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桑榆是過來人,梁春容那時對黎謹修泛起的情絲,她是知道的。


    然而,這樣一個男人,卻是隻屬於她的……


    “榆兒……孤喜歡你……”


    穆桑榆卻並不甘於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她不住的輕輕親著黎謹修的臉頰,鶯聲婉轉,“昊之,你是我的……”


    “榆兒,你若再不停手,孤可當真忍不住了。”


    穆桑榆抬首,朝他俏皮一笑,“皇上說的是,臣妾遵命。”


    “榆兒,”他哭笑不得,一張俊臉擰成了苦瓜,“孤哪裏得罪你了嗎?你這樣捉弄孤。”


    穆桑榆唇角微揚,輕聲道,“那臣妾有什麽法子,臣妾身上不方便。”


    黎謹修重重喘了兩聲,低語道,“你便當救孤一迴,還像咱們往日那時候一樣。”穆桑榆輕輕一笑,她當然知道黎謹修所指為何。


    細長的指尖劃過他的胸襟,一路向下,在那金絲腰帶上輕輕勾了勾。


    李德甫守在大門上,正瞅著一邊的梧桐樹葉子發呆,就聽皇帝的聲音自裏麵傳來,“李德甫,打水來!”


    進到書房,隻見皇帝立在書桌邊,一臉的神清氣爽。


    貴妃娘娘卻背對著門,坐在一旁的春凳上。


    這、這意思是……


    這情形,他往年似乎也見過。


    畢竟,貴妃娘娘也總有些不方便的時候……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李德甫心中默默念叨著這幾句話,向皇帝陪笑道,“皇上,水打來了,您看?”


    黎謹修點了點頭,“放在桌上,下去吧!”


    李德甫便將麵盆留在了桌上,躬身又退了出去。黎謹修將手巾在熱水裏擰了兩把,走到穆桑榆跟前,陪著一張笑臉,殷勤道,“榆兒,孤替你擦手?”穆桑榆才理好衣衫,瞧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的將手巾拽了過去,仔細擦了手和衣裙,方將手巾重新撂迴他懷裏。


    此舉甚是無禮,黎謹修倒是絲毫不以為意,走到麵盆跟前,將手巾重新擰過,又巴巴的迴來,臉上堆著笑,“榆兒,還用麽?”


    穆桑榆看著他那一副陪盡小心的可憐模樣,半晌輕輕歎了一聲,“皇上,咱們凡事得有個度。臣妾胳膊都要抬不起來了,幸得衣裳沒沾上多少。若不然,臣妾怎麽走出這中和堂的門檻?”


    黎謹修連連說道,“榆兒說的對,都是孤的不是。改明兒,孤吩咐針工局,替你再做兩身裙子。”


    “這裙子倒也罷了,橫豎一年四季總要添置幾身新衣裳。”穆桑榆禁不住數落起來,“隻是皇上行事總要有個分寸,這麽大的人了,怎麽做事就是沒輕沒重呢?早知道,臣妾方才不答應皇上了。皇上向臣妾保證,沒有下迴了。”


    黎謹修卻不接這話,隻說道,“杭州新進貢了一匹綢緞,再兩日就要進京了。待孝敬了母後,餘下的盡著你挑。眼瞧著就要入秋了,也添置幾件新衣。”


    保證沒有下迴?


    他才不保證呢!


    君無戲言,他傻麽?此事,隻正色道,“臣妾今兒過來,真有一件正經事同皇上商議。到今年十月,和安公主就要滿五歲了。按宮裏的規矩,凡公主年滿五歲者,當入擷芳殿開蒙念書。臣妾雖也能教她讀書識字,隻是如今臣妾身上的事越發多了,總不及正經請一位老師專程教授,也免得耽誤了公主。隻是眼下咱們都在園子裏住著,按著太皇太後娘娘的意思,要到過年才迴宮裏去。臣妾便琢磨著,不如物色好了人選,便先請到這上河園來,在這裏教導著公主。”


    黎謹修聽了,頷首道,“這倒是一件正經事,就按你說的辦吧。教導公主的人選,也盡由你來做主。倘或實在為難,也可問問母後。”


    穆桑榆微笑道,“臣妾倒是看好了三位女先生,都是先帝在世時便為公主老師的。如今宮裏隻得豆蔻一個,倒是不必興師動眾,請上一位也就是了。皇上既如此說,臣妾午後向太皇太後娘娘請安時,便順道提上一提。”


    她布置的妥當,黎謹修自無二話,隻是有些不是滋味兒道,“足見你滿心隻有孩子,一點兒心思也不肯多用在孤身上。等將來孩子多起來,孤還不知被你扔在哪個犄角旮旯裏呢。”


    “皇上,這叫什麽話!”


