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見青呲開牙笑起來,眼裏卻全是促狹的光:“你哪裏我沒見過?況且你腳還沒好,行動不方便。這衣服繁雜得很,總得我幫著點。”“我的腳……”我順嘴反駁,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沈見青眉眼一冷,又逼近一步,臉上的笑變得森冷而意味深長,狐疑地說道:“難道你騙我?李遇澤,你不會騙我吧?”我深深唿吸兩口,迴避了他的問題,皺著眉很認真地說:“我可以自己換,需要你的時候你再幫我。”沈見青直視著我的眼睛,我迴以堅持、不退步的眼神,他研判地審視了兩秒,然後退開,卻沒有出去迴避的意思。沒關係,反正就像他說的,再親密的事情都已經發生過了,他要看就隨他去。我手掌裏全是汗,在心裏默念著,盡量忽視沈見青的存在。但他灼熱的目光存在感實在太強,在我脫下衣服背對他的時候,我感覺後背都要被他用眼睛燒出兩個洞來。原來這就是如芒刺背的感覺。我趕緊抖開他帶來的苗服,胡亂地往身上套。可越是緊張,越是慌亂就越容易出錯。不知怎麽的,那個看起來簡簡單單的苗服總是穿不好,我腦袋套進了口子裏,可卻怎麽也套不出去,反倒是自己糾纏在衣服裏。我心裏更急。“嗬嗬。”忽然,一聲很輕的笑就響在我身後!靠攏的軀體即使沒有貼近,但燥熱的溫度還是破空而來。我渾身一僵。沈見青的手貼在我赤裸的脊背上,順著脊椎一路向上,探到了我的後脖頸。他的手並不冷,相反還是幹燥溫暖的,但我還是忍不住一個激靈,雞皮疙瘩順著他的手一路綻開。我的頭籠在衣服裏,唿吸有些不順暢,臉憋得通紅。“我就說我來幫你吧,你卻不要。”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壓著什麽要東西。沈見青的手探進衣服裏,堅定地摸索著,像是一個引導者,使我在亂成一團的衣服裏忽然眼前一亮,找到了出口。我壓著領口穿好衣服,局促地咳嗽一聲。畢竟穿衣服把自己繞在裏麵,怎麽想都是一件愚蠢的事情。“那個……我們什麽時候出發?”“不急。”沈見青卻低頭凝視著我,準確地說,是低頭凝視著我身上的衣服,“你穿這件衣服真好看。”屋子裏沒有鏡子,但我隻是低頭看看就能看出身上這件苗服的與眾不同。它以黑色為底,華貴莊嚴。胸襟、兩袖以金線為主,彩線為輔,繡出了花朵、祥雲與蝴蝶。那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飛,如活物一般。“是不是很貴重。”我想到自己剛剛在衣服裏一頓亂扯,登時後怕起來,作勢想要脫下來。這麽貴重的衣服被我弄壞了,我可怎麽賠他!沈見青按住我的肩膀,說:“這身衣服,是我母親做給我父親的。”我很驚訝地看向他:“那你……”“很好看吧?我母親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做好,上麵的刺繡都是她一針一針挑出來的。”沈見青說著,撫摸著胸襟上的紋路,神色莫名,“可惜剛做好沒多久,我父親都沒來得及穿,就去世了。”這麽華美精致的苗服,是一個女子為了心上人一針一線趕製出來的,每一寸都凝聚著心血。可惜,她還沒見著心上人穿上,那人便離世而去。沈見青撩起眼皮,握著我的肩膀,神情中帶著懇求:“李遇澤,你讓我母親看看好嗎?她生前沒見著我父親穿,現在見著你穿得這麽好看,肯定心裏也會很開心的。”我剛一點頭,就被沈見青猛地拉進懷裏,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聽到他沉悶的聲音,帶著委屈地響在耳邊:“謝謝你,李遇澤。”這一刻,我忽然想,他也隻不過是個剛剛成年的孩子。沒有父母教導,難免行差踏錯。我……我隻是同情他而已,但我並沒有接受他,也沒有接受現在這種生活。我任由沈見青抱著,餘光忽然瞥見在牆角,賊兮兮地臥著一點紅色的影子。是那隻叫“紅紅”的蟲子。它在角落裏手舞足蹈地揮舞著四肢,很歡喜的樣子。注意到我的目光,它整隻蟲一頓,然後一溜煙順著牆角快速地消失不見。“怎麽了?”沈見青問。我搖了搖頭,隻說:“別耽誤了,我們走吧。”第38章 墳前拜祭紅絹帶係滿橋頭,拂過山間的風掠過它們,好像也帶著無數靈魂去往遠方自由的世界。我原本以為沈見青說的祭拜就是在這橋頭祭奠一下,因為這橋上係滿了絹帶,或許有一個就屬於他的母親。但沒想到他眼神都欠奉,直接帶著我跨過了石拱橋。“不是這裏嗎?”我驚訝地問。沈見青:“這裏沒有我母親的紅絹帶。”“嗯?不是說……”沈見青說:“她不一樣,你跟我來吧。”我們說著就繼續往前,穿過石拱橋,遠離聚居地,最後來到一片背靠大山的竹林。林下,不知道多少座墳塋整齊地落在那裏,它們排列整齊,像是一個個訓練有素的士兵。我驀然想起我來到過這裏!當時我帶著相機四處走動,無意間來到了這裏。彼時還有兩個苗族男人驅逐我,我便匆匆離開了。我當時就好奇,為什麽沈見青說氏荻苗寨講究火葬,可這裏卻有這麽多墳塋。沒想到這裏麵有一座竟然是屬於他母親的。“是不是很奇怪?”沈見青的聲音低低地,“反正這些以後你都會知道,我今天迴去就告訴你吧。”