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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梧的心情十分複雜。


    這個異母弟弟小時候十分頑皮,闖禍是家常便飯,眾人都厭惡這個頑劣庶子,那時沈梧還常常感歎有這麽個不爭氣的弟弟實在太丟人,而如今沈栗不頑劣了,沈梧卻覺得他還不如以前不爭氣的時候可愛。


    先前沈栗入獄,眾人都以為此次他必定禍及家人,沈梧也怕受到牽連,今日沈栗安然無恙迴府,闔家都欣喜,唯有沈梧心下鬱鬱。


    沈栗的羽翼越加豐滿,沈梧的危機感就越嚴重,哪怕沈栗一直對他尊敬有加,哪怕這個弟弟從小到大都沒有真正和他起過衝突。


    沈梧的臉色隱藏的並不好,起碼沈栗一眼就現了異常,心下一轉,自然猜出沈梧的小心思。


    饒是沈栗待家人向來寬厚,此時心下也不覺有些憤怒了。


    沈栗這次真是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稍有差池便萬劫不複,雖然幾天前就翻了案,皇帝留他在乾清宮養傷,算是皇恩浩蕩,但皇宮裏是沈栗能住的舒坦的地方嗎,一言一行莫不戰戰兢兢。好容易今日迴複,不求你多歡迎我,可總不能視我為仇寇吧?


    三年前李氏逼沈栗在沈、李兩府人麵前當眾承諾絕不與沈梧相爭,沈栗雖有些反感,但他本就無意去搶沈梧的世子之位,再者這是李氏臨終遺願,沈栗半點都沒遲疑就了誓。


    然而這似乎並沒有使沈梧安心,這三年來,隨著沈栗越來越受家族重視,沈梧對沈栗的排斥也越加嚴重。


    在此期間,每逢沈淳覺得沈梧過分的時候,便去勸解大兒子要放寬心,沈梧對待沈栗的態度又會神奇地生改變,因此沈栗時常覺得沈梧待自己冷熱相間,陰陽怪氣,莫名其妙。


    時間長了,佛都忍不得!


    沈栗垂目,心裏暗暗感慨:以前這大兄還稱得上淳厚,如今淳隻剩下迂腐,厚變成了小肚雞腸。


    沈淳直接把沈栗抱迴觀崎院,闔府人都跟去,這可忙壞了觀崎院的下人們,又是擺椅子,又是端茶倒水。


    沈淳搖手道:“不要忙活了,你們都出去。”


    沈栗剛迴府,沈淳自然急於要問宮門夜開案的細節,這些都不適於下人們聽見。


    下人們紛紛退出去,小輩裏,二姑娘沈鸞帶著六姐兒,八姐兒,十姐兒幾個小的也走了,沈梧房裏的槐葉左看右看,悄聲不語。


    大少夫人容蓉的陪嫁丫頭幼琴冷笑道:“槐葉姑娘,侯爺的話,你沒聽見嗎?”


    槐葉的臉騰地紅了,淚眼巴巴地看向沈梧。


    沈梧咳了一聲,道:“她留下也是無礙的。”


    田氏皺眉道:“胡鬧!哪來的規矩,叫她出去。”


    槐葉現在不過是個通房丫頭,連個妾都不算,按著禮法,她和大丫頭的地位差不多,雖然在奴仆們裏算她是半個主子,但在主人們看來她根本就不能說是沈家人!家族議事,自然不能叫她參與,旁聽也不成。田氏又厭她勾引沈梧,自然不肯給她臉麵。


    沈梧原本是想在大丫頭麵前給槐葉撐腰,然而他忘了,這不是女人們在他院子裏爭風吃醋,而是闔家商議沈家的大事。給槐葉求情的話一出口,不但田氏立時駁了他,就連沈淳都皺眉:梧兒的格局越來越小,如今竟被個婢女左右了?


    沈梧卻未覺出異常,或者說他也覺出自己的言行似有不妥,然而今日在見沈淳親自去抱沈栗的畫麵刺激了他,讓他覺得必須“維護自己這世子的尊嚴”,竟然又開口道:“姨娘們都……”


    沈梧雖然說的是姨娘“們”,其實在這裏的隻有沈栗的生母顏氏!


    沈栗原本還在裝聾作啞,聽到這幾個字頓時立起了眼睛。


    沈淳看沈栗神情異樣,心下一咯噔,怒聲打斷道:“顏氏是栗兒的生母,你的庶母,是上了族譜的庶妻,你那通房丫頭算什麽!”


    沈梧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見沈淳這樣疾言厲色的對待自己,頓時呆了。


    田氏長歎道:“為著一個丫頭,梧兒,你就要如此頂撞長輩嗎?”


    沈梧嚇一跳,盛國以孝治天下,頂撞長輩,這不就是不肖嗎?還是為了一個丫頭,傳出去豈不是色令智昏?