    穆桑榆睜大了眼眸,禁不住斥了一句。


    黎謹修如今也不知是怎麽了,居然會跟一個小孩子爭醋吃,真真叫人啼笑皆非。


    黎謹修自己也知這不成話,然而他就是忍不住,先前那被她冷落的滋味兒,可實在有些不好受。


    他走到春凳旁,與她並肩坐下,向她說道,“孤跟你算,這段日子以來,你就給了孤一個喇叭花香囊。孤不去找你,你便也不肯來。今兒來中和堂,其實又是為了豆蔻的事兒。榆兒,孤也不是小氣,你能不能、能不能多念著孤一些……”


    穆桑榆瞧著他臉上那糾結的神情,不由輕笑了一聲,挽著他的臂膀,將頭擱在了他肩上,低聲道,“皇上,公主入了學,便算是長大了。臣妾會與她另行安排住處,不會讓她總跟著臣妾睡。不管將來有多少孩子,孩子們總會長大,離開臣妾去建立他自己的家庭,而唯有臣妾與皇上始終在一起,慢慢老去的。”柔軟的嗓音,化去了黎謹修心中那一點點的鬱結。


    簡單的一番話語,卻比一切的海誓山盟都更令他踏實。


    兩人偎依在一起,享受著難得的靜好時光,又說了幾句家常閑話,穆桑榆盤算著不能再打攪他處置朝政,起身告去。


    迴到春澤齋,阿莫迎了上來,端了一盞碧螺春,便道,“安國公府打發人送了口信進來,說老夫人迴去之後就一病倒下了,如今病的下不來床。這退親的事宜,恐要遲一遲了。”


    穆桑榆微微冷笑,“本宮看,她們是想拖到哥哥迴來。如意算盤,打的也未免太好了。老夫人病倒了不打緊,本宮依稀記得,鄭家族長不是健在麽?叫董三寶拿了本宮的名帖,到鄭老爺子府上拜訪一番,說明白事由,讓他族長出麵也就是了。隻是斷然不要缺了禮數。去時,再添上一句話,鄭三姑娘年歲大了,女大不中留,還是早些打算的好。本宮料想,隻要這鄭氏還要臉麵,便不會任憑安國公府那母女兩個胡作非為。”


    阿莫應命,連忙去交代了董三寶。


    午後,穆桑榆果然去了壽安書院,同蔣太皇太後說起與公主聘請女先生的事。


    蔣太皇太後自無別話,同她一起仔細看了幾個人,最終選定了一位書香大家出身的蘇姓夫人。這位夫人是當朝大儒之女,年輕時也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才女,還曾是先帝的寧華公主的伴讀,後嫁了一位翰林,夫妻和樂。隻可惜天公不作美,那位翰林早早病故,她如今孀居在家,倒是教導公主的上上之選。


    議定了人選,便由禮部下帖聘請。


    這位蘇夫人長日無事,隻在家閑居,得了這件尊貴差事,自是一口應下。隻是還未及她入園,那困擾著京城的時疫,卻蔓延開來。時疫初起之時,穆桑榆與黎謹修都並未十分放在心上。


    畢竟,依著上一世的經驗,這場時疫雖來勢洶洶,退的倒也快速,其波及範圍總在京郊及山區一代,並未廣泛擴散開來。


    賞花宴上,穆桑榆勒掯各家夫人的那筆銀子,各家都已陸續送到上河園。


    黎謹修下了旨,令禮部頒了牌坊與那些捐了銀子的夫人以為表彰之意。


    各家領受之時,麵上一個個笑容燦爛,恭敬謝恩,肚裏則皆在罵娘,直斥蔣太皇太後老謀深算,孟貴妃陰險詭詐,黎謹修為君無恥,一家三口都不是好東西。


    人人皆知,這事兒才初初開始罷了。黎謹修必要以此為由頭,朝著各家獅子大開口了。


    故而,再次朝會之時,就有兩位官員病休,還有一位竟要為兩年前就已病故的母親丁憂,稱其那時冗務纏身,無暇守孝,如今思來隻覺愧對母親,懇求皇帝準許,言辭懇切足令人潸然淚下。


