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燕管家全程目睹這一幕,即驚訝於自家主子的變化,主動去抱一個姑娘!


    老天爺,這擱以前他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別說抱,就是三步之內說句話,都沒見過。就連自家小姐,見到主子也懼的慌,更別提別的姑娘了。


    更讓燕管家震驚的是季姑娘的態度,就你這反應,哪裏像一個姑娘家啊!


    被男子抱起,還能直勾勾地盯著人家,即不嬌羞,也不驚慌。


    燕管家隻覺看了一場大戲,這比那時看戾王刀斬鄭芸還讓他覺得有趣,默默地退下讓人備茶點,看樣子主子要在這裏待上很久啊!


    屋裏,錦歲直接問了出來:“九郎對我變成女子這事,一點也不驚訝?”


    燕九郎失笑:“何謂變成女子?季兄……季姑娘本來就是女子不是嗎?”


    錦歲兩步上前,直視他問:“你怎麽能這麽平靜呢?你就沒什麽想問問我的?”


    這要是燕十一,保管早就一蹦三尺高。這家夥平靜的讓人覺得好沒意思,難道他早就識破了我的偽裝?


    “並非燕九太過平靜,而是在季姑娘身上發生了太多讓人震驚之事,燕九已經,習慣了。”


    錦歲一噎,呃,你這是對我的事免疫了嗎?


    我也沒幹啥大不了的事嘛,不就是女扮男裝,又男扮太監,現在又恢複女裝而已。


    期間幹的那些都是為了人設!我既然扮戾王,總不能扮個窩囊廢吧!


    錦歲輕笑道:“燕九郎果然名不虛傳,看來這天下能嚇到你的事不多啊!不管怎麽樣,多謝你救了我。”


    “我阿爺和弟弟也在這裏嗎?”


    燕九搖頭:“他們在另一個山莊,流雲傷的太重,不易挪動,晚些我派人問問季道長和錦安,他們若是願意過來,便接他們來。”


    錦歲忙道:“若那個山莊夠安全,先別接他們過來!這裏是燕郊吧?接來了我們也要再離開,又走一遍迴頭路,還是等我去找他們吧!”


    她這是在變相地告訴燕九,自己不會留在燕地。


    燕九不置可否,似乎沒聽懂她的弦外之音,輕聲道:“餓了嗎?我讓人上茶點。”


    錦歲點頭:“確實餓了,不過在吃飯之前,我還有一事需要九郎幫忙。”


    燕九忙道:“請說,燕九願意效勞。”


    語氣中有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急促,錦歲心中一歎,明白他的心意,他想用為自己效勞的方式,讓自己留下來。


    身為一個大老板,為了留主人才,做到這個份上,也是少見。


    可現在她也隻能請燕九幫忙:“土地廟裏死的那個車夫少年,是替我死的,我想厚葬了他,再給他家人一筆補償。”


    “另外……”


    燕九溫柔地注視著她,也不催促,靜靜地等她思索。


    “另外,既然他是替季歲而死,那就當季歲已經死了,請燕九郎傳出去,假戾王已經死在賊人手中。”


    燕九神情微變:“你想好了?”


    錦歲張開雙臂,讓他看自己這一身衣裳:“我還能再扮迴季歲不成?”


    “你若舍不得邊城,扮迴來又何妨?”


    錦歲心一跳,我去,你們這些人一個個膽子這麽大嗎?還都說我膽子大,我最起碼知道自己是在扮戾王,人設不能崩。


    一個你,一個程榆,簡直毫不掩飾地告訴我,隻要我想反真戾王,立即會站在我身後。


    她趕緊搖頭:“邊城是顧長蕭的,我若真幹出這種事來,隻怕九郎以後也會懼我。”


    今日你能助我搶了顧長蕭的邊城,他日也有別人助我搶你的燕州。


    再說,我真沒有這個野心,想做女王啥的,我所求的隻是阿爺和錦安平安,尋一桃源之地,能安心睡飽,衣食無憂,逍遙自在。


    做假戾王期間,我可是一個安穩覺都沒睡成。


    “並且,季歲死了,我才能暗中查清真相。我以為我離開燕地便能脫身,看來不行啊!有些人既然不打算讓我安生,那我隻能把他們揪出來了。”


    燕九輕聲道:“不管季姑娘想做什麽,燕九都會幫你。”


    錦歲還像過去一樣,拱手抱拳:“謝了!九郎你可真夠朋友。”


    反應過來現在自己已經恢複女兒身,又怪模怪樣地學女子行禮,雙手交疊:“這樣對吧?多謝燕公子。”


    燕九郎低聲悶笑起來:“不必如此,季姑娘隨性就好。”


    很快有婢女送來茶點,還有一茶爐,燕九親自煮奶茶給她喝。


    他沒隱瞞朝廷內侍到燕州的事,懷疑內侍另有別的任務,但他還沒查到。


    錦歲便將那方澤之言也說了,有些擔憂地道:“這內侍若跟是譽王的人,會不會暗恨顧長蕭?”


