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他們不在中途醒來,淩爺爺三人被熏了迷藥,連夜用馬車送到最近的山莊養著。


    至於錦歲,管家那叫個驚訝和為難,這事情完全超出他的認知。


    當看到嬤嬤拿了一身婢女的衣裳給屋裏的姑娘換,管家沒好氣地道:


    “你當她是什麽人?快,拿給小姐備的冬裝換上!”


    嬤嬤是真懵了,那姑娘雖然長的挺漂亮,可掌心有繭子,一看就不是大家千金。


    身上的衣裳是最差的麻布料,還不如府上婢女的衣裳料子。


    能是什麽了不得的身份讓管家這般重視?她八卦地湊上去問:“難道是主子看中的?”


    管家低聲道:“不該問的別問!真知道她的身份,嚇死你!”


    不是身份高的嚇死人,而是另一種原因的嚇死人。


    嬤嬤見管家說的鄭重,並不像糊弄她的,一時也重視起來,可不論她怎麽猜,也猜不到這姑娘的身份。


    小心翼翼地給她換上一身天青色的絲綢裙襖,越發襯得姑娘肌膚瑩白如玉,小臉精致的像雪雕玉琢的一般。


    嬤嬤忍不住感歎,這般美的美人兒,不管有沒有嚇死人的身份,都應該被溫柔嗬護。


    馬車備好後,有護衛欲上去抬姑娘上車,被管家直接踢了一腳:“她是你們能碰的!”


    指著嬤嬤道:“你抱上車去,當心點,別磕著碰著。”


    姑娘很輕,壯實的嬤嬤像抱小貓一樣,將她抱上馬車,再蓋好絲綢棉被,忍不住多看兩眼,這樣秀氣好看的姑娘在燕地可不多見。


    燕地也多美人,但多是鵝蛋臉大五官的美人,像這樣江南水鄉似的巴掌大臉,精致五官的姑娘燕地極少。


    管家隨車,連夜往燕州城去。錦歲還在沉睡,她若知道自己和阿爺緊趕慢趕,眼看著就要逃離燕地,結果又被送了迴來,不知會懊惱成什麽樣。


    趕到燕州的時候,正值正午,管家將人送到城郊的莊子上,發現主子已經提前來了。


    他心一咯噔,主子對季公子是真重視啊!等他看到季公子變成這樣,不知會是什麽反應?


    管家滿臉別扭地看著自家芝蘭玉樹般的主子,兩道毛毛蟲一樣的濃眉,扭成曲線。


    燕九眉微皺,眼神中閃過一絲擔憂:“季公子出事了?”


    沒錯,這個管家正是錦歲極熟的燕府管家,前來救下她和淩爺爺幾人,正是燕九派的護衛。


    可以說,整個燕地想瞞過燕九的事不多,隻要他有心要打探,總能打探到眉目。


    從那天中午錦歲在馬球賽場當眾和顧長蕭換迴身份,立即離開邊城之後,燕十一第一時間將消息報給了燕九。


    燕九雖然親自趕出燕城準備截人,可還是晚了一步,他沒想到小季道長跑的那麽快。


    他正欲親自去追時,接到消息,朝廷傳旨的內侍到了燕州,而還有譽王的刺客留在燕地的消息,也傳到了他耳中。


    他很快就從千絲萬縷的消息中,找到其中關鍵所在,料定這其中必有針對戾王的計劃,且牽連到小季道長。


    對於君晏清的事,燕九才懶得管,但事關季歲,他卻不能不顧。


    並且,他很清楚季歲有多重視邊城,若邊城毀於君晏清之手,季兄得多傷心!


    嗬嗬,季兄實在太過善良,君晏清如此無情,季兄卻依舊有義。


    我就這般不值得你信任嗎?早點與我合作,邊城我幫你搶過來又如何?


    他決定自己留下應對傳旨內侍,且設法打聽出計劃,再派出燕府精銳護衛,由燕管家帶隊去追季歲一行。


    好巧不好,因為錦歲和阿爺一路飛奔,燕管家一直沒追上,直到早上在土地廟發現遍地屍體,燕管家驚覺季公子出事了。


    錦歲找淩爺爺三人找了一天一夜,燕家人找錦歲一行也找了一天一夜,好在,緊要關頭趕上了,救下了季歲。


    此刻,聽到家主的詢問,燕管家實在不知該怎麽迴答。


    難道要我說,主子您心心念念的季公子,變成女人了!


    主子會打死他吧?


    所以他打開車門,請燕九上前:“主子您自己看。”


    燕九斜他一眼,兩步上前,雪白大氅在風中劃過一道弧度,帶著梅雪香氣踏上馬車。


    然後就見燕九先是眉微皺,想罵燕管家幹什麽蠢事?他要的是季歲,不是美人!


