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媽死的時候說,會挑一個她喜歡的大風天,乘著大風來看我和我阿爸。自她死後,每年的今日都是豔陽高照,唯獨今晚起了大風。”沈見青一邊說,一邊推開了小房間的大門,語氣裏是藏不住的雀躍和激動。“李遇澤,我阿媽肯定聽到我說的話啦,她很喜歡你,所以才會選擇今天就迴來。”我聽完,沉默良久,不知道該怎麽迴應。這樣的話隻是一個母親在彌留之際安慰自己孩子的話罷了,怎麽可能會當真呢?但轉念想想,沈見青十四五歲就沒了父母,年紀輕輕孤身一人,總是需要一些寄托的。如果我去戳破這個幻想和寄托,未免太過殘忍。我們走進屋內,隻見小房裏左右開窗,可以讓空氣流通。天頂因趁著吊腳樓屋頂的形狀,呈三角形,抬起頭我還隱隱能夠看到鋪在上麵的青瓦。沈見青迅速左右推開窗戶,外麵穿林而過的風立刻鑽了進來,吹得人神清氣爽,耳邊有“唿唿”風聲,室內沉悶汙濁的氣息頓時一掃而空。屋內陳設很簡單,隻在前麵靠牆擺著一張供桌樣式的桌子,桌上陳列著一隻方形的木盒。而在木盒邊,是那個我曾經見過的沈見青的蠱盅。這些東西擺在這裏實在詭異,我想不通沈見青帶我來這裏做什麽,不由問:“這裏是做什麽的?”沈見青靠在窗邊,迴頭看我。吹拂而來的風讓他的頭發不斷翻飛,如輕盈的蝴蝶,沾著泥土的臉卻神采飛揚。他粲然一笑,美貌擁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讓我忍不住心間微顫。不論其他,這一幕如果能夠入畫,一定可以流傳萬世。在絕美的畫麵中,沈見青說:“我阿爸就在那個盒子裏。”第40章 偏執苗女“我阿爸就在那個盒子裏。”我下意識順著他的的話,看向供桌上的方盒,不可思議地說:“你父親在盒子裏?”說完我才反應過來,沈見青應該說的是骨灰。氏荻苗寨講究火葬,那必然會留下骨灰。外麵火葬之後,要麽會選擇讓逝者入土為安,要麽則把骨灰拋灑進山川湖泊。總之是不會留在身邊。聽沈見青之前說的,氏荻苗寨裏應該是會把骨灰撒進河裏,祈禱他日逝者能夠順著河流再次返迴故鄉。沈思源的骨灰,卻一直留在了吊腳樓裏?想到這裏,我忍不住一陣惡寒,又替沈思源感到無奈和悲傷。“你應該把它埋了,或者按照習俗撒進河裏。”沈見青上前去,很珍惜地擦拭了一遍骨灰盒,把它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供桌上,說:“我原本也是這麽想的,但我母親舍不得。”沈見青低垂著眼睛,像是陷入到了某段迴憶裏。他接著說:“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父親就一直臥在床上,我很少見到他,因為他的屋子門總是關著,我母親也不讓我去打擾他。”風還在不斷從窗口灌進來,我感到有些冷,忍不住拉緊了領口。“但我知道我父母肯定很相愛,因為我阿媽總愛給我講她和阿爸的故事。講她怎麽救下失足落崖的阿爸,講她們怎麽一見鍾情,講阿爸專門搭了鐵索來與她相會。每次講這些,阿媽的眼裏就亮閃閃的,像是有星星在裏麵。”沈見青頓了頓,轉頭很專注地看我,接著說:“我幼時不懂阿媽的心情,但現在好像漸漸明白了。”我透過沈見青烏黑的眸子,恍惚間已經看到了那個偏執又美麗的苗女。“既然那麽相愛,為什麽不讓你父親自由出入,要把他關在吊腳樓裏?”沈見青說:“關?那不是關。父親後來生病了,腦子出了些問題,總是容易亂跑迷路。我阿媽說,她很擔心哪一天會再也看不到阿爸了,所以才會這樣保護他。我阿媽臨死都舍不得阿爸,所以要我把他的骨灰保存在家裏,這樣她以後迴來,總還能再看看他。”光是聽著這些,我就感受到窒息。雖然沒有見過阿青和沈思源,也沒有親眼看到阿青做的事情,但僅是想想我就有些同情沈思源了。原來愛真的會讓人喘不過氣。我說:“這麽舍不得分開,可她還是被獨自埋進了墓地裏。”沈見青聞言,臉色一沉,從追憶變為陰冷。他說:“當時我還小,拗不過他們。不過沒關係,過不了多久……”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後麵的話我沒有聽清。說這些的時候,沈見青的神色很認真,絕對不是在編故事。在他從小到大,自母親那裏接受到的觀念裏,就是自己的父母是深愛著彼此的。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根本就是病態的占有欲和控製欲罷了!我忽然想到了很有名的羅生門的故事。明明同一個事情,或許還是一件並不複雜的事情,但從不同的人嘴巴裏說出來,都會變得不同,甚至有的還會大相徑庭。因為每個人都會帶著自己的主觀想法去說故事,會把所有的事情描述成自己想象的或者對自己有利的模樣。所有人都會下意識為自己辯護,把自己美化起來。在阿青一遍又一遍告訴沈見青的故事裏,她和沈思源彼此相愛,彼此保護。在皖螢的嘴裏,沈思源卻隻是個關在籠中的可憐蟲。究竟事情真相是怎麽樣,他們有沒有真的相愛,或者相愛過,故事的主角們都已經逝世,答案也就隨之死去,無人可知了。但在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沈見青所有的作為。都說父母是孩子最初的老師,人會不自覺模仿父母處世的方式。