我心裏全部被好奇占滿,聞言便點點頭。沈見青牽著我的手便拉得更緊了。我們轉過一段小路,發現在其中一座墳前,已經跪了兩個人,正在很虔誠地拜祭。其中一個須發皆白,脊背佝僂,麵容蒼老,此刻正雙眼緊閉,嘴裏喃喃說著什麽。他一旁的女子容貌絕美,長發如瀑。正是苗寨的首領和皖螢。沈見青一見著他們,原本平靜的臉色便沉了下來,站在原地不帶表情地看著他們。其實說起來,他們一個是他的外祖父,一個是他的表姐,應該是一家人才對。沈見青見到他們,卻從來沒有好臉色……算了,這本來就是他們自己的家事,我一個外人也不好說什麽。等到首領和皖螢虔敬地在墳頭拜了三拜,首領在皖螢的攙扶下緩緩起身,沈見青才冷冷地開口,說了句苗語。首領頓了頓,蒼老的臉上沒有出現任何鬆動,在皖螢的攙扶下走出了竹林。路過我的時候,首領轉過頭,目光有一瞬間傾注在了我身上。他快速打量了一遍我的衣著,眼皮鬆弛地耷拉著,有點像三角眼。目光渾濁卻犀利,如刀子一般刻在我臉上。我的心跟著顫了顫。那絕不是什麽友好的眼神,甚至我從裏麵感受到了惡意,感受到了殺氣。但目光的交匯僅僅是一秒鍾,很快我與他們擦身而過。但那種壓迫感卻沒有隨之消失,反而如一顆巨石一樣壓在了我的頭頂。“怎麽了?”沈見青俯下身問我。我這才驚覺我的右手緊緊地握著他的左手,因為太過用力,他的手都被我握得發白。“對不起。”我趕緊甩開他的手,可沒想到他卻又堅定地握了上來,手心幹燥溫暖,像是有某種鎮定人心的力量。他很輕地說:“別怕,有我。”我抬起眼,猛地撞進了沈見青清澈的眼底。裏麵蘊藏著的洶湧的情意絕不是假的。他那麽專注地看著我,好像世界上就隻有我一個人,好像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他都不會鬆開拉住我的手。砰砰砰!我的心跳不僅沒有慢下來,反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這是心動嗎?有個很細弱的聲音在我心底問。不,當然不是!另一個聲音在瘋狂呐喊。我趕緊錯開視線。沈見青是真的很喜歡我,我當然知道。但喜歡不是固執,不是囚禁,不是強迫。這樣的喜歡是一意孤行的傷害,是一廂情願的假象。我甚至不知道會在哪個瞬間觸怒他,讓他又瘋起來。我絕不允許自己對這樣的沈見青動心。我冷靜下來,壓住了心底的那一點悸動,說:“快去看看你母親吧。”沈見青帶著我來到了剛剛首領和皖螢祭拜的墳前。這墳塋很簡單,隻是立著個很樸素的石碑,上麵刻著彎曲盤繞的苗文,應該是他母親的名字。墳前還擺放著幾個新鮮的果子,上麵帶著水珠,也是首領他們帶來的。沈見青卻嫌惡地瞥了一眼,抄起來就扔向了別處。真是……有點小孩子氣。沈見青端端正正地跪下,拿出他準備好的祭品,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李遇澤,你過來。”沈見青忽然迴頭,向我招招手。我配合著上前幾步。離得近了,他一把抄住我的手,強硬地不容拒絕地拉著我一起跪下來。我心裏微微有些抗拒,但卻拗不過他。“阿媽,這是李遇澤。往常都是我自己來,這次我帶了人,你開心嗎?”沈見青的聲音是少見的柔和,帶著些小孩兒麵對母親時才有的嬌氣,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沈見青。“他是不是很好看?穿這身衣服也很好看?我知道你一定會像我一樣喜歡他的。”沈見青笑容很滿足,“還有,你對我說過的話,我全部都記著呢。同樣的錯,我不會去犯。”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會兒,我便在旁邊聽著。“阿媽,明年再來看你。你叮囑我的事情,我都做得很好,不信你挑個起大風的日子,乘著風來看看。”說完,沈見青很虔誠地俯下身,在墓前磕了三個頭。磕完,他又起身用催促的眼神看著我。在鹽城的習俗裏,是不能給陌生的墳墓磕頭跪拜的。我雖然並不迷信,但也依然不願意。說到底,我和沈見青並沒有什麽關係,憑什麽要我給他母親磕頭?這磕下去,就好像我從心底裏承認我與他之間是真的有些什麽。其實我應該順著他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忍了這麽久的我,現在又在矯情什麽。沈見青看我腰背挺直,從鼻間歎了口氣,突然貼到我耳邊,用氣音說:“別在我阿媽麵前惹我生氣。”說完,他也不等我迴話,伸手按住我的後脖頸,用力地往下一壓!他的力氣不大卻也不容抗拒,我頓時順著他的力道前傾,額頭磕在了墳墓麵前。“你放開我!”我掙紮起來,可身體剛支起來,卻再次身不由己地順著他的力氣磕了下去。一連磕了三個,沈見青才心滿意足地鬆開手,扶我從地上站起來,還神態很親密地撫去我額頭上的塵埃。我躲開他的手。沈見青也不氣惱,臉上還帶著縱容以及無奈:“李遇澤,你別不理我。”說得好像剛剛突然發瘋動手的人不是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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