    燕九慢慢地摩擦著手中的茶碗,輕聲問:“季姑娘準備跟戾王聯絡?”


    錦歲怔了怔,半晌才自嘲一笑:“不管是因為什麽理由,他用那麽難堪的方式讓我離開邊城,我都無法原諒他的行為。”


    “季歲已經死了,戾王已與我無關,我現在隻想替季歲報仇,然後,徹底脫身。”


    燕九點頭:“我明白季姑娘的心思,如此,假戾王的葬禮,務必要隆重,才能起到你想要的作用。”


    飯後燕九請辭,他不會留宿這個別院,同時他要親自去土地廟為假戾王辦葬禮,這個消息會以最快的速度傳遍燕地。


    這個初冬注定不太平,百姓還沒從真假戾王之事中迴過神來,便接到假戾王死於賊手的消息,還真是世事無常啊!


    錦歲給阿爺和錦安寫了封信,讓他倆好好在山莊養著,至於流雲,暫時別讓他離開。


    等過段時間她把事情收尾了,祖孫三人再悄悄離開,這一次,肯定不會再遇到危險。


    她不禁想到,屆時免不了要燕九幫忙,成年人的友誼都是利益維護的,燕九現在對她這樣好,自然是想留她在麾下效力。


    事後她若執意要走,燕九肯定不高興,得拿出點什麽來報答一二。


    錦歲想著自己手裏有什麽東西能打動燕九?合作生意的話,自己現在不是戾王,調動不了人力物力,又不能留在燕地,生意不好做。


    送他秘方?這也不妥,秘方這東西多一點挺好,少一點對燕家來說也無妨。並且不管是什麽方子,試驗成功都要時間。


    錦歲看著窗外的飄雪,散發思維,還真讓她想到一樣東西,送燕九正合適,並且,相信他得到此物,放自己離開也不會不甘心。


    錦歲兩世為人,最怕的就是欠人情。


    用原主的身體,她就肩負起照顧淩爺爺和錦安,還有為淩父昭雪的擔子。


    顧長蕭從山匪手中救下祖孫三人,還替錦安擋了刀,她假扮戾王還他一個更好的邊城,即便被趕走,她雖傷心,卻不想報複,全當還人情債了。


    此生與顧長蕭做陌路人就行了。


    車夫少年代她而死,她即是替那少年,也是替自己報仇,一定要將黑衣人全部揪出來殺掉!


    當然,罪魁禍首譽王,她現在沒能力報複,可譽王也上了她的黑名單,我即便殺不了你,我也要暗中給你使絆子!


    然後就是她此時欠債最多的人——燕九。


    誠然活還沒幹完,但得先想好怎麽還債。


    錦歲讓婢女取紙筆來,燕管家聽說季姑娘在做畫,他又是一驚,原來季姑娘恢複女兒身,還是會一些姑娘該做的事的。


    還以為她隻會打打殺殺砍人呢!


    畫一半眼睛累,她便到院中散步,穿的暖和,婢女已經送來幾雙新鞋。


    有居家的棉鞋,還有出門的鹿靴,她穿上靴子,去院中踩雪。


    問婢女們:“以往燕地初雪,會下多大?”


    婢女笑道:“最少也要下三天,今年雪還算來得晚的,去年九月中就下了。”


    錦歲一再對自己說,邊城已經不關你的事了,可還是忍不住想,那些才出山的流民,千裏奔赴邊流的百姓,有暖和的房子住嗎?


