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先是一默,隨即,開始有人附和:


    「這倒也是不失為一法。」


    「驚蟄兄自身的努力,已是淋漓盡致,但成效不彰,或許,試試其餘輔助,更能事半功倍。」


    驚蟄默然聽著,神情高深莫測,既不允,也不駁。


    耳邊,不僅僅是眾友人之聲,隱隱地,更有另外一道──


    某位天人對他讚譽有加,卻慈容帶憾,惋惜著,輕喃:「可惜,是隻蛟……」


    那口吻,同情,可憐,歎息,驚蟄想忘,也無法忘。


    「早該幾十年前便去試,現在那隻墨鱗金龍也不小吧?要製服他,更加費力了。」又有人說道。


    「不小了,上迴去龍骸城,見著了九龍子,可俊的呢。」


    「像娘兒們嗎??……聽說直到他將滿周歲時,龍主才知道是個兒子,在那之前,每個人都誆他生了隻小龍女。」


    能讓自家爹親辨不清男女,開心終獲掌上明珠,疼入心、寵入骨,當寶貝一般,可以猜想九龍子的長相不會多陽剛。


    「一點也不像,女人那股嬌媚、纖柔、細致,他全沒有,但憑誰看見他,都忍不住誇他一句『漂亮』……然後,誇完便會被打──」說出這番話者,就是沒有忍住的那一位!


    嗚,沒想到漂漂亮亮的小龍子,揍起人來,很狠。


    龍子便是龍子,神獸的脾氣,一點也不溫馴。


    驚蟄倒是立即迴想,迴想起幼娃模樣的九龍子──


    那吮指饞樣、那滿地打滾樣、那瞇著雙眼笑……卻無法勾勒他長大的模樣。


    「墨鱗金龍不是武骨天生?經過這些年修煉,會不會強得像兇獸?」


    「九龍子好似不勤於練武……」


    「那勤於做什麽?」


    「吃。」


    驚蟄險些噗哧一笑,但忍下,僅僅嘴角牽動。


    吃,這確實……也是驚蟄對那小家夥最深刻的記憶。


    原來,完全沒有長進,仍是那副饞相。


    「驚蟄兄……你是怒極反笑嗎?有人捕捉到驚蟄唇邊那抹似笑非笑。


    眼下的狀況,驚蟄該隻有憤怒,沒有笑的好心情才是吧?


    眾人這才發現,驚蟄他,的確是笑了,淡淡的,並不明顯。


    「還是你終於打定主意,想吃那隻墨鱗金龍?」所以露出……胸有成竹的笑。


    驚蟄仍是不答,自始至終,沈默如一。


    難以否認,當初的不屑為之,動搖。


    渴望成龍的念頭一直未斷,畢竟,那是他努力至今,唯一的目標。


    眼見周遭友朋紛紛如願,獨存他,從遙遙領先,淪為驚陪末座,說不憤懣、不心急,全是自欺欺人。


    若吃下墨鱗金龍,十成十能助他成龍,他會去做,真的。


    「再給自己十年,十年之後,仍舊無法升化為龍,那麽我便決定去試。」終於,驚蟄開口,說出頭一句話。


    「再十年?驚蟼兄不怕……吃他的機會越發渺茫?」


    一隻龍子,十年之內的成長,可以很驚人……


    驚蟄是很強沒錯,但蛟便是蛟,對上正牌龍子,勝算能有多少?


    驚蟄自嘲,冷哼道:「要是吞不下去,反遭那小家夥擊斃,算我自己無能,死又何辜?」


    「驚蟄兄,你別太衝動,此事得從長計議呀……」


    計議什麽?


    寫封挑戰書,約小家夥出來,戰個你死我活,他贏,吃肉變龍;他輸,死也好過苟活!