    倘或他一時退讓,足可見是個懦弱君王,先前誅殺攝政王一事,完全仰賴蔣太皇太後及孟老侯爺等一眾長輩蔭蔽之力;又或者,他隻一昧仗著賞花宴上各家女眷捐贈一事,別無應對之策,那便是個昏庸糊塗的君主,隻會躲在女人石榴裙下,更是不足為懼。


    黎謹修登基已將近六年,除去當初收掌皇權外,算是個太平君王,其為君如何竟還不算分明。


    這場君臣較量,也才初初開場把樂樂。


    黎謹修豈能不知這些狐狸們的算盤,朝堂之上當著一眾臣子的麵,將那位要歸家丁憂的官員好生褒獎了一番,一麵稱他孝感動天,責令禮部將其事跡寫成文章,舉世傳頌;一麵卻將他的官職一把抹去,令其安心歸家為亡母守孝,不必為旁的事擔憂。


    那臣子未曾想到,皇帝竟當真敢摘了他的官帽,這一把真可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然而覆水難收,隻能哭喪著臉拜謝君恩,紫袍玉帶的上朝而來,一襲白衣的下朝而去。


    黎謹修更當堂差遣李德甫帶了兩位太醫,去往那兩位臣子家中為其診治,更美其名曰天子關懷。


    這兩人自然是裝病,其中一個正摟著小妾在自家後院之中飲酒快活,聽聞禦前總管太監奉旨前來探病,還帶了兩位太醫時,嚇得麵色如土,立時飛奔迴內室,躺在床上蓋了一床毯子。


    李德甫入內,轉達了天子問候,便又請太醫為其診治。


    跟隨前來的太醫,自是曉得皇帝心意,雖明知眼前這官員沒病,還是裝模作樣的把了脈,一張口就讓他得了四五個病症,開了七八貼藥方。


    待李德甫告退之後,這人本當已糊弄了過去,正自慶幸不已時,宮裏忽又派人送了一碗湯藥過來,稱皇上甚是關切大人病體,親口吩咐太醫院熬煮湯藥,趁熱送來與大人服用。


    當真禦前宮人麵前,那人哪兒敢拒了皇帝的好意,看著一碗烏漆嘛黑的藥汁,咬牙硬吞了下去。


    湯藥也不知用了什麽藥材,又苦又臭,那官員喝完險些將隔夜飯也吐了出來。


    原當此事就這般有驚無險的過去了,熟料宮裏竟連日送湯藥過來,且每次送來必要看著他喝完才罷。


    如此折騰了三五日,這人竟當真生了一場大病,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多日的功夫!


    待他能下地走動時,所做第一件事便是送上一大筆豐厚的銀兩,充盈國庫。


    黎謹修刻意令這消息四散開來,一眾臣子直看的膽寒不已,陸續解開了錢袋子。


    這日晚間時分,黎謹修在春澤齋批了一日的折子,午歇時起的略晚了些,晚膳時候就無甚胃口,偏生到了掌燈時分又覺著腹中饑餓。


    穆桑榆在旁翻著醫書,陪他用膳。


    黎謹修執著描金白瓷調羹吃著粥,一麵同穆桑榆絮叨著近日朝中見聞。


    暖黃的燭光自綢緞宮燈罩子裏灑了出來,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澤。


    “臣妾以為,皇上可以徐徐圖之,逐個擊破。”


    穆桑榆微笑著道了一句,黎謹修深諳為君之道,這些話實則不用她來提醒。


    然而,上輩子黎謹修清剿老臣勢力時,手段過於激進,殺戮太重,引得局勢一時不穩,雖則後來總也平定下來,但餘波到底也是數年之後才逐漸平息。


    黎謹修卻皺了皺鼻子,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悶聲道,“孤自然明白。若不是……那會兒你出事了,孤心裏不痛快……”


    穆桑榆啞然,半晌才失聲笑道,“原來,此事還要怪責臣妾了。”


    黎謹修索性說道,“不錯,所以榆兒一定要始終伴隨孤的身側,不然孤就會變作一個大開殺戒的暴君。”


    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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