很多人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理解,就是基於父母的言傳身教。其中也包括愛。但從來沒有人教過沈見青應該怎麽去愛一個人。怎麽正常地、健康地去愛。他看到的愛,都是占有、偏執與強求。所以他也就這麽去愛一個人。這太可怕了。狂風不斷,似乎預示著大雨即將來臨。在風中,沈見青走上前來,說:“你怎麽用這種眼神看我?你覺得我很可憐?”我搖搖頭,轉移話題說:“沒有,隻是有點冷。”沈見青聞言,竟一把抱住了我。溫暖的體溫驟然從四麵八方包裹住了我,把風隔絕在外。我聽到沈見青的聲音:“你可憐我也沒關係,你最好一直可憐我。這樣你就不忍心離開了。”這也是他從阿青那裏學來的招數嗎?他總是一邊示弱,又一邊強勢地拒絕所有他不喜歡的事情。我僵硬著身子,沒有完全融入這個擁抱。但沈見青卻不介意,很固執地環著我。我的餘光忽然瞥見了供桌上那個曾經見過一次的蠱盅,心中一動,忍不住又問:“沈見青,那個是你的蠱盅嗎?”沈見青迴答:“是。”“那你會下蠱嗎?”“嗬嗬。”沈見青輕輕笑了兩聲,唿吸噴灑在我的臉側,有些黏膩潮濕。他說:“李遇澤,我不會下蠱。”是嗎?這次的答案與之前一模一樣,但我不再是之前那個容易上當受騙的李遇澤了。如果不會下蠱,那拿蠱盅來做什麽?我心裏自然是不相信的。日頭漸漸西沉,太陽已經掛在了山頭上。房間裏狂風大作,好像真的有某個人會乘著風不期而至。我在沈見青懷裏悶悶地說:“下去吧,天快黑了。”沈見青低低地“嗯”了一聲,意味不明,身體也沒有動。我心中感到奇怪,隻見他正垂頭看著什麽。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原來我右腳腳踝上固定傷骨的木夾板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線繩崩斷、夾板脫落了。現在,木板正可笑地半掛在我的腳側,展示著它的功德圓滿。應該是剛剛沈見青帶我上來的時候走得急,行動中我們都沒有太注意。真是太大意了。沈見青意味深長地說:“你的腳已經好了啊。”我趕緊解釋道:“前幾天還有些痛的,這兩天恢複得比較好……”“那我們應該慶祝一下!”在我惴惴不安,不知道他有沒有相信的時候,沈見青長眉舒展開,笑意直達眼底,好像真的在替我開心一樣。我硬著頭皮,怕他看出我一直在隱瞞病情,強自冷靜地說:“慶祝?”“對,應該慶祝的!”沈見青興奮起來。我遲疑著問:“怎麽慶祝?”在大風中,沈見青的長發肆意飛舞,有的拂在臉上他也毫不在意。他毫不思索,脫口道:“趁今天阿爸阿媽都在,我們就結婚吧!”他說什麽?結……結婚?我以為我的耳朵出了問題,不然怎麽會聽到這麽荒唐的事情。我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沈見青堅定地看我,纖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投出一片深情的陰影,他說:“我當然知道,我們今天就結婚,行不行?”我瞪大了眼睛,問:“你知不知道結婚的含義是什麽?你還這麽年輕……那不是小孩子做遊戲!”他還這麽年輕,怎麽可能會理解什麽是婚姻呢?沈見青說:“我一直以為,我所做的一切已經足以說明我的心意了。李遇澤,我到死也不會放手的。”就像他母親阿青那樣嗎?到死也不讓沈思源的骨灰入土為安。可結婚不是一個人的一頭熱,而是要雙方你情我願、情意相通才可以。我願意相信沈見青對我的灼熱的情意不是作假。說實話,沒有人麵對這樣熾熱的心會不感動的。但感動是感動,愛是愛,結婚是結婚。我沒有準備好結婚,更沒有準備好和一個男人結婚。“你不願意嗎?”沈見青握著我的肩膀。“我……”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你騙騙他吧,李遇澤。心底有個聲音在大喊,反正這裏的一切都沒有法律效益!騙騙他,這樣你的日子也會好過一點!我知道從實際利益上來說,我應該迴答“願意”。但我就是說不出口。莫名的道德感束縛住了我,我總感覺我一旦迴答“願意”,就是真的給了沈見青什麽承諾一樣。見我遲遲不開口,沈見青興奮激動的神情漸漸涼了下來,眼睛裏的星星也熄滅了。他歎了口氣,落寞地說:“沒關係,你今天不願意也沒關係的。”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是我沒有考慮周到。沒有糯米粑粑,沒有儀式,沒有蘆笙,今天什麽都沒有準備,怎麽可以草率地結婚呢。”我聞言,暫時鬆了口氣。可這口氣還沒完全舒完,卻聽沈見青又說:“但是你要補償我。”補償?我又不欠他什麽。但和立馬就結婚這種荒唐事情比起來,補償什麽的,也好像能夠接受。“你要什麽補償?”“嗯……”沈見青上上下下打量我,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雙眸眯成了一條縫,唇間露出兩排皓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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