    “孫兒不敢,孫兒,孫兒方才隻是出口無心,如今已知錯了,請祖母與父親擔待。”沈梧忙道。


    田氏板著臉道:“梧兒,你身為咱們禮賢侯府的世子,將來還是咱們沈家的族長,萬事要思慮周全,謹言慎行,以後再不許這樣了。”


    沈梧低頭道:“孫兒謹記祖母教誨。”


    嘴上雖然服軟,沈梧的心裏卻愈加憤怒,說我為了一個丫頭頂撞長輩,你們不也是為了一個小妾就駁了我的麵子?難道說我一個侯府堂堂世子的麵子還不如一個小妾!不過是因為她生了沈栗罷了,捧高踩低,不過如此!


    沈梧恨的牙齒都要咬得咯咯響,卻沒注意到沈栗轉目間偶爾閃過的鋒利眼神。


    田氏怒道:“不過是個婢子,竟然敢挑唆世子,吉吉,把她拉出去打!”


    容蓉忙道:“祖母且消消氣,她算什麽,若是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


    田氏恨道:“你……你就會裝賢良,連自己院子裏的人都管不住,叫她蹬鼻子上臉來我們麵前撒野,唉!”


    容蓉自然不是與槐葉的關係有多好,她恨槐葉勾引了世子還來不及。隻是她覺得自己是正妻,該叫世子知道自己賢惠大度,才開口求情,沒想到,竟得了太夫人說她裝賢良,頓時淚眼欲滴。


    幼琴一咬嘴唇,恨鐵不成鋼地望著容蓉:槐葉挨打還不好,怎麽還去給她求情,鬧得太夫人又來埋怨,主子真是扶不起來的阿鬥。


    太夫人了話,吉吉拽著槐葉出去打板子。世子一房竟叫田氏訓了個遍,沈淳隻覺烏雲罩頂。


    屋裏終於消停了,沈栗的大丫鬟青藕有眼色地關上門。


    沈淳這才有空來問沈栗道:“隻知你在禦前翻了案,卻不知如今事情到底如何?”


    沈淳是問這事兒還有沒有後續啊,皇上還會不會折騰咱們禮賢侯府啊,別過了幾天再圍了府,你老爹的小心髒有點受不了。


    沈栗是親曆者,知道的細節不少,但有些事是絕對不能說的,有些事又不能當著闔府的麵跟沈淳說,遲疑了一下,含糊道:“父親放心,皇上已知太子殿下是冤枉的,此案就此了結,不會再有反複了。”


    拋卻容蓉年紀輕,宮氏、顏氏見識少,田氏、沈淳這兩個侯府的重量級人物都是久經政治風雨的,就連六老爺沈沃——雖然一直不肯出仕,每日裏唿朋喚友做紈絝,可在紈絝圈裏也是沒見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的——大家都知道關乎謀逆的案子沒有所謂細節,因為可以述之於口的東西實在太少,而且有些事情知道的少也有好處。


    所以這些人眼巴巴等的也就是沈栗“了結”、“不會再有反複”這幾個字,有了這句話,沈家就算熬過來了。


    沈沃先鬆了口氣道:“啊也,十裏桃花裏聽曲兒也沒這句話動人!”


    田氏虎著臉嗔道:“說的什麽話!教壞了孩子!”


    沈沃嬉笑道:“咱們栗兒可不算孩子了,許多一把胡子的老爺還不如栗兒經曆的事多,再說,他都十六了,再過些日子就要娶妻,那還是我這個叔叔能教壞了的。”


    沈淳搖頭笑道:“穩重些,瞧你這忘形的樣兒。”


    沈沃道:“反正就是高興,栗哥兒,等你養好了傷,景陽的酒樓,你隨便選!”


    沈淳道:“好了,別瓜葛他,眼看都要到院試了,既然風頭一過,該準備還是要準備。”


    沈栗應道:“父親說的是,院試不可耽擱,兒子定然用心。”


    顏氏一直沒說話,此時氣氛漸寬,才邁步上前細細看兒子,見沈栗十指的指甲都沒了,頓時心疼道:“七少爺的指甲……”


    因沈栗手疼,怕來迴不小心碰著了,便一直虛握著拳頭,沈淳幾人原本都沒注意,到顏氏這一說,這才上前仔細看,果然,沈栗原本侯門公子的手如今都是細小傷口,指甲全無。


    沈淳見識的多,看出沈栗手上的傷痕是上了拶子,又被人生生撬下了指甲才造成的。


    沈淳皺著眉又去撩沈栗的衣衫,碰到了傷口,沈栗不覺痛的吸氣。沈淳見兒子滿身傷痕,雖然料到沈栗進了緇衣衛必然受苦,然而如今親眼目睹,沈淳才對沈栗所受酷刑有了明確概念。


    這還是已經在宮中養了小半個月後,那當時沈栗的傷究竟該有多重?


    沈淳大怒道:“蒼明智!竟敢如此待我兒!膽大包天!殺才!殺才!”


    沈淳隻覺心說中憤懣異常!


    古代的醫療條件差,人被打成這樣,沈栗如今能留下命來得說一半是虧了邵英令太醫院全力救治,另一半隻能說是沈栗運氣好,傷口沒有感染化膿。


    也幸虧他機智,改口的快,不然走投無路的蒼明智說不定真能活活打死了他。


    沈栗淡然道:“父親何必動怒,蒼明智如今怕是要比兒子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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