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考官驚住,連忙說:「殿下,這隻怕不合規矩,三甲的試卷要翰林院的幾位考官聯合審閱之後一同上報攝政王,才能定下……」


    唐世齡陡然變臉,「怎麽不合規矩了?各朝曆史上也有皇帝在考場中欽點前三甲的事情,這事不是你們寫到史冊裏的,還說成佳話?怎麽現在本太子就點不得?是欺負本太子年紀小,所以本太子說的話就不算數嗎?還是你們這些主考官都收了考生的賄銀,到底誰能得到什麽名次都改由你們說了算?」


    「微臣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就照著本太子說的辦!」他將名冊丟給主考官,就大搖大擺地離開了翰林院。


    在翰林院的大門外,方千顏正拉著兩匹馬的韁繩翹首等待,見他出來,笑問道:「都辦妥了?」


    「嗯。」他縱身躍上馬背,低聲笑道:「你沒有看到那主考官的表情,真是有趣。本太子就是要他左右為難,不管這三甲最後到底是不是我選的那三人,那幾人的「忠誠」我是要定了!」


    來時他們已經想過,如果主考官膽敢公然抗令,或者唐川否決了他的獨斷抉擇,他可以以此為由,向那落選的舉子示好,然後再安排他們入朝做事。若是最終順遂了他們的意思,的確是那三人得到三甲,那他們就算是天子的門生,豈有不全心迴報的?


    「咱們現在就去百花街吧?」唐世齡對那個地方充滿好奇和向往。


    方千顏有點尷尬地說:「天色還早呢,奴婢要先去換衣服。」


    「為何?」


    「因為那地方……是不許女人去的。」


    夜晚的百花街燈火通明賓客如織,方千顏和唐世齡混跡於眾多的客人之中,遊走在花街上。


    唐世齡困惑地看著兩邊花樓門前那些花娘妖嬈攬客的樣子,低聲問道:「這些地方都是傳說中的黑店嗎?怎麽拉客人拉得這麽兇?」


    方千顏打趣道:「殿下沒見那些被拉的客人一個個都歡天喜地的嗎?若是黑店,有誰敢進?」


    「那……」


    「多說無益,殿下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說著,她推了他一把,把他推進身邊一座花樓中。


    那花樓名字起得很氣魄,居然叫「拜月宮」,門口的花娘見從門外「撞」進來兩個年輕的公子,立刻眉開眼笑,「喲!我說今日這喜鵲怎麽突然在我家簷下做了窩,原來是晚上有貴客到。兩位公子……呀,這麽年輕,不常來我們這裏吧?」


    方千顏特意換了一身男裝,將頭發束起,還做了兩撇假胡子貼在嘴唇上方。聽得那花娘問,她為了隱藏自己,就將唐世齡推出去,粗聲說道:「我這位小兄弟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你們可得好好招待。」。


    「那是當然啊!」花娘笑得臉上的笑紋都要擰在一起了,衝著樓內大喊道:「青娥、嬋娟,快來招待貴客啊!」


    從樓內應聲出來兩名穿得花紅柳綠的姑娘,都是濃妝豔抹,渾身香氣襲人,一左一右挽著唐世齡和方千顏,軟言溫語地叫著「公子」,將他們拉了進去。


    唐世齡雖然沒來過這裏、沒聽說過這裏,但見這裏的女子個個說話嗲得恨不得把別人的骨頭都酥軟了,而且身上的衣服也是能少穿就少穿,玉腿酥胸都在薄紗之下若隱若現,他縱然再無經驗,也猜得出這個地方是哪兒了,便迴頭問方千顏,「這裏是青樓?」


    「對,隻有青樓,才會把三教九流的人都拉到一起。」她在旁邊捂著嘴笑。她塞給那招唿自己的女子一錠十兩銀子,「我這位小兄弟第一次來,沒見過什麽場麵,你們也不要說太多的葷段子,他家教嚴、麵皮薄,聽不得你們那些事兒,隻彈幾首曲子聽聽就好。」


    青樓女子一愛財,二愛的就是俏郎君,若是你有財又有貌,當然什麽都聽你的。


    唐世齡被安排進一間單獨的雅間,招唿他的花娘忍不住在他的臉蛋上摸了一把,笑道:「這麽嫩的公子在這兒可是少見,還是個雛兒吧?今夜要不然就讓奴家伺候您,包你心心滿意足。」


    唐世齡聽出她話裏的挑逗之意,臉色霎時變得陰沉,撥開她的手說:「我不喜歡別人隨便碰我。」


    方千顏生怕他不懂這裏規矩掃了別人的性子,忙說道:「都說了我這兄弟家教嚴、麵皮薄,你們那套嫵媚勾引人的手段就別使在他身上了,隻要唱兩段曲子,或者講兩個市井間有趣的故事就好了。」


