁一直沉默九韶卻猛地意識到了什麽。


    井煥此時提及承天國,這兩者必定有所關聯。


    無論是何關聯,將幽海與另一界的凡人國度牽扯起來,定非小事。


    羲華心念阿彌,聞言頓時著緊,急忙問:“為何大亂,你快說。”


    井煥道:“實情不明,但勵蒼帝忽然心性大變,偏聽偏信,癡迷邪道,不理政務,於國內大肆擇選童年童女與豆蔻處子入宮,如今十之七八的稚子與少女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承天國上下民怨沸騰,亂象橫生。”


    他這番話信息不可謂不多,將此亂緣起勵蒼帝說得明明白白,但還有許多因由不明,譬如他們離開承天國土區區數月,勵蒼帝卻癲狂至此,背後挑唆之人必定早有籌謀,而他們在那裏居住良久,似乎從未見過有這等可以翻雲覆雨之能的人?


    至於國師師畢宣,他若有此能耐,便早非池中之物了,他那國師殿何至於被承天殿打壓的頭都抬不起來!


    羲華思索著,怎麽想怎麽覺得區區一個勵蒼帝,是無論如何也翻不起這般風浪來的。


    於是她問:“雲傾陌和畫扇呢?他們沒看出其他異樣?”


    井煥麵色沉重地搖了搖頭:“傾陌仙隻說,隱隱有人推波助瀾,可惜他們隻探查到些皮毛,一二成與甜水鎮有關,甚至與水族隱約有所關聯,但他們無法確定。”


    甜水鎮!羲華心頭一跳——阿彌!


    她急忙問:“勵蒼帝大肆擇選童男童女,那阿彌呢?阿彌也在入選之列麽?”


    井煥搖頭:“不曾,阿彌雖已被召入宮,卻隻安置於珠萃宮中,有晚娘陪伴,傾陌仙亦暗中守護,勵蒼帝甚少關注於他,當保無虞。”


    羲華鬆了口氣:“那便好。人族講求天倫,想來蕭軻臻不至於虎毒食子。”


    井煥的臉色刹那間變得很難看。


    羲華疑道:“怎麽了?”


    “據傳姚貴妃之子鈺殿下亦被蕭軻瑧派人帶走,至今月餘音訊全無。姚皇後去蕭軻瑧麵前哭求過幾次,均被斥責。她敢怒不敢言,卻來承天殿鬧了兩三迴,雖被畫扇施法唬住,但這失了稚子的女人能做出什麽事來,難以料想。”


    羲華瞠目結舌——在雲傾陌和畫扇的眼皮子底下,勵蒼帝竟然倒行逆施至此,連自己的親生子都不放過,真是匪夷所思。


    那……這背後的推手,所圖為何便十分耐人尋味了。


    九韶“聽”到了她這番推斷,當即讚同地點頭,因為她敏銳地指出了其中的關竅。


    他這番讚揚倒是清清楚楚地傳到了羲華的心中,她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原以為到靈潭走了一遭,費心竭力將那延亙千年的幕後黑手揪了出來,她已算圓滿,如今卻又鬧出這樣一樁,連凡人都要興風作浪,她除了心累,還是心累。


    她飛快地思索了一會兒,決斷道:“我與九韶迴去,你陪婠漓公主留在幽海,若有事,隨時聯係。”


    井煥答應了,一方麵他的確不放心將阿娘獨自置於這狼窩,一方麵他如今身無法力,不宜隨他們前往添亂,再加上他好歹還是鯤鵬一族的少主,震懾猶在,應可支撐。


    事實證明,他還是過於樂觀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吉光逍遙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豬肘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豬肘子並收藏吉光逍遙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