    「咱們好兄弟一場,當然不願見你送死……即便勝機五成五成,也不能眼睜睜看你那五成,要嘛,就是誌在必得!」


    灰蛟龍往胸口一拍,豪氣萬丈,又道:「若你真做了決定,我替你問我爺爺去!他老人家學識淵博,關於蛟物傳言,比誰都清楚,興許有些竅門或祕法,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驚蟄的迴應,隻是瞟了灰蛟龍一眼。


    「反正你說要再給自己十年,說不定……用不著十日,你就成龍了,也不差多等幾天工夫嘛,是不?」灰蛟龍不斷勸說下,勸動了驚蟄。


    驚蟄這才頷首,願意聽灰蛟龍之言,不衝動行事,光想以武力拚。


    心裏,默默仍存自傲,相信著,憑已之力,終會成龍……


    壓垮驚蟄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他震怒、讓他失去理智,揚手擊碎滿屋家具,還平息不了胸口烈焰焚燒的主因──


    不單是十年光陰飛快流逝,而他依舊原地踏依舊隻是隻「蛟」。


    連那隻終日無所事事,隻知吃睡、隻管玩樂,無人認為他有成龍機會的「笑蛟」,昨日,褪去了蛟身,化為騰龍。


    情何以堪!


    驚蟄的高傲和尊嚴,已遭熊熊怒火,焚燬殆盡!


    多麽可笑的侮辱,自己竟是同儕之中,唯一,成不了龍的一隻!


    「當年你所言,是否為真?」


    驚蟄找上灰蛟龍,來意清楚,低狺的問句,灰蛟龍一聽便明白了。


    驚蟄意指,是多年之前,他特意問來的「傳言」。


    「半句不假,我爺爺是這麽說,沒錯。」灰蛟龍連連點頭。


    吃墨鱗金龍,連皮帶骨,吃個一點不剩,但龍族的如意寶珠,嚼不碎,獲取不到完整力量,可是若將自己變成墨鱗金龍,甚至可以……


    如意寶珠,據為已有!


    變成墨鱗金龍之法,則非吃食,而是將墨鱗金龍的力量抽汲而出,再融入自身骨血,使其骨化金,其鱗染墨──


    由裏,到外,成為真真實實的「墨鱗金骨」。


    不過,所需耗費的時日,加倍漫長。


    「你……確定要去做?」灰蛟龍小心翼翼問。


    驚蟄雖未答,堅毅的神情,已吐實了一切。


    「那我再告訴你,被取走力量的龍子,將麵臨──」


    「不用,我不需要知道。」驚蟄無意多知其他。


    他……並不想知道,那小家夥會變得如何。


    知道再多,他的心意,不會改變。


    「……好吧,不用去管旁人,但兄弟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此事,無論成功與否,龍主及一大群龍子……不會輕縱你,你最好先思考退路,以及……應對方法。」


    「那不重要。」


    此刻,重要的是,如何接近九龍子,取走墨鱗金龍之力。


    至於後續,至於龍之一族會有怎生的友應,以後再來煩惱。


    離開灰蛟龍住居,驚蟄反覆思忖,下一步該從何出手。


    「盜汲墨鱗金龍之力,付出五十年修為,煉化驚食丹。此丹,通體透明,猶若泡沫,將其置入金龍體內,掠食丹終年不化,一年之內,始啟作用……」驚蟄喃喃複誦由灰蛟龍口中聽聞之句。


    他第一步已臻達成,掠食丹的出爐時機,就在四日之後。


    煉丹容易,五十年修為,他不吝付出。


    如何把它置入龍子體內,才是關鍵。


    「對其餘龍子來說,或許是難事,但『小九』的話……」


    驚蟄忽爾一笑,腦海中,浮上了手捧甜饅,雙眼笑彎的小奶娃。


    禁不住口腹之欲的人,要喂他吃顆小小丹藥……難嗎?


    一點也不。


    「第二步,開始喂養。」


    一隻獸,喂久了,就聽話了、乖馴了。


    神獸亦然。


    前往龍骸城途中,驚蟄戰果豐碩。


    不知該買些什麽的結果,便是胡亂采購,小至娃兒極愛的糖球零嘴,中至小店的招牌搶手菜,大至酒樓的頂極名饌,他的手上全有一份。


    這麽多的食物,總有一兩樣,能對那隻龍子的嘴吧?