    希望程榆能安排妥當,別讓那些千辛萬苦走到邊城的百姓,又一次麵臨凍死餓死的情況。


    如婢女所說,這場雪真的斷斷續續下了三天才放晴,屋沿結了長長的冰棱,樹上的冰棱和雪花交織,景致比盛春還有要美。


    能欣賞雪景之美的人,必然是不缺衣少吃的,底層百姓最懼的就是嚴寒。


    這三天裏,錦歲一直在畫圖,手凍僵了就烤火喝奶茶,再去院中看雪。


    她沒有催問婢女燕九什麽時候來?借住別人家,不給別人添麻煩是基礎禮貌。


    她不知道的是,誠然燕地已經是一片銀裝素裹,可假戾王死於賊手的消息傳來,震驚程度,不亞於往冰雪中投了一枚魚油火器。


    燕九有意為之,第一時間讓消息在邊城傳開,程榆不顧風雪,帶著邊卒將士連夜趕到墳前。


    不顧燕家人阻擋,冒著和燕九交惡的風險,硬是挖墳開棺驗屍。


    可惜屍體已經麵目全非,據說殺假戾王的馬賊是鄭芸舊部,在鄭芸案中逃脫的那些人。


    為了泄憤,才將假戾王的屍體毀成這樣。


    程榆驗屍之後,什麽也沒說,恭敬地在墳前上香,又向燕家道歉,帶著邊卒迴到邊城。


    陳芸娘和一眾女子,皆哭紅了眼,哽咽問道:“真是小季道長?”


    程榆當眾點頭:“天妒英才。”


    邊卒們皆低聲哭了起來,那個戾王是假,可他在邊城時與邊卒的感情卻是真。


    都沒來得及好好道別,再見卻是天人永隔。


    直到眾人離開,程榆才悄悄跟陳芸娘道:“不是小季道長!我就知道,憑他的聰慧,怎麽可能輕易死於賊手。”


    陳芸娘由悲轉喜:“真的!”


    “真的!那具屍身雖然毀容,可身材比小季道長壯實,腳很大,相熟之人一看便知是替身。”


    陳芸娘疑惑:“那燕家主為何要為小季道長的替身,辦如此隆重的葬禮?還傳的天下皆知?”


    “自然是為了保護真正的小季道長!燕地還有不少人想要小季道長的命呢!”


    “王爺知道嗎?”


    程榆一怔:“是了,我這就傳信告訴王爺,希望王爺不被假消息所惑。”


    陳芸娘輕歎一聲,聰慧如你,得知小季道長死亡的消息,都亂了陣腳,不管不顧地帶人闖到燕家驗屍。


    更何況是王爺!


    這種事情,隻有旁觀者清,越是心係之人,越容易輕信謊言。


    陳芸娘猜的沒錯,當顧長蕭收到秘信,看著那短短一句話‘季歲被刺客夜殺於土地廟’。


    那一瞬間,顧長蕭隻覺耳朵嗡的一聲響,天地間皆化為虛無。


    他好像靈魂出竅了一般,心口被重重一擊,眼前陣陣發黑,手竟然連握一張紙的力氣都沒了。


    直聽到寒星驚慌地喊道:“王爺!”


    他才驚覺自己竟然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同時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出。


    寒星等人大驚,忙上前將他扶下馬:“王爺發生何事?快,拿良藥來。”


    顧長蕭迴過神來,擦去嘴角的鮮血道:“本王沒事。”


    推開寒星等人,從雪裏扒出那張紙條。手抖個不停,心好像被狠狠揪住一般,每一次唿吸都扯得心口驟痛。


    這時寒星也看清了紙條上的字,他同樣大驚失色,隻覺天旋地轉一般,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


    “王爺,這消息必定有假!”


    “小季道長那般聰慧,怎麽可能那麽輕易被殺!再說,您還派了流雲暗中護送,小季道長帶有魚油火器,幾個賊人不可能傷到她的!”


    顧長蕭心如死灰的眼神漸漸有了光彩:“對,他的性子不可能不用魚油火器,任人宰割。”


    “本王要親自去看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爬上馬,想勒轉馬頭,卻被寒星拉住:“王爺再等等,程大人肯定會親自去看的。您現在迴去,正中那人奸計啊!”


    顧長蕭一聲怒吼,不是對寒星,也不是對黑羽營將士,而是對自己,對命運,對那一雙操縱命運的無形大手。


    他猶如困獸一般,心身皆被逼入死角。


    腦海中忍不住浮現一個念頭,萬一是真的呢?


    他還帶著季道長和錦安,萬一流雲救援不及時,萬一他沒來得及動用魚油火器,萬一他真的死了……


    我就是為了讓他活下去,最起碼他能活下去,才與他分道揚鑣,不惜讓他恨我怨我,讓他那樣狼狽地離開邊城。


    可結果,他還是死了。


    顧長蕭,你真是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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