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身為皇子,他的婚姻大事並不能由自己做主。


    太子妃,及他府中的一應側妃,都是先帝做主選下的。


    沒有一個,令他中意。


    當她的牌子被送到了潛邸時,黎謹修欣喜若狂。


    打從她進府之後,他獨寵她一個,再沒誰能入得了他的眼。


    再之後,他稱帝,封她為貴妃。


    她卻日漸驕橫跋扈,行事狂妄,在他麵前告她狀的人越來越多。


    孟嫣從不會替自己分辨,隻是一昧的與他吵鬧。他對她的嫌惡,也日漸加深。


    甚至在她暈倒之後,他還曾疑心她是在裝病鬧事。


    可眼下看著她病中虛弱的模樣,又想及她在梁成碧麵前委曲求全的情形,黎謹修隻覺得胸口有些悶疼,對穆桑榆的厭惡之情也減了幾分。


    “近來前朝事務不斷,孤無暇旁顧,連你病了,也不知道。”


    口中說著,黎謹修握住了穆桑榆的手。


    小手細膩柔滑,依舊是記憶之中的柔若無骨,他微微用力,捏了一捏。


    他做的自如,穆桑榆卻嚇了一跳,不及細想,就把手抽了迴去。


    這黎謹修今兒吃錯藥了嗎?


    “陛下朝政繁忙,臣妾身子不過小事,怎敢勞陛下掛心?”


    聽她口中這得體合宜、滴水不漏的言辭,及那倉促抽離的小手,陸昊之隻覺心頭有些失落。


    眼前的穆桑榆,倒越發貼合那女德標準的溫良賢淑模樣了,然而她話裏話外的冷淡疏離,都令他分外不適。


    以往,隻要兩人在一處,她總是會自己主動靠過來,撒嬌撒癡,與他談天說地。


    他從來不必費心去琢磨話題,她總有說不完的話。


    難道,雲筱柔那件事,對她打擊當真如此之大?足令她性情大改?


    若是如此,那也隻因她對他用情至深。


    想到這裏,黎謹修的心便更軟和了些。


    穆桑榆自然不知他心底如何想法,如知曉了他這番心思,必定又在心中大翻白眼,嘲諷陸昊之當真是臭不要臉。


    “之前,孤在園子裏,隻是同那雲筱柔說了幾句閑話,並無旁事。”


    黎謹修輕輕咳嗽了一聲,有些不自在的說道。


    穆桑榆頗有些摸不著頭腦,這黎謹修同她說這個幹嗎?


    她可是記得,無論上輩子還是自己這次重生醒來之前,自己同他理論之時,他都氣急敗壞的說她管不著他的事兒。


    她微微側首望去,卻見黎謹修麵上神色尷尬,耳邊竟還有些紅了。這可真是大稀奇!


    或者,這位年少英才的天子是在試探她?


    穆桑榆秀眉輕揚,越發柔順的笑道:“陛下哪裏話,之前一切都是臣妾不好,臣妾身為貴妃,不該這般不懂規矩。臣妾已然知錯了,往後再不會犯。想來,林氏已入選天子宮嬪,不過早晚之事,算不得什麽。臣妾已向賢妃說明,將雲筱柔安置在永壽宮。”


    既是黎謹修喜歡賢良,她就表演賢良,橫豎不虧。


    黎謹修聽她的話,心中愈發不是滋味兒,她到底是裝的,還是當真不在乎了?


    “愛妃,無論如何,你都是孤的貴妃。”


    愛妃?


    這親昵的稱唿,幾乎令穆桑榆後脖子上都起雞皮疙瘩了。


    黎謹修到底是怎麽了?


    她狐疑的抬首看去,卻看黎謹修那雙烏黑深沉的眼眸之中,並無半分她熟悉厭憎之情。


    她有些恍惚,半晌才迴過神來。


    之前,她和黎謹修也曾有過靜好歲月,坐看春花秋月,靜聽夏雨冬雪。隻是年歲太過久遠,久到她幾乎不記得了。


    但那又如何呢,穆桑榆漠然的想著,他終究是……他的心必然是屬於雲筱柔的。他們這段舊情,隻不過是陪襯罷了。


    再說了,哪怕她現下還是寵妃,黎謹修還不是一樣疑心她裝病欺君——雖然她的確是在裝病。


    罷了,她懶得去琢磨黎謹修心裏如何想法,就乖乖當個老好人賢良妃子,享受榮華富貴。


    好人能長命百歲,看那梁成碧書裏的結局不就是?