    那兩個花娘都覺得無趣,但看他們出手實在大方,要知道在這裏陪宿一夜,就是頭牌花娘也不過二十兩銀子,他們進門隨手打賞就是十兩,可見出身必是豪門,絕對不能慢待。


    那名叫青娥的花娘問:「不知道兩位公子想聽什麽樣的曲子?」


    「揀你們拿手的唱就好了。」方千顏小聲對唐世齡說:「人家就是靠賣笑為生,你端個大少爺的臉色給人家看,更會被笑話是不解風情的雛兒。」


    她吹氣如蘭、笑意盈盈,唐世齡側目看她,正看到她嘴唇上麵的兩撇假胡子,頓時覺得十分好笑,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見他笑了,那名叫嬋娟的花娘也陪笑道:「既然如此,奴家就給兩位公子唱一首和拜月宮有關的曲子吧,內容說的是本朝一位貴人的故事。」


    青娥抱過琵琶來,一段叮叮咚咚的弦樂聲後,兩人搭唱道:「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世間多少不盡事,且在街角巷口聞。當年羅家有一女,才高貌美正青春。唐家有子風華俏,文武雙全羨煞人。兩家門當戶也對,都道該把姻緣成。誰料宮中傳聖旨,羅女入宮兩相分。難分終有辭別日,隻道情斷空餘恨。


    「轉眼春秋過幾場,羅女枝頭做鳳凰。一人之下萬人上,午夜夢迴思情郎。情郎入朝成重臣,後花園中訴衷腸。皆言別後情未斷,不羨神仙羨鴛鴦。情潮脈脈似江水,宮規禁令成飛灰。巫山神女天涯夢,暗通款曲多幽會。皇帝驚聞一病倒,扁鵲再世也難迴。萬歲身故數月後,太子忽然降世間。若說皇家多奇事,太子身世第一樁。莫非血脈屬他人,莫非另有一父王……」


    「住口!」唐世齡勃然大怒,猛然躍起身,一腳踢在那正在唱曲的青娥身上罵道:「你們好大膽,不要命了!竟然敢在這裏隨口捏造皇家秘聞,將謊話說得跟真的似的!都該拉出去斬了!」


    青娥被他踹倒,哎喲哎喲喊著疼,嬋娟丟下手中的琴,急忙出去叫人,方千顏見事態不妙,立刻拉著唐世齡就往外跑。


    外麵熱鬧烘烘的,也沒人注意到他們,等到樓內的打手發現他們不見了並追出來時,兩人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


    這天晚上兩人沒有立刻迴宮,唐世齡的臉色一直很難看,難看到甚至不和方千顏說上一句話。方千顏也知道今夜之事極其嚴重,她甚至猜測唐世齡會找人封了那座花樓,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後,兩人兩匹馬,在夜色中漫無目的的緩緩前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照在地上的那層瑩白月色漸漸被烏雲遮去,他忽然拉住馬頭,問道:「千顏,他們為什麽要傳這種汙穢不堪的謠言?」


    她連忙小聲迴答,「市井之中傳的都是越聳動越好,這樣才能吸引聽客的耳目,您這些年在登封樓聽那些說書人說書,不也是越亂編造的聽客越多?」


    唐世齡側目看她,「今日這兩人是你安排的?」


    她忙擺手,「奴婢有幾個膽子,敢專門安排人在殿下麵前說皇後的是非?今日真的純屬巧合。」


    「但她們不知道已經幾百次地把這故事唱給那些嫖客聽了。」唐世齡獰笑一聲,「真是可惡至極!」


    他抬頭望著天,過了許久,又說道:「但這裏的確是個好地方。」


    嗯?方千顏以為他還在生氣,可是依稀看到他嘴角微微上翹,似是有笑意?


    「這裏既然能編派我母後的故事,也就能編派別人的故事,若是我們也有這樣一個地方,就可以把唐川謀朝篡位的故事傳得人盡皆知。」


    方千顏聽他這樣一說,立刻響應,「是,這正是奴婢的意思。隻是這百花街上三教九流、龍蛇混雜,若建一座花樓,樓中之人也都要是可信之人,所以奴婢希望殿下準我離宮操辦這件事。」


    唐世齡的眸光又似黯淡下去,從齒縫中擠出一句,「不……千顏,我不想你來做這種事……」


    「殿下信不過我?」


    「不是。普天之下,本宮唯一能信的人隻有你。」他長吸一口氣,「但是這種地方,不是好女人能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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