    不,說不定,那小家夥全數皆愛


    。 這般想著,步伐似乎輕快些許。


    龍骸城的巨大龍顎口,近在眼前。


    驚蟄卻停下腳步,旋身,折往城外小巷。


    巷路上,排了長長一條隊伍,由海空望下去,聲勢浩大。


    再往前瞧,有處小鋪,翻飛的藻幌上,大大書寫:“家傳油奶糖包子”。


    換成平時,驚蟄定會視若無睹,今日卻不然。


    「剛烘出來的油奶糖包子,滋味可真香、真綿軟呢!」


    就為身後路人的一句閑聊,驚蟄加入了那支隊伍。


    “值得的,幾顆糖包子,換取九龍子的聽話,排再久的隊,都不嫌麻煩。”


    糖包子一出籠,減少的速度極快,每位海民一出手,絕不少於十顆,好半晌過去,不見隊伍縮短多少。


    人群之中,驚蟄顯得突兀無比。


    糖包子這類小點,姑娘家愛,毛孩子愛,所以隊伍內多為雌性及小娃,並非沒有雄海民排隊,隻是……


    沒有他這類,又高大、又壯碩、又一臉冷冽肅穆,不苟言笑的男子。


    排在他前後,有幾個魚女好想婉轉告訴他:“這一鋪,不是刀鋪,你走錯了吧?賣兵器是在隔壁”──卻沒人敢開口。


    不知等過多少迴的「請等下一籠」,終於,輪到了驚蟄。


    「我全要了。」不待店家詢問,驚蟄一開口,便是通殺。


    後頭傳來細碎怨語,也僅止於嘀咕,誰膽敢……對著人高馬大,又麵惡眸冷的男人,數落痛罵?


    再說,人家他是付貝幣貝東西,既不偷,又不搶,隻是很沒天良……把整籠糖包子全買光光而已呀。


    驚蟄剛硬不屈,身後有多少怨懟怨言,均不入其耳。


    「鰻老板,還有嗎?」後頭第三位,揚聲問。


    「沒有了,這是最後一籠。」鋪子老板忙於打包,一臉歡笑。


    後方隊伍一哄而散,臨走前,落在驚蟄身上,全是怨懟眼神。


    驚蟄淡掃迴去,眸光比他們更冷、更兇惡──他天生如此,並沒有想恫嚇誰的念頭。


    那雙眼,生來就冰凜。


    黑藍的顏色,像最深沈的海,光絲透不進之地,似乎潛藏著危險海獸,沒有半絲明亮的幽暗海域。


    「糖包子!糖包子!老鰻,給我來一籠糖包子!」


    由遠處傳來了聲音,輕快好聽,活力張揚,還未見人影。


    不一會兒,身影出現在海空一隅,往鋪子這兒飛騰。


    濃長的發,無滿他腦後那片海天,海之光,由發隙間隱隱透過,將海一絲發染出淡亮。


    黑閃耀著些些光,竟能恁般……耀眼。


    比發澤更耀眼,是那張稚氣笑顏。


    奔落的那人,相當年輕,約莫人類男孩十二、三歲,容貌精雕細琢。


    眉,英揚但不粗濃;眼,清靈而不狡黠,在五官之中最最醒目;鼻形筆直挺翹,唇弧優美;臉龐介於男性的剛稜,以及女性的柔軟,兩者融合,又不相斥。


    不會錯認的性別,卻讓人不由自主把「美麗」這詞匯,冠諸在他身上。


    他落地所有糖包子已被驚蟄取走,貝幣付清,鋪老板也無權討迴。


    「全被前一位客人買光了……」鋪老板朝驚蟄的背影努努顎,不敢大聲說。


    「等等!」


    立即明白的稚氣男孩,追了上前,喊住驚蟄。


    驚蟄腳程未停,步伐大,已走了好一段距離,稚氣男孩也不見吃力,足尖輕踮,三兩下便把二人距離縮得分寸不剩。


    拍往驚蟄的手,即將碰上之前,被閃過便罷,更遭到揚臂拂開。


    轉過來,一張萬年冰山臉,寒氣四射。


    換成旁人,早大退百步,含糊丟句「抱歉,認錯人……」,便抽腿跑了。


    稚氣男孩倒不,他迴以笑臉,毫不受冰凜恫嚇。


    「這位兄弟,你買那麽多糖包子……一個人吃?還是全家老少一塊兒?」


    驚蟄未理,又要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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