    想著,穆桑榆竟不管黎謹修,徑直倒在了床上,拉過被子捂住了臉,輕輕說道:“臣妾累了,陛下也有政務在身,臣妾不敢久留陛下。”她這一番舉動,落在黎謹修眼中,卻成了嬌憨之態。


    “你既是累了,孤便先迴養心殿去了,改日再來看你。”


    黎謹修輕笑了一聲,起身離去。


    卻在走到門上時,他忽想起什麽來,對宮女阿莫吩咐道:“盯著你們娘娘按時吃藥,若她不肯吃,到養心殿來報與孤。”


    穆桑榆在被子中聽見,不由在心底裏哀嚎起來。


    她雖是醫學世家出身,卻自幼極怕吃苦藥,這一次她不過是裝病罷了,卻被黎謹修摁頭去吃藥!


    葷腥不能食,卻要去服藥,這一迴她是虧了還是賺了啊?!


    這場風波之後,長春宮一日無事。


    穆桑榆餘下的飯食果然被禦茶膳房換成了清粥小菜,連她宮裏的小廚房,也被黎謹修下旨勒令不許做大魚大肉,吃壞了貴妃娘娘拿他們是問。


    到了晚上,阿莫便端了熬好的湯藥過來。


    穆桑榆聞了聞那湯藥的氣味兒,卻覺這並非什麽治療虧虛的方子,而是一貼暖宮活血、滋陰養顏的好藥。然而她記恨著夏侯宇害她不能好吃好喝,整碗藥連看都沒看一眼,就倒進了房中的蘭花盆栽之中。


    這事兒沒第二個人知道,阿莫是她心腹陪嫁,又知她是裝病,當然不會去報信兒說嘴。


    當夜子時,穆桑榆睡得正香,卻忽被一陣孩童啼哭聲驚醒。睡夢之中,一陣尖利的兒啼,將孟嫣驚醒。


    她睡眼朦朧,卻驚出了一身冷汗,揚聲唿喚:“阿莫!”


    今兒是阿莫值夜,她撩起了帳子,滿眼關切的問道:“娘娘,哪裏不舒服麽?”


    穆桑榆搖了搖頭,問:“這是誰在哭?”


    阿莫想了一下,迴話:“想是間壁的和安公主,這兩日聽梅嬪娘娘說起,公主好似有些不大安泰。”


    和安公主?


    穆桑榆大夢初醒,腦子一時不大靈光,想了一會兒,卻猛地一拍手。


    她怎麽把這一茬忘了!


    這位和安公主說起來,可是宮裏的小貴人。


    她的生父是黎謹修的同胞兄怡親王,黎謹修誅殺攝政王之時,怡親王為其立下了汗馬功勞,有扶龍之功,卻在征伐之際中了毒箭,後不治身亡。


    怡親王妃思夫心切,竟懸梁自盡,殉情而去。


    偌大一間怡親王府,霎時間家破人亡,獨獨留下一個乳名豆蔻的小小姐。


    黎謹修深念其父恩德,對這個幼年侄女自然恩遇有加,不過三歲幼齡便封其為和安公主,接入宮中撫養。


    這等金尊玉貴的小人兒,在宮裏原本該衣食優渥,嗬護有加。


    可如今宮中並無皇後,太皇太後久居定國寺禮佛未歸,高位的嬪妃隻有賢妃梁成碧與貴妃穆桑榆。


    梁成碧未等皇帝開口,便先告說自己協理六宮,分身乏術,且並無為人母的經驗,恐怠慢了公主,黎謹修便將公主放在了長春宮。


    依著穆桑榆以往的脾氣,一心都撲在黎謹修身上,那是沒什麽耐性去撫養一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幼童的。


    所以,她又把和安公主托付給了依附於己的梅嬪。


    梅嬪多年無寵,不過是借著長春宮蔭蔽在宮中度日,麵上她對穆桑榆唯命是從,背地裏卻又是另一番心思。


    和安公主不是天子之女,如今身份雖尊貴,前途卻是個未知。


    再加上這小姑娘許是因家遭巨變受了些刺激,不能說話,受了什麽委屈也說不出來,梅嬪私下便時常苛待於她。


    穆桑榆記得,依著劇情,後來雲筱柔“偶然”發現了和安公主受到虐待一事,並挑到了黎謹修跟前。


    黎謹修當然大發雷霆,將自己禁足三月,小公主便被收到雲筱柔膝下撫養。


    而親自撫養公主的梅嬪,卻並沒被如何懲罰,雲筱柔甚而為她求情:“梅嬪姐姐也是受了貴妃娘娘的淫威壓迫,不敢不從。”


    如今想來,這兩人當真沒有勾結?雲筱柔發覺公主遭遇虐待,怕也是有些內情的罷?


