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自然是相信殿下的。”沈栗認真道。


    太子不語,半晌方喃喃道:“那天早上父皇似乎是要來殺我。”


    太子指的是東宮失火的第二天早上邵英下令包圍東宮,並且親自持劍而入。


    “任何一位帝王都不能容忍他的太子逼宮,”沈栗謹慎道:“此乃子叛父,亦為臣叛君,都是是罪大惡極!當時陛下被人蒙蔽,所作的反應是一個帝王維護統治的應當之舉。”


    “然而聽說殿下受傷後陛下立即決定去看望殿下,哪怕那時殿下的嫌疑還沒完全洗清。中毒事件之後更是把殿下挪到乾清宮保護起來,雖也有監視之意,但殿下可曾想過當時若留在東宮會怎樣麽?”


    “那些人能下毒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當時東宮對殿下並不安全。何況以蒼明智的瘋狂,難保殿下不會受此僚頂撞,再加上朝上大臣們的嘈雜物議……”


    太子不覺點頭道:“父皇將吾挪至乾清宮,其實是向大臣們表明他是信任吾的,他們就不會亂說話。“


    “不錯,”沈栗誠懇道:“最重要的是,陛下決定立即結束宮門夜開案!殿下,宮中仍有宵小隱藏,對陛下的威脅才是最大的,然而迅速結束調查,才是最有利於殿下的。”


    太子如今羽翼不豐,無法掌控朝廷,幹掉皇帝邵英,朝廷必然生亂,這才是對暗中人收益最大的。然而此案拖得越久,對太子名譽的損害就越大,邵英寧可暫時容忍宮中隱藏危機,也要先胡亂把蒼明智推出去抵賬,隻求立即結案,不能說不是對太子的維護。


    太子這幾日一直不樂,如今經沈栗開解,不由大悅道:“原來如此,吾就道從小父皇待吾最好!吾先前隻是因蒼明智挑唆父皇,不由心下惴惴不安。”


    沈栗微笑勸道:“殿下不需憂心聖意,蒼明智雖然膽大包天,欲要挑唆陛下,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卻忘了一點,陛下不僅僅是威加海內的帝王,也是慈愛憐子的父親!這才是殿下得以洗脫冤屈的真正依仗!”


    太子感動道:“父皇拳拳愛子之心,吾卻私下相疑,實在不當人子!吾當向父皇請罪才是!”


    門外,驪珠躡手躡腳偷偷退下,心下暗喜道:“原還擔心太子對此事耿耿於懷,看來倒是老奴杞人憂天了。”


    高興!驪珠連跑帶顛地尋邵英私下稟告去了。


    邵英表示,看來把沈栗放在太子身邊果然沒錯,“此子言必勸孝,果不負孝悌之名,兼之心懷坦蕩,當賞!朕沒看錯人!”


    驪珠笑道:“陛下龍目如炬!”


    過了小半個月,沈栗終於從床上爬起來,可以一瘸一拐地走動了。


    這迴沈栗真是糟了大罪,雖然以前告禦狀時也挨過板子,那能和蒼明智的手段相提並論嗎?要不是身上還掛著勳位,蒼明智不敢真打殘了他,沈栗這會兒估計都能排的上投胎了。


    “學生久居乾清宮,雖是皇上隆恩,卻也是逾越了,如今諸事已畢,學生也逐漸恢複,該迴府去了。”沈栗辭道。


    邵英也不留他,到底是臣子,而且沈栗今年也有十六歲,如今能動了,自然不好再留在宮裏:“叫驪珠送你迴去!”


    沈栗想了想,此番自己攪進宮門夜開案,想來禮賢侯府必然受了影響,能有皇上身邊的大太監相送,落在他人眼裏,對禮賢侯府也有好處,故而沈栗並不推辭:“多謝陛下恩典,有勞驪珠公公了。”


    驪珠笑道:“沈七公子客氣了,奴才已吩咐人準備了小轎。”


    沈家闔府迎到大門外,沈淳親自從轎子裏把兒子抱出來。


    那夜太子宣召沈栗,沈淳頭腳把兒子送出去,迴頭就後悔了。哎呀,事情不對!再去追沈栗,沒追著!


    第二天禮賢侯府就讓人圍起來了!


    好在沈淳名望高,府裏還有位當朝郡主,沒得到聖旨,倒也沒人敢衝進府內放肆。


    闔府聚在何雲堂,膽戰心驚。


    沈淳讓沈毅把十二哥兒和沈沃之女沈韻舒換了平民裝扮,囑咐道:“若有不妥,想辦法把兩個孩子送出去,好歹給沈家留條血脈。”


    說是這麽說,其實沈淳也沒什麽把握。謀逆乃不赦之罪,皇帝不把所有流著叛逆之血的人殺光是不算完的,哪怕是懵懂幼兒,也會被鍥而不舍地追殺到死。


    想了想,沈淳又提筆寫下一份切結書,拿去給紫山郡主:“郡主溫柔嫻淑,慎之能得郡主青睞,實乃三生有幸。無奈夫妻緣淺,大難臨頭,郡主乃皇家血脈,當得脫罪,如今還請郡主與我和離罷。”


    郡主含淚道:“做夫妻本就該同甘共苦,妾身既已嫁給侯爺,自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侯爺若被問罪,妾身也陪著您!”