    但很快,他清了美人的臉,那是多麽熟悉的一張臉,他曾無數次於夢中相會,可現在,這張臉好像張在別人臉上一樣,用別一種方式與他重逢。


    他的反應和燕管家一樣,小心翼翼地伸手,甚至還怕冰著對方,先在臉上暖了暖,然後才去輕撫對方的額角、下巴、臉頰。


    是真的,都是真的。


    他猛地想到一事,握起美人的右手,將袖子拉高,手臂上是一塊銅錢大的燒傷痕跡,這是在火燒韃子那一戰中,季歲受的傷。


    他又上前攏起美人兒的頭發,看她的左耳垂下,那裏有一顆極小的紅痣。曾經兩人夜談三十六計,他久久地注視著這顆紅痣,記憶猶新。


    素來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燕九,驚呆了,他怔在車廂裏,盯著美人的臉,久久未動。


    直到燕管家在下麵擔心地問:“主子,您沒事吧!”


    燕九幫美人兒蓋好被子,下了馬車,站在風中,滿臉沉思。


    若有懂微表情心理學的人來看,必定會發現,燕九此刻是亢奮的、歡喜的,以及接近瘋狂的占有欲。


    燕管家喋喋不休:“這事嘛,老奴有三個猜測。”


    燕九的手在廣袖中緊緊握著,吐出兩個字:“你說。”


    “第一就是,這姑娘是季公子的姊妹,她一直藏身在燕地,接應季公子的。”


    燕九不輕不重地哦了一聲,燕管家大受鼓舞,繼續道:


    “第二嘛咱們都知道,季公子他自己承認的,他身有殘疾。”


    “長安宮中內侍多,自小被閹的也不少,聽說有藥能讓那些閹人吃成陰陽人,長成女子的模樣,說不定季公子也是這種情況。”


    錦歲若聽到,肯定會大罵,你才是人妖!你全家都是人妖!


    這迴燕九不嗯了,而是斜眼看著他,好像看傻子一樣。


    裏麵躺著的是個實打實的女子,你是怎麽往陰陽人上麵猜的?


    燕管家硬著頭皮道:


    “這第三,哎,實難讓人相信,簡直是天荒夜潭!比城裏瘋傳的真假戾王之事,還讓人難以置信。”


    燕九挑眉:“說。”


    “那就是,季公子打從一開始就是個姑娘,她膽大包天,女扮男裝,還假扮戾王!”


    燕九笑了,先是低聲淺笑,繼而放聲大笑,笑的張揚又肆意。


    燕管家終於說出那句管家必備名言:“許久沒見到主子笑的這麽開心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對了,從老家主突然病逝,主子接任家主之後,就沒見他笑過。


    要知道主子少年時,在馬球賽場上,比十一公子還要張揚。


    “她一直這般膽大包天,不是嗎?”


    燕管家準備喚個精壯嬤嬤抱季公子……不對,季姑娘到臥房。


    卻見自家主子再次登上馬車,親自將季姑娘抱了下來。


    燕管家心狂跳,繼而說出第二句管家名言:“家主從來不近女色,竟然對季姑娘如此親近!”


    呃,主子之前費盡心思想招攬假戾王到麾下,這下好了,假戾王變成真姑娘,這往後又會發生什麽事呢?


    燕管家有種,這世界快瘋了的感覺。


    燕地數十年的平靜,被主子懷裏那個看似極嬌弱的姑娘,給鬧的天翻地覆了。


    看樣子,還會繼續鬧下去。因為她現在,有了自家主子做靠山啊!


    錦歲隻覺自己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可以說前世今生,她都沒睡得這麽舒服,這麽爽過。


    前世做牛馬,睡飽是奢侈。穿越後則是疲於奔命,沒一天安生,忙的焦頭爛額,睡飽依舊是奢侈。


    隻有這一次,她中途甚至做了好幾個夢都沒醒。


    睡醒之後,除了脖子後麵有點痛之外,沒有任何不適感。


    睜睛一看,眼前陌生的環境,雕梁畫棟的房間,檀木大床,真絲綢被。


    床前桌上鶴嘴梅花壺,吐著助眠的嫋嫋清煙,和自己身上的女式衣裙,讓她有瞬間恍惚。


    怎麽迴事?難道我又穿越了?


    第一反應是找鏡子,沒找到。


    第二反應就是進空間,進去了,並且裏麵的東西跟自己上次進來一模一樣。


    這迴照上鏡子了,還是那張熟悉的臉,隻是被洗的很幹淨,還上了點胭脂。


    一頭青絲垂落,青色的廣袖衣裙,嗯,很好看,很仙很美——她從沒這樣打扮過。


    誰啊?趁我睡著玩奇跡暖暖嗎?把人當玩偶打扮是不是?