    可笑自己上輩子智商再度陷入低窪地,竟無知無覺。


    她對公主的確談不上好,可她也沒養過一天!


    梅嬪才是養母,竟是毫發未損!


    長夜寂靜,小公主那尖利的啼哭聲如一把鋼刀,劃破夜空,直令人心中發毛。


    穆桑榆坐起身來,兩手在太陽穴上輕輕按壓了一番,開口吩咐:“阿莫啊,去梅嬪那裏,把和安公主抱來。”


    阿莫有些詫異,往常娘娘可是最不耐煩小孩子糾纏的,但轉念一想今日娘娘這性子改了許多,便也沒有多問,答應著出去辦差。


    穆桑榆便披了件衣裳下床,踏著繡花拖鞋走到了窗邊,推窗望去,隻見夜涼如水,明月當空,漫天星子如長河,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雖不知前路如何,但她相信,按部就班的經營鋪墊,她勢必能活出一個別樣的人生來。


    梅嬪所居的樂誌軒裏傳出一些騷動,而後穆桑榆便聽那女童的啼哭聲越發近了。


    她便關上了窗戶,重迴床畔坐下。


    少頃,阿莫便抱著小公主走了進來。


    和安公主在阿莫懷中依舊大哭不止,身上隻裹了一條半新不舊的毛氈子。


    穆桑榆一見這情形,禁不住說道:“這初春夜裏寒涼,怎麽也不給小公主裹的厚實些。”


    阿莫撇了撇嘴:“小公主在那邊,夜裏就蓋這麽個舊毛氈子睡覺。奴婢過去時,梅嬪娘娘跑過去,還想阻攔呢。”


    穆桑榆自她懷中接過孩子,卻看這小丫頭哭的聲嘶力竭,小臉憋得通紅,幾乎就要背過氣去了。


    她心中一動,伸手摸了摸孩子額頭,果然一片滾燙。合著,和安公主發燒到了這個田地,梅嬪竟然不管不顧。


    孩子半夜啼哭,遠近皆聞,自己若無所舉動,明日起來名聲又不知要壞到什麽地步。


    穆桑榆一麵想著,一麵替孩子量體溫。


    一探之下,果不其然,小公主是著涼了。


    也是,初春夜裏,這麽小的孩子就蓋著一條毛氈子,能不受涼麽?


    穆桑榆心中思索著如何給孩子醫治,說了幾樣藥材,命阿莫去備辦。


    她會醫術,長春宮庫房裏一向常備各種藥材,阿莫又是打小跟著她的,耳濡目染也習得些醫術藥理。


    隻須臾功夫,阿莫便熬好了湯藥送來。


    穆桑榆捧過湯碗,雙眸輕闔,指尖有絲絲白氣冒出。阿莫見著,忍不住說道:“娘娘三思,今日可是第二迴了,怕是、怕是於您身子有損。”


    穆桑榆這樁本事,最是耗費心血元氣,不可常用。


    白日形勢緊急,那是無法可施,眼下為了這個孩子,還要再用一次麽?


    穆桑榆睜眼,麵色果然有些疲憊,她搖了搖頭,“這孩子燒的太厲害了,如不用些非常手段,怕是要落下病根。”


    想起來,上輩子的和安公主是有些不大靈光。


    她慢慢將藥吹涼,喂小公主服用下去。


    和安公主吃了藥,臉上那異常的紅暈逐漸退去,漸漸安靜入睡。


    穆桑榆又替她把了把脈,見入體寒氣逐漸退去,方才放心。


    她坐在床畔,看著安睡被中的小小孩子,圓圓的蘋果臉,圓嘟嘟藕節似的小胳膊,小嘴還不時吐著泡泡,瓷娃娃一般的玉雪可愛,心底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被觸了一下。


    上輩子,她曾懷過一胎,卻逝於宮廷紛爭。


    枉她一身精妙醫術,卻無法挽迴自己的孩兒,自那之後她越發歇斯底裏。雲筱柔說她這樣惡毒的女人不配有孩子,所以上天懲罰她,把孩子收了迴去。


    她真的惡毒麽?除了爭風吃醋,和雲筱柔搶男人之外她還做過些什麽呢?


    穆桑榆茫然的想著,這件事已不會再令她心痛了,隻覺遺憾。


    她輕輕撫摩著小公主的額頭,許是感受到了她掌心的溫軟,小丫頭自睡夢裏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


    穆桑榆徹夜守著和安公主,阿莫勸她去休息,自己代勞,她也不肯。


    大概,是為了彌補心中的缺憾吧,總想為當初沒能留下的孩子做些什麽。


    直至東方初亮,她禁不住疲憊,伏在床畔睡去了。


    黎謹修踏入門內之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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