    齊嬤嬤暗地裏卻有些著急,謀逆之罪可不是小事,郡主留在這裏說不定要一起被清算,再說,郡主要是和離了,自己這陪嫁嬤嬤不是也該隨著郡主迴晉王府嗎?總比留在這風雨之地好。


    “郡主,何不先迴晉王府,請王爺在萬歲麵前求求情?”齊嬤嬤道。


    沈淳歎道:“萬事都可求情,唯有此事不可,嶽父如去求情,隻怕陛下連晉王府都要疑上了。郡主還是快走吧。”


    郡主執意不肯,心中悲憤不已,自己剛剛成婚未久,難道就要做寡婦了?


    宮氏因沈丹舒婚事本就對沈栗有些不滿,此時禮賢侯府又是因為沈栗卷入了謀逆案,不由哭道:“都怪沈栗那個混賬!若不是他四處惹禍,咱們禮賢侯府好好的,怎麽會有如此無妄之災!”


    田氏皺眉道:“宮氏,嫁到我們沈家連累了你,還真是對不起了!”


    宮氏囁嚅道:“媳婦不是抱怨……”


    田氏怒道:“咱們沈家有沒有謀反,別人不清楚,你天天住在府裏,也不知道麽?明知栗兒不可能參與此事,還如此詆毀他,這就是你做嬸娘的氣度?”


    屋裏正爭執著,沈毅氣喘籲籲跑進來道:“好了好了,虛驚一場,太子並沒有謀反,外麵的兵準備撤了!”


    田氏大喜道:“老天保佑!栗兒呢,可曾迴來?”


    沈毅搖頭道:“說是太子昨夜被燒傷了,陛下正令人調查此事。”


    沈淳想了想道:“此事尚未了結,怕是一時半會兒迴不來。”


    到了中午,眾人草草用過飯,田氏覺得聚在這裏等也不頂事,正要吩咐眾人散了,沈毅又慌慌張張跑來稟告:“不好了,聽說東宮出了砒霜,毒死了好多人。”


    沈淳驚道:“栗兒呢?他如何了?”


    沈梧眼角抽了抽。


    沈毅道:“七少爺中毒昏迷了,說是要等上一兩天才好。”


    田氏鬆了口氣:“活著就好,吉吉,快,準備淨室,老身要給我那孫兒祈福。”


    沈淳問:“可容咱們家去接迴來?”


    沈毅搖頭道:“奴才問了,說是不成,都要留在東宮。什麽時候結案,什麽時候讓迴來。”


    沈淳心裏不踏實,還是令人偷偷把兩個小孩送走了。


    沈家人愁眉不展地過了三天。噩耗傳來,沈栗竟然下獄了!


    禮賢侯府再次被人圍起來,這次動手的可不是府軍前衛,而是臭名昭著的緇衣衛!


    沈淳長歎。


    十個進了緇衣衛,九個要“招供”,還有一個死掉的。


    沈栗不過十六歲,哪裏會是蒼明智的對手,沈家算是倒了。


    不顧紫山郡主的反對,沈淳強令沈毅帶人把郡主連同郡主的嫁妝推出府門。又代沈栗寫下切結書,李雁璿與沈栗是未婚夫妻,此時退婚,勉強還說的過去。至於其他,沈淳也束手無策。


    沈淳躲進書房,又開始擦拭寶劍,心中暗歎,想當初差點被狄人二王子忽明逼死,還是兒子沈栗救了他,不想,兜兜轉轉,隻怕最後還是由這把劍來結束自己性命。


    沈淳打定主意,一旦聖旨下來要抄家問罪,就要痛快了結,以免受胥吏搓磨。時也命也,自己縱橫沙場,就是落個馬革裹屍也好,怎麽總是個自盡的命呢?


    禮賢侯府隻等著鍘刀落下來,沒想到,沈栗竟然能翻了案!


    逼宮嫌疑,謀逆大罪,震驚朝野的重案,竟然還是沒有擋住沈栗!


    縱橫官場十幾年令無數官吏聞風喪膽的的緇衣衛指揮使蒼明智,就這麽硬生生叫沈栗掀下來!


    景陽側目!


    禮賢侯是怎麽生兒子的?我們家怎麽就沒攤上一個呢?


    以後要對沈淳尊敬再尊敬,謙恭再謙恭,實在看不順眼就躲著走!


    緇衣衛指揮使都拿人兒子沒轍,我……更沒轍!萬一惹火了,人家一狠心關門放兒子,誰受得了。


    一顆心落下來,沈淳可不隻是欣喜若狂可以形容。沈栗這一翻案救的可不隻是禮賢侯府一家。


    打頭的就是太子,往下,霍霜和他身後的玉琉公主府,東宮內監總管雅臨,鬱辰和他身後的玳國公府等等所有當夜牽涉進來的伴讀及其家人,都要領沈栗的情!


    沈栗能把蒼明智掀下來,避免了多少人頭落地!這都是沈栗將來的人脈,哪怕沈栗自己還都不認得這些人,哪怕他還未踏入官場。


    沈栗如今傷還未養好,行動不便,沈淳就親自把他自轎中抱出來。然而沈淳沒有想到,自己這個表示愛護的行為卻挑動了世子沈梧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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