    她迴憶沉睡前的遭遇,自己好像被人救了,但具體是有什麽目地,她還不知道。


    那人是來救假戾王的,哈哈,現在假戾王變女人,不知道有沒有嚇到他。


    錦歲很快調整好心態,自己沒死沒殘還被穿上漂亮衣裳,睡在華麗大床上,可見這人不想傷害自己。


    那就行了!隻要命保住了,錢……趕緊去看銀箱,嗯,錢也保住了。


    還有阿爺和錦安,這人既然沒傷害自己,自然也不會傷害他倆。


    至於流雲,應該也死不了吧!自己給他喂了藥,那家夥看起來命很硬的樣子。


    這樣想著,錦歲心安不少。至於目前的局麵,比上次她在陌生地方醒來,麵對要被舅舅賣掉的局麵要強吧!


    離開空間,她隱約聽到‘簌簌’之音,從大床上下來,沒找到鞋,赤著腳推開門,外麵是兩棵含苞待放的紅梅,沿牆是一叢翠色的綠竹。


    而此時,梅梢和竹枝,都壓上一層薄雪。


    北地的初雪飄然而至。


    她慢慢走到梅樹前,伸手接住那些雪花,她以為自己會在廣袤的邊城看初雪,看千樹萬樹梨花開。


    身邊陪著的人,是顧長蕭。


    哪怕她再堅強,內心深處總還有一點小女兒情懷,初雪,應該是所有南方少女都會覺得夢幻的存在吧!


    腦海中甚至會自動播放鬼怪中的初雪音樂……


    燕九走進院落的時候,看到就是這樣一幅雪景美人圖。


    點點嫣紅的梅花,銀裝素裹的天地,還有天地間唯一靈動鮮活的少女。


    她赤足立於梅樹之下,渾然不覺得冰寒雪冷。她笑著掌心飄落的雪花,好像看世間的珍寶。


    那雙眼睛,純真的宛如林間小鹿,明亮的似夜空繁星。


    她站在那裏,飄然出塵,謫仙降世。人間這千汙萬濁,皆不曾染上半分。


    誰能想到,這個宛如仙子一般的姑娘,曾經火燒韃子,刀砍鄭芸。曾經圍城討餉,剿匪殺賊。


    任誰能想到,那樣一個灑脫肆意,膽大妄為的假戾王,竟然是個女子!


    錦歲看了許久的初雪,燕九看了許久的她。


    兩人皆在看這世間最美的風景。


    直到錦歲察覺到有人到來,轉頭看向他。


    四目相對的瞬時,錦歲腦海中閃過千萬種念頭,原來是燕九郎啊!


    也是,燕州有本事從黑衣人手中救下她的人不多,不是顧長蕭,就是燕九郎了。


    可是我現在是女兒身哎!怎麽辦?跟他說我是我妹妹,他會信嗎?


    要裝作不認識他嗎?


    錦歲還沒想到最佳方案,燕九已經大步走向了她,同時抬手解開披風的帶子。


    銀狐毛皮做的雪白披風,不塵纖塵,比雪還要瑩白。


    衣尾在空中劃過一個優雅的弧度,卷起錦歲一尾發絲,披風披在了她的肩上。


    那雙骨節分明,修長如玉般的大手,在她脖子上繞了一圈,替她將披風的帶子係好。


    錦歲:……


    “這位公子,我們不認識吧?”錦歲給出一個試探性的提問。


    也許燕九是臉盲呢?


    據她觀察,燕十一就是臉盲,不過燕十一還是笨蛋。


    燕九忍笑,垂眸看著她:“季兄,若是不相識的姑娘,早就扇我了。”


    錦歲眉梢一挑,裝不下去了,輕咳一聲道:“不會的,燕兄長的這麽好看,還這麽溫柔,哪個姑娘舍得扇?”


    燕九笑出聲來,突然,他低頭看到錦歲赤著的腳,目光染上幾分灼熱,很克製卻又很滾燙。


    那是錦歲從未在他身上看過的眼神,好像離別前,顧長蕭也是這樣看了她一夜。


    饒是扮慣了男人的錦歲,也不由自主地將腳往裙下縮。


    呃,這個時代女子的腳好像不能隨便給人看的哈!


    錦歲正想說,是你家下人沒給我備鞋。


    就見燕九腰一彎,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動作,竟然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錦歲呆愣住,直勾勾地看著他的下巴:“你這是幹嗎?”


    燕九嘴唇緊抿,從錦歲的角度來看,他的耳垂紅的通亮。


    他大步流星地朝屋裏走,輕鬆的好像抱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貓似的。


    進屋之後,他給了錦歲一個很正當的理由:“地上冰,會凍著的。”


    錦歲站在房間的豪華厚地毯上,雙腳疊起來不敢動,這家夥有多愛地毯,錦歲早就發現了。


    走哪備必一塊華麗的地毯,難道是怕我踩髒他家地毯,才抱我進來的?


    不過,對於小季道長變成女人這事,你的